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晴天霹靂

　　等硬頸哭夠了，阿格大人也到儺達身邊來了，這時候硬頸才止住了哭，說道，大人，僠琓說僠王城出大事了，我們那欄屯出大事了。我們那欄屯還好，只是被燒光了，搶光了，人倒是沒有什么事。我們僠琓說僠王城被燒光了，搶光了，殺光了，沒有人了。

　　啊！儺達眼大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雙手顫抖地抓住硬頸的胸口把硬頸促了促，大聲吼道，你硬頸到底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什么被燒光了？什么被搶光了？什么被殺光了啊？

　　后半夜的天空，儺達的吼叫像一只發怒的狼一樣，震得夜空都顫顫抖動。

　　就在儺達吼得天要塌下來的時候，阿格一臉嚴肅地走到硬頸的面前。阿格把硬頸拉到茅寮里去，點上松脂，不吭聲地看著硬頸。硬頸淚眼婆娑地低著頭，不敢吭聲。在光亮下看清了這個小男人，阿格才覺得腦子里有一些這個小男人的印象，真好像是在“寧”人僠琓那里見過。這樣看來，硬頸應該沒有說假話，他也沒有必要冒著死的可能來騙他們，應該就是“寧”人僠琓派他來的了。但是，阿格又轉念一想，誰知道呢，世間這么復雜，硬頸如果是被惡人收買了，想要騙他們也不是不可能啊。那么，這個叫硬頸的小男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硬頸突然翻眼看了阿格一眼，小聲地說，官人，我餓了，我真是太餓了，官人能不能給我一些吃的？昨日我撐竹排撐的急，把竹排撐翻了，吃的東西全部掉水里了。我只好餓著肚撐了一日一夜的竹排，差點都暈倒了。要不是我硬頸頸硬，早就撐不了竹排了。

　　阿格不出聲地盯著硬頸說話，想看出他的異樣表情來。想不到自己因為專注卻被硬頸的這幾句話說得心頭發酸。阿格終于感覺到，自己的心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硬，軟了。

　　阿格對外面喊道，狗頭，你去看看還有沒有些吃的。

　　狗頭在外面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只聽狗頭說，長官，煲里還有一些粘煲叾的飯粑。

　　阿格說，你把飯粑統統拿過來。硬頸說他餓了，哦，你就連帶煲都一起拿過來吧，有多少給硬頸多少吧，看來，硬頸真是餓了。

　　不一會兒，狗頭手上捧著裝了半筒飯粑的竹筒碗走近來，阿格見了道，不是叫你帶煲一起拿過來么？狗頭說，內官大人，就這些了，我都把煲叾刮凈了。阿格眼看著狗頭擺擺手，叫狗頭把飯粑拿給硬頸，然后對狗頭說，狗頭，你過那邊去一下，你去喊哥大過來。狗頭應了一聲，出去之前對硬頸說，硬頸，你在你僠琓那里侍候人，你來到我們這里你升格了，要我侍候你了。

　　阿格說，狗頭你少廢話，叫你去叫哥大呢，磨磨蹭蹭做什么。

　　狗頭是地應了一聲，向硬頸眨眨眼，出去了。

　　阿格見硬頸狼吞虎咽的，就先讓硬頸吃，沒有去打擾他。阿格轉身從茅寮屋走出來，見儺達在小院子里像只憤怒的獅子，邁著大步走來走去，兜圈子。阿格走過去，伸手拍拍儺達的肩膀，小聲地說，阿儺，你沒使著急，這個時候你急也沒有用。等我慢慢地搞清楚了情況我們再做打算。

　　儺達大聲說，還有什么好說，眼屎一樣白，只是我們現在怎么辦，要人沒有人，要什么沒有什么。無論怎么，我們還是先要想辦法馬上就打回去！

　　阿格說，打回去？我們靠什么打回去？靠你，靠我？靠我的那幾個兵丁，我們有幾個人？靠我們幾個人就能夠跟人家相拼？說實在話，我們都不知道那些惡人是從哪里來的，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哪兒，我們去跟誰打？

　　儺達轉身對阿格說，那么，阿格你說，我們怎么辦？

　　阿格說，硬頸餓了，差點就餓昏了，我已經叫狗頭拿了剩飯給他吃了，等他吃了我先去問問硬頸，等我把情況搞清楚了，我們再定計策。順便，我已經叫狗頭去喊哥大了，想叫哥大過來商量一下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儺達怒火攻心，心里煩，對阿格揮揮手說，好吧，阿格，就按照你說的去做吧。不過阿格，你去問硬頸，我估計問來問去還不是這么幾句話，又有什么用。

