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哥大和哥大

　　哥大是一個很不錯的獵人。在相識的二十多日里，儺達跟隨他到附近的山上去打獵也有七八次了。每一次打獵回來，他們每人都滿載而歸。儺達笑呵呵，心滿意足。兵丁們也都笑抹了呀，笑裂了嘴。當然，他們也有碰上老虎豺狼的時候，儺達記得兩次碰上了老虎，三次碰上了狼，每一次都有驚卻都沒有發生危險，他們都巧妙地避開了野獸的攻擊，免受了傷害，有時還把這些兇惡的大家伙趕得夾著尾巴跑了。

　　因為還要在蛇埌地方住上一定時間，儺達他們在沖積平原的邊沿靠大河這邊，搭了三間茅寮屋，正好每三個人一間。剛剛來到的那些日子，哥大一定要他們住到干欄上面去，儺達借故說自己這邊人多，住不下的。哥大說有什么，我們各家的家里人擠一擠就成。儺達又以不打擾人家為由，死也不肯住到哥大他們的干欄上去。

　　在蛇埌住上七八日以后，儺達他們發現這兩條一大一小的河流很有意思。大河早上發大洪水，晚上就可以看到河水逐漸清了。而細河發大洪水，最多四支香后就能清澈見底了。呵呵，他們都覺得很有趣。

　　細河水還有一個很奇特的地方。把臟衣服和臟毛巾放在細河水里漂洗，洗幾次以后就能把衣服和毛巾洗得沒有了汗臭味，污漬也會被洗去，而且毛巾越洗越白，比使用洗手果效果要好得多了。

　　就這樣，大家都愛上了這條細河，有些兵丁甚至說，都不想離開蛇埌地方了。

　　有一次，儺達和哥大到細河上游的山上去打獵，想到細河有那么特別的地方，就問哥大，哥大只是呵呵地笑著說，誰知道啊，那是乸山流出來的清水啊，一直就這樣的啊。

　　哥大又繼續說，我還是后生哥的時候，曾經到細河的上頭去過。赫赫，清水就嘩嘩地好像從天上落下來一樣。阿儺大人，你知道嗎，那是怎樣的一座大山啊。我們從這里看上去，覺得好像不怎么崚，不怎么陡。到了地方才知道，那個崚啊，那個陡啊，那才叫做崚，那才叫做陡。你想要爬上山去，你不能弓著腰面向著山直爬上去，也不能直直下來，必須要繞著彎兒，彎彎曲曲地走，不能正面對著大山走，要側著身子走，甚至要背貼著山才能走，有好多地方根本就沒有落腳的地方，都是直上直下的石壁啊。大人，我們面對的這個大山叫做乸山。乸山的背后還有一座大山，叫做公山。一公一乸，世界也真有這么巧的事。你們在細河見到的那些白色的亮晶晶的水晶石就是從乸山上沖下來的，乸山上有很多水晶石。聽說公山上的水晶石更多，到處都是。我們面對的大山為什么叫做乸山呢，你看看，我們住的地方是乸山的面前。我們的周圍不是山連著山么，不是到處都是山么，這些山，不論大山細山，都是乸山的崽山啊，老輩人說這些山都是乸山生的崽山啊。乸山生了很多的大山細山，所以我們這個地方到處是山。大人，我沒有上過公山，我爬乸山爬到一大半就不敢再爬上去了。聽老輩人說，公山那邊就不同了，公山那邊山腳下面一派平整整的大地，平得望不到頭，公山那頭沒有崽山。公山和乸山面面相對。乸山的北面是乸山的崽山，乸山的南面是公山。公山的北面是乸山，公山不能生崽山，所以公山的南面是一馬平川，別說山，聽說連一個細山包都沒有。

　　儺達聽得入迷了，笑笑說，真有這樣的事啊？真讓人不敢相信哦。有可能的話我想到公山去看看，看是不是像哥大你說的那樣，看真是不是老輩人說的那樣。

　　所以啊，所以我的阿儺大人。哥大笑著說，你們后生哥，該出去游歷游歷，到外面去看看世界，那真是一個大啊。我沒有上過乸山的時候，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有多厚，當我爬上乸山爬到一大半，呵呵，阿儺大人，你看我看到了什么，我往我們這邊看，所有的大山細山層層疊疊，好像就在你的眼鼻底下，好像就在你的腳底下啊。就好像，一大堆崽兒依偎在你的面前一樣。

　　哥大你這么說，讓我心都生了毛毛了，心就癢癢的就想要到乸山上面去，想要到公山上面去。說真的，哥大，我真是想馬山就要去乸山看一看，如果能夠再到公山去，那就更好了。儺達很向往地說，哥大，你能不能明日或者后日就帶我爬到乸山上去？然后再爬公山去？

　　哥大說，不能啦我的阿儺大人，我老啦，爬不動啦。不過，我大姐的崽兒，也就是我的甥崽，也是你這個年齡了，我叫他跟你一起去吧。

　　儺達問道，哥大你的甥崽去過乸山嗎？

　　哥大說，我曾經帶他沿著細河邊到乸山腳下去過，再上去就可以爬上乸山了，他應該能夠帶你上得乸山去的。反正，山上也沒有路，靠的完全是個人摸著爬啊。

　　儺達是個說做就做的人，聽哥大這么說，就決定要爬上乸山去看看了，卻又擔心哥大的甥崽不愿意去。

　　哥大說，阿儺大人，如果你真是想要去爬上乸山去的話，今晚我回去就跟我的甥崽說。阿儺大人你放心，他想去那沒使說，他不想去也得要他帶你阿儺大人去。

　　儺達說，那怎么成，他不想去強迫他去使不得，路上出了事怎么辦？

　　哥大說，阿儺大人你一千個放心，一萬個放心。他什么人，能夠陪著阿儺大人去看看世界是他的福分，他怎么可能不想去不愿意去呢。

　　儺達還是叮囑哥大，回去以后不能為這個事去強迫他的甥崽。

　　哥大呵呵地笑著說，阿儺大人你真是，你根本不了解我們這些下人的心，能夠跟你們在一起，能夠帶你去看看乸山對我們來說是巴不得的呢。你阿儺大人怎么反倒這個夜擔心，那個也擔心呢。

