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天生毒門（二）

　　“新年綠圃，消災祈福。”

　　年輕的公子溫文儒雅，帶著淡淡的笑，掀開侍女手中端著的托盤上的紅綢蓋，端起天藍的青花茶盞，一盞盞遞到在座請來的各個堂口的堂主手上。每遞一個，就這樣輕聲祝福一句。

　　蔡鑫最后一個接過茶盞，道一句多謝二公子，年輕公子點頭回禮。

　　他將杯沿輕輕觸在唇角，微微仰頭，溫熱的清香沁人心脾，茶水剛剛咽下喉頭，耳邊便傳來一聲杯盞掉落的咔嚓碎響。

　　廳里的眾人被這茶盞碎裂的聲音吸引去了目光，緊接著便看見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唐胖癱倒在了地上那灘茶水里，瞳孔放大，面色由紅變紫，嘴角緩緩淌出褐色的濃血來，腥味撲鼻。

　　“倒尾七夜！”蔡鑫心頭一凜，霎時間手足無措，往后退了兩步，腿有些發軟打顫，卻又不敢坐下。

　　廳里的眾人面面相覷，畏不作聲，這些人皆是在天生毒門任職了大半輩子的老江湖，還有許多是從前二公子他爺爺屠老爺子手下的親信，這些人只瞥一眼坐在正座上一臉若無其事，面色溫和的二公子屠城，便都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了。

　　“諸位坐下吧?！蓖莱侵噶酥副娙松砗蟮囊巫?，示意道。

　　蔡鑫第一個坐了下去，刺殺左丞相那晚都沒現在這樣恐慌過，至少腿沒有軟得幾乎沒力氣支撐自己，二公子再不說話，他估計自己都會忍不住癱坐下去。

　　進入這一行時他便早做了隨時赴死的心理準備，入門十幾年來，雖有過生死一發的時刻，但比起其他慘死在爭斗中的兄弟來自己也算有驚無險了，而且地位一年比一年高，隨時赴死的勇氣已經被永不會失敗永不會死在敵人手下的自信所吞噬。

　　這種盲目的自信何嘗不是另一種畏懼的軟弱？

　　而此刻，先前還與自己有說有笑一同上山的唐胖，居然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被自己的主人賜了一杯倒尾七夜茶！

　　自己呢？

　　二公子不似敵人，他是自己的上司，君要臣死，即使你多不想死，也很難逃過一死，況且像二公子這種屠老爺子一手培養出來的毒門天才，要自己死也只是彈指之間的事。

　　蔡鑫慌張的抬眼看了看屠城，心中暗暗道：天生毒門如今的掌門雖是大公子，但二公子依舊是門下眾堂主的人心所向，可是，他竟然對手下直屬堂主——

　　“你們心里一定是在想，我為什么要無緣無故的在春茶宴上當著眾堂主的面殺了唐胖?！蓖莱呛攘艘豢诓瑁持终酒鹕碜?，二十左右的年紀，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不符年齡的老成持重，仿佛自己能洞穿世間一切人心，萬事運轉的規律都已被自己牢牢掌握。運籌帷幄的自信用來形容他，再合適不過了。

　　眾人面面相覷，想說話卻又不知該怎么說，二公子的手段眾人早就明白，何況剛剛在面前倒下一個唐胖，自己萬一說錯了一句話——

　　沒人說話。大家都低著頭。

　　屠城往大廳中間踱了幾步，走到唐胖倒下的地方，尸體已經被下人抬走，地上只剩下一灘血跡，茶水和碎茶杯，接著有兩個下人拿著拖把掃帚走了進來。

　　“在座的各位大多是我的長輩，不僅在家父任職掌門期間效力過，更有好幾位還曾是我爺爺的親信，從我踏入藥草堂第一天識毒開始，我為毒門所做的一切決策貢獻諸位都是有目共睹，諸位可還疑慮屠城？”

　　眾人抬頭左右相顧，心中皆想，二公子整頓毒門雖然鐵血手腕，但這些年處事的確公正果斷，眾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天生毒門近些年有能力接不少其他大門大派的單子，可皆是公子的功勞。

　　“可是二公子，這唐胖好歹也是毒門下直屬藥堂的堂主，我等自然相信二公子這樣做自有理由，可萬一掌門他問起來這件事，我等該怎么回答？”

　　蔡鑫不用抬頭也知道這吞吞吐吐的聲音來自德州堂口張天生這老頭子，這人是天生毒門的三朝元老，從屠萬里老爺子到上一任掌門屠江河，再到現在屠城的哥哥屠青山，上下歷時五十幾年，靠著一副唯唯諾諾人畜無害的面孔在天生毒門根深蒂固。

　　“大哥那里，我今晨就早已告知了，你們不必操心，大哥也不會再提起的?！蓖莱锹曇糨p柔，極具安撫力，眾人聽他這樣說便都放了心，竟然皆都不去思索屠城為何會殺了手下一個壯年干將唐胖，仿佛屠城所做的一切決斷都是理所應當。

　　只有蔡鑫依舊在心頭納悶思索，他想起這件事必定和二公子派遣唐胖去成都府跟蹤貞女宮和笑書生等人卻丟掉了眼線有關。

　　這些人中誰對二公子有這么重要？唐胖失手居然逃不過死的懲罰？而且從唐胖面見二公子開始，他可還未曾稟告過一絲此次行動的情況，二公子是怎么知道結果的？難道他早已另派了人跟蹤監督唐胖？蔡鑫想不明白。

　　“對了?！蓖莱呛鋈幌肫鹗裁磥恚瑢執焐溃骸皬垹敔斣谔焐鹃T里是資歷最深的堂主，城兒已經備妥了五千兩銀子，有勞張爺爺代城兒送往唐胖的堂口安撫他的家屬孩子。”

　　張天生起身長揖道：“二公子放心，張老頭自會處理妥當這事?！?/p>

　　屠城不語，同樣回身長揖鞠躬，離開了大廳往后堂走去。張天生在天生毒門混這么久，早已成了人精，屠城自然不用操心他會用什么借口給唐胖的三個孩子一個側室一個正室解釋。

　　大廳里的人看著負手遠走直至背影消失的二公子，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口飲盡杯里的春茶，起身出廳下往山下走去。

　　大廳里擺了火爐，拖把擦拭過的地面已經干燥，沒有絲毫躺過死人沾染過毒血的痕跡，就如同眾人剛上山時那般，可眾堂主都繞著那團地面走，仿佛擔心自己沾上一絲那地面的灰塵就會步上唐胖的厄運后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