　　阿格見說服不了儺達，只好由著他了。阿格重新回到茅寮屋，繼續向硬頸了解情況。

　　硬頸吃了飯粑，精神好了一些，他見阿格近來，小聲地說，官人，你們水缸在哪里，我口渴了，我想飲一些水。阿格說，門口旁邊呢，你自己出去飲吧。硬頸，飲了水了你馬上回來，我要你說說你看到的情況。

　　硬頸說，是，官人。

　　就在這時候，哥大腰間配著長劍走了進來。

　　見阿格坐在不動，哥大也不出聲，找個地方站著。一路上他已經問過狗頭，已經粗略知道了事情的來脈，他知道阿格肯定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說，所以在門外見儺達走來走去轉圈的時候，也不敢多吭聲，怕惹儺達心煩。

　　阿格見哥大來了，不等哥大說話就對哥大說，哥大，你馬上去通知你們僠琓，叫他馬上組織一大隊強壯的人馬精兵，要他親自帶隊日夜兼程向僠王城進發。我知道你要問為什么，狗頭可能也大概跟你說了。哥大，說多了也沒有用。你就告訴你們僠琓，就說我們的僠王城出事了，有惡人洗劫了我們的僠王城，連帶沿江一帶的屯子都遭了秧。哥大，你要對僠琓說好，要他們一定日夜兼程，不得有誤，夜晚最多只能睡六支香功夫，要盡快趕到僠王城去，快快去救我們的僠王城。

　　哥大挺了一下身子，應了聲，是，官人。正想轉身要走，阿格又把他叫住，哥大，你現在去細崚屯，撐竹排太慢，如果有路你最好走著去，如果有馬更好。你告訴你們僠琓，今晚一定馬上組織起一大隊人馬來，天光之前一定要出發。哥大又應了一聲，是，官人，我馬上就去細崚屯。

　　哥大轉身出門的時候跟硬頸撞了個滿懷，弄得雙方都哎呀呀地叫出了聲。

　　等哥大出了門，阿格說，硬頸，你辛苦了，你沒使站著，你就坐在這個禾稈礅上吧。我問你，你們那欄屯的事情是怎樣發生的？

　　哦，官人。硬頸仰頭看了阿格一眼，說道，五日前那日，日頭西斜的時候，我正在干欄上侍候僠琓飲茶，一個后生哥急慌慌地沖進來，這個后生哥我熟悉，是下游阿爺的甥崽……

　　阿格打斷了硬頸的話，問道，硬頸，我想問一下，你說的阿爺是下游那個離你們那欄屯不遠的那兩家人的那個老者嗎？

　　硬頸說，正是他，官人。那個后生哥叫做阿生，阿生一進來就急慌慌的把發生的事情的大概說了。僠琓聽了還半信半疑，那后生哥見僠琓遲遲疑疑的，就哭了跪了下來，說僠琓再不帶人走上山去躲，恐怕就來不及了。僠琓還是猶猶豫豫，不成想，那后生哥就大聲嚎哭起來，把僠琓弄得六神無主。僠琓咬咬牙。我們僠琓做得對極了，要是再遲決一些時候，我們那欄屯就完了。不說其他人，連我也不會站在官人你這里了。官人，你是知道的，我們那欄屯平磨磨一片，想要跑到山上去，得跑上半日的功夫。想想看，如果像僠琓開始想的那樣，先派人去看看，打探一下，等到出去察看的人回來的時候，人家也來到我們那欄屯家門口啦，哪里還能迪得上山去？

　　阿格說，你們僠琓也真夠膽，憑一個后生哥的話，就要全屯那么多人山上去躲，實在難以理解。

　　硬頸說，官人，都是阿生的功勞，阿生那時哭的，那真是哀求了。要不這樣，我剛剛說了，我就不能站在這里跟你官人說話了。

　　阿格說，好好，硬頸，你繼續說吧。

　　硬頸嗯地應了一聲，繼續說，官人，當時我們僠琓見阿生哭得凄慘，就肯定是發生大事了，也沒有再派人到下游去察看，統統都把人趕上山去。反正是二選一，不是被阿生騙就是真有事。如果是被騙，最多是全屯人辛苦走一趟，如果是真是有事，那就不用說了。是不是這樣。官人？

