早飯是用玉米珍和花生漿熬的粥,又香又黏卻不膩,我一不小心就喝了兩碗,直夸燕羅得到了蘇幺老太的真傳。
燕羅收回看向桐姑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上午是多云天氣,我在堂屋里閑坐了一會兒,便拉著燕羅陪我去燕子山轉轉。
他絲毫沒有推辭,笈著拖鞋,高高興興地跟我爬到半山腰。
一路上不停地指著路邊的野花野草,告訴我它們的名字。要是碰上紫蘇和陳艾這樣的藥草香草,他的話就更多了。
我真懷疑,在這三年里,蘇幺老太把她生活了七十二年點滴積累起來的生活經驗,全部都交給了燕羅。
以前蘇幺老太每次上山的時候,可以不帶上我這個很少回鄉的外孫女兒,但是一定要帶上每天都陪在她身邊的孫兒。
說是我養不家,過幾天就走了。
燕羅卻不一樣,燕羅注定是要在這里生活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如果不好好交給他在燕子山生活的智慧,只怕是不會被山神接受。等蘇幺老太百年之后,燕羅就被會燕子山的山神趕出燕子灣。
對了,蘇幺老太也提起過山神。
“羅兒,你知道燕子山的山神嗎?”
我琢磨著反正燕羅不認識雪亂,他總共只見過雪亂兩次,等我跟雪亂越來越熟悉的同時,燕羅以及蘇幺老太和桐姑對雪亂這個怪人的記憶就相應地越來越稀薄。
離開的前一天半夜,我拉著蘇幺老太的手,握著電筒,要她跟我一起去燕子山找人。
她滿臉狐疑,揚起舊蒲扇打在我的頭上,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到燕子山找什么人!”
“找雪哥兒,我的雪哥兒……”我一急,便忘記雪亂的叮囑,把他的事情全告訴了蘇幺老太。
蘇幺老太聽完,抬了抬滿是褶子的眼皮,瞅了我一眼,道,“哪個雪哥兒?”
“你不記得了嗎?每天都來找我玩的那個人”,我跳下床,使勁兒拉著蘇幺老太的胳膊,含著哭腔,道,“蘇幺老太,你跟我去好不好,我要去找雪哥兒,他一個人在山上……他說他……蘇幺老太,你起來嘛,起來跟我去好不好。天黑了,我不敢一個人上山。”
蘇幺老太自識不認識什么雪哥兒,更不知道每天都有人來找我玩,便從床上驚坐起來,認定我是中邪了。一把搶過電筒,將我帶到桐姑的房間里,讓桐姑好生看著我,她自己則打開電筒,走進門外沉沉的夜色里。
她給我帶回了燕子灣里的陰陽先生煙爺兒,那個人瞧著我仔細端詳了好久,然后拿出黃色的方形紙,以水為墨化了一道扭扭曲曲的符文,點上火燒成灰,撒在小半碗涼水里讓我吞了下去。
我不知道喝這種水的意義在哪里,只知道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爸爸懷里。
他來接我回家,媽媽也在。
他們從蘇幺老太那里聽說我中邪的事情,都沒放在心上,爸爸還陪我去了燕子山,把我經常和雪哥兒一起玩的地方都找遍了,卻沒有看見一丁點兒雪哥兒的痕跡。
爸爸問我,“司徒,你說的那個男孩一直生活在山上嗎?”
見我點點頭,爸爸接著問,“他一個人嗎?”
我依然只是點點頭,忍了好久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我撲在爸爸懷里,放聲大哭,只有我知道,或許,雪哥兒真的不存在了。
爸爸什么都沒有再問,只是靜靜的抱著我。
等我哭夠了,才用他那每日都敲打著鍵盤的手指替我擦去臉上殘留的淚痕,說雪哥兒可能發現其他好玩的地方,便離開了燕子山,說不定以后還會回來的。
天色暗了下來,我牽著爸爸的手,從充滿了雪哥兒味道的山路回到了燕家老屋。與滿眼都是愛憐和擔憂的蘇幺老太睡了最后一個晚上。
次日天還沒亮的時候便被爸爸叫起來,說是要坐早班車,去成都坐飛機回上海。
迷迷糊糊的走到燕子灣的丁字路口,我回頭望了一眼燕子山。
燕子山靜默無語,它背后的淺灰色天空,反倒溢滿了離別的悲傷。
坐在一塊巖石上歇氣的燕羅,擰開礦泉水瓶蓋,遞給我,說他常聽蘇幺老太說山神的事情,不過從來沒有見過,也就不相信。
“為什么不相信?”我喝了一口,將瓶子還給燕羅,擦了擦嘴角,接著道,“萬一真的有呢?”
“姐,你開玩笑吧”,燕羅滿不在意地仰頭灌了一口水,詭異地笑了笑,道,“說不定真的有,而且很愛喝酒,就變成麻雀的樣子,跑到灣里的人家那里偷酒喝。”
雖然我也覺得偷酒的麻雀奇怪,倒不曾將它和山神聯系起來。聽燕羅這么一說,我倒覺得,麻雀不可能是山神變的,因為雪亂只喝茶,從不喝酒。
按照殘缺的記憶,搜尋著我與雪亂共同存在過的每一條山路,每一顆大樹,卻一無所獲。
三個夏天的時間與我而言,確實丟失了,與燕子山的草木而言,卻成了它們生長的大好時機,幾乎每一顆樹都長得更加粗壯,每一株草都綠得更加耀眼。
雪亂說他是山神,會保佑燕子山的每一株草木,讓它們健康成長。
所以,即便今天沒有發現雪亂存在的跡象,我明天還會繼續找的。草木的繁盛,就是他存在的證明。
停在山頂的香樟樹下,我挽起袖子,按照雪亂教我的方法,爬上香樟樹,整個燕子灣的景色便盡收眼底。
風在耳畔吹出呼呼的聲音,像溫柔的故人輕語呢喃。
心中某種莫名的情愫開始翻滾,我張開嘴,朝著燕子灣大喊了一聲“雪哥兒”。
當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反倒驚起了不少隱藏在草叢里的麻雀、斑鳩和野雞,拍著翅膀呼啦啦地朝天上飛。
要是雪哥兒在的話,他又會抬腿就跑,說要捉住其中一只呆鳥,在它腿上系上一根繩子,等我走了的時候,好讓那個呆鳥陪著他。
也不知道我走了以后,有沒有這樣的一只呆鳥陪著他。
“姐,你趕緊下來”,樹下的燕羅一邊跺腳,一邊朝我揮手,道,“慢著點,別摔著。”
“羅兒,你上來,這里角度很好。你雖然爬樹厲害,但從來沒有爬這么看過燕子灣吧,你快點上來,跟姐好好欣賞欣賞燕子灣的風景。”
我這話不假,燕子灣雖然四面環山,不過是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型盆地。但是四周的山樹木繁盛,深綠淺綠交疊,灣里的房子悉數都是紅墻青瓦小院,古典又含蓄。灣中央有一塊反光的碧綠色平地,那是池塘。
等燕羅爬上樹,乖乖地站在我旁邊時,我突然發自心底地說道,“這地方,真適合養老。羅兒,等老了,我們都回燕子灣住吧,我想跟你們一起住在這里,種點花花草草,趕趕鴨子什么的。”
燕羅紅著臉,低下頭“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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