　　吃過晚飯以后，哥大叫他的甥崽過來見儺達。哥大的甥崽畢竟沒見過世面，沒見過像儺達這樣的大人，竟像個姑娘一樣顯得羞羞答答的樣子。一來到茅寮屋旁，竟扭扭捏捏了一會兒，才問儺達大人在不在，值守崗哨的吊眼努努嘴向河邊，說道，阿儺大人在河里洗身呢，那就是啊。他對吊眼千謝萬謝，然后走下河岸的陡坡，向儺達走去。

　　走到儺達的身邊，他先自我介紹，他低著頭，羞答答地說，大人，我叫哥大，我阿舅叫我來尋你。

　　儺達一聽，瞪大了眼，問道，什么？什么？你說你叫什么？你也叫哥大？

　　哥大微微地笑了，不過還是羞答答的樣子。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知道儺達疑惑的原因，他微微地笑著說，是的，大人，我也叫哥大。大人，我孊佬生了我們四兄妹，三男一女。我是大哥，所以大家就叫我做哥大。

　　儺達聽了，呵呵大笑，把含在嘴里的河水笑噴得四處飛濺。儺達說，你叫哥大，你阿舅叫哥大，是不是這樣？人家叫聲哥大，你應呢還是你阿舅應？

　　哥大還是羞答答微微地笑著說，是這樣，我孊傣生我孊佬五個，我孊佬是大女，我阿舅是大崽，所以我阿舅叫哥大。大人叫哥大的時候，大多數情況是叫我阿舅，我阿舅自然就應啦。崽兒叫哥大的時候肯定是在叫我，自然是我應啦。相反呢，不大不小的，或者一定想要指定是我還是我阿舅，大家一般都會指誰叫誰。指著我阿舅叫哥大，我阿舅應。如果指著我叫哥大，我就應。大家都是這樣叫的，所以分得很清楚的，不會亂。

　　儺達泡在水里嗯嗯地應著，笑著密密點頭。

　　哥大說，我阿舅叫我明日帶大人去乸山，叫我來跟大人說。大人，你看怎么，明日能不能去，如果能夠去，那么我就帶大人去乸山。吃的呢，你大人沒使準備，由我孊佬在家里幫我們準備。爬到乸山上去，我們需要準備幾日吃的東西。大人，你這兒就沒使再要做什么準備了。明日一早我就過來叫上大人，我們一起出發去乸山。

　　儺達問他，哥大，爬乸山這樣的大山是很辛苦的，哥大你怕不怕辛苦？

　　哥大說，不怕的大人，再苦我也要去。男人不去練練筋骨怎么成，要不，將來怎么能夠保護家里老小呢。

　　儺達說，好的，有你哥大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哥大你回去對你阿舅說，就這樣了。還幫我多謝你阿舅。只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怎么好意思要讓你家準備兩樣東西？

　　哥大說，沒什么的，大人你放心。我們該準備什么我們自己知道該準備什么，大人你可能并一定知道要準備什么，我還有我孊佬我阿舅幫我準備呢。哦大人，就這樣了，明日我過來叫你哦。

　　儺達說，好吧，哥大。那就麻煩你們了。哥大，你回去幫我向你阿舅說聲多謝啊。

　　哥大說，得，大人。大人，如果沒有什么了，我就回去了。

　　儺達定定地看著哥大的身影，心里忍不住想笑。結果還真是忍不住，噗嚕地就把嘴巴前面的河水笑得噴飛開了。

　　哥大個子也還算健壯，去乸山應該沒有問題，儺達心里很滿意。

　　去乸山哥大準備東西，不需要儺達準備東西，儺達就閑得跟大家一樣，天黑以后不久就睡覺了。

　　半夜的時候，儺達被值夜的狗頭叫醒，狗頭順便也把阿格叫起來了。這個夜崗正是左手拐和狗頭當班。當時，儺達正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以為又出了什么事。見儺達醒過來問話，狗頭搖搖頭對儺達說，大人，叫大人起身不是我們這里有了什么事情，我們這兒好好的。只是“寧”人僠琓派人來，說要見大人。我問他有什么事，他不說，只是說僠琓交代，一定要見了大人，或者見了阿格官人再說。我說阿儺大人睡覺了，阿格官人也睡覺了。他說事情緊急，僠琓交代，到了一定要見了大人才能說。大人你看，我沒有辦法，只好把大人你和阿格官人叫醒了。

　　儺達迷迷糊糊地跟著狗頭走出茅寮屋，只見月光下站著一個瘦瘦弱弱的小男人，儺達問他什么事。他說，大人，我是那欄屯僠琓的家仆，叫硬頸的就是。

　　儺達哦地應了一聲，問道，你真是硬頸？那么，硬頸，僠琓叫你來傳什么話呢。

　　聽儺達這么一問，硬頸就淚水嘩啦啦地流下來，竟就嗚嗚地哭起來了，他呃呃噎住了喉嚨幾乎說不出聲來。儺達只好先讓硬頸哭，停住不說話，讓硬頸哭個夠。硬頸呃呃哭著說不出話來的這個時間里，儺達腦子轉了轉，就是有些不明白，僠琓的一個家仆，有什么事，跑到這里來哭得這么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