　　阿格點點頭，說，硬頸你真是聰明，不枉你在你僠琓跟前服侍那么些日子。哦，硬頸，你繼續說吧。

　　硬頸又是地應了一聲，吞了一下口水，繼續說，我們大家都跑上山去，也沒能帶多少東西出來，慌慌的跑到山上以后，天已經黑了。從我們跑去的山上，遠遠的可以看得見我們屯。朦朧中，大家見我們屯好像沒有什么事，就嘈哄哄起來。僠琓說，就算沒有事，也得要等到天光以后沒有了事正能夠回去，家里的東西如果被賊人趁機洗劫了，我僠琓陪你們大家就是。僠琓這么一說，大家才不說什么了。按我看，僠琓這個時候他人也是很勉強，他也心痛那么多東西放在屯里啊。上到山上以后，僠琓禁止生火，派人到處巡邏，怕不在乎的人弄出火來。那一晚，真是難熬啊，蚊蟲叼不說，心里頭的折磨使人更加難受。半夜里，好多男人都睡不著。不知道是誰先看到了火光，嘈嚷嚷的把大家都吵醒了，大家定睛看，果然，我們屯不一會兒就到處是火光了，火越燒越大，燒紅了半邊天啊。

　　阿格的心也開始沉重起來，腦殼好像也麻木了。硬頸繼續說道，這下，大家才不得不服僠琓的決斷了。有些事就是這樣，以為沒有事的吵得兇，真是有事了，大家就沒說的了。阿生當時睡在僠琓的旁邊，這時候他說話了，他說僠琓你看是不是，我說是嘛，你們還不相信。僠琓說，阿生，你沒使說了，你就是我們屯人的救命恩人了。

　　硬頸說話間讓阿格想起了下灶屯的事，他問硬頸道，硬頸，我問問你，你們僠琓怎么知道僠王城出事了。

　　硬頸說，官人，說實在話，我真是不知道僠琓是怎么知道僠王城出事了的，我只是來傳我們僠琓的話。

　　阿格說，但是，硬頸，總得有根有據才能說僠王城里出事了啊，不然就是死罪啊是不是？你把你見到的其他的事說來我聽聽。

　　硬頸說，官人，我實在不知道僠琓是怎么知道僠王城出事了。我是下人，僠琓叫我怎么說我就跟你們大人怎么說。

　　阿格站起來，在硬頸面前走來走去，然后還圍著硬頸轉著幾個圈子。硬頸的眼睛跟著阿格轉來轉去，以后這位官人發怒了，怕大木棒在不覺間落到自己的頭殼上。

　　阿格突然站住，把硬頸嚇了一驚，還以為大木棒要落來了，他心抽的緊緊的。卻只聽見阿格說道，硬頸，你繼續說吧，天光以后你們看到了什么了？

　　硬頸說，哦，天光了以后，我們大家這才發現，那欄屯已經變成了黑奧奧一片，青黑色的煙把我們屯的天空遮住了。我們看到從搿江口到我們那欄屯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到處是竹排，那欄屯和長長的河岸邊像爬滿了螞蟻，到處是人。我們還隱隱約約地聽到人的呼喊聲。就這樣，官人。

　　阿格坐下來，問道，就這些了？硬頸，沒有了？

　　硬頸說，官人，沒有了。官人，再就是僠琓要我撐竹排上來尋你們，告訴你們僠王城出事了，要你們趕快回僠王城去。

　　阿格又重新站起來，還是在硬頸面前走來走去，最后，又站在硬頸的面前，又問道，硬頸，天光以后，你還看到什么，比如，像我們僠王的蛤乸旗幟這樣的東西。

　　硬頸哦地說，是的是的，他們也有旗幟，雖然遠，見的細，但是我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他們到處插著這樣的旗幟，差不多每架竹排上都插有，旗幟是黃的。

　　阿格聽了，突然仰臉朝天，嗷地大叫了一聲，拿手摱住硬頸的膊頭拍了拍，嘆了一口氣說，這就是了，五十年的仇恨了啊，我們不去報，人家反要來滅我們來了。僠王啊僠王，我們怎么這么戇啊，有仇為什么不報啊，你以為你不去尋仇就相安了啊，這不，人家不是還要來滅我們啊，人家是不滅我們心里不痛快啊。

　　阿格說完，就不再理硬頸了。他從茅寮屋里走了出去，那幾句沒頭沒尾的話把硬頸弄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