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陳跡硬拉著我說要去陸家嘴看看藥樹長什么樣子。我說不過他,只好從床上爬起來,關掉風扇,用簪子挽好頭發,往臉上噴了些水,感覺稍微清醒了點,才出門帶他朝陸家嘴的方向走去。
陸家嘴在村子難免,在肖家大門口就能能望見,但是真的要爬上陸家嘴,就要先穿過一大片稻田。
剛踩在田坎上,就能感覺到一股一股的熱浪撲面而來。我搖著手里的蒲扇,感謝二伯母在我出門前,非要把蒲扇塞到我手里,說是傍晚剛好趕上太陽下山,地面回熱,帶把蒲扇搖搖,總要涼快些。
“嘿!”
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一聲大喝,我和陳跡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后在陸家嘴山腳下的棉花地里,看見了穿著紅色T恤和棉布七分褲的龐閏月。她正背著一個小背簍,跟龐阿婆在地里摘棉花。
見我和陳跡都望著她,閏月又“嘿”了一聲,聲音還沒完全發出來,就被龐阿婆揪住馬尾,罵道,“嘿什么嘿,跟你媽一樣沒禮貌,我不是叫你不要對著陌生人吆喝嘛,不長記性,趕緊摘棉花。”
閏月不服氣,一巴掌打開龐阿婆的手,背著背簍跑到地邊上,沖著龐阿婆吼道,“我不想摘棉花。”
“不摘就不給你飯吃”龐阿婆聲音很小,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有什么樣的媽,就有什么樣的女,我真是作孽呀”。
那天我跟龐阿婆打了招呼,說自己說肖家閨女,跟龐蘭蘭是同學。既然閏月不想摘棉花,就讓她跟我們一起去陸家嘴玩一會兒吧,一會兒把閏月送回家。
聽說我是龐蘭蘭的同學,龐阿婆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估計還是沒有想起來,便擺擺手,“我不管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吧,不回來也沒關系。”
閏月嘴里嚷嚷著不喜歡陳跡,結果一直跟陳跡說話,要陳跡給她摘樹上的蟬殼,我摘的卻不要。
這一點跟龐蘭蘭還真像,記得中學那會兒,加西亞是校學生會宣傳部的部長,我是文藝部部長,龐蘭蘭本來是學校拉拉隊的隊長,每次學校籃球隊、足球隊、排球隊和其他學校比賽的時候,她都會帶著拉拉隊去加油助威,當時也算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
可龐蘭蘭偏偏喜歡上了只愿意跟我待在一起的加西亞,宣傳部和文藝部又經常有合作,以至于龐蘭蘭只要一看見我和加西亞待在一起,不管是在食堂,還是在圖書館,她都會在第一時間抱著飯盒或者書,放在我和加西亞中間,要加西亞給她講數學題,我講的便不聽。
“阿姨”,閏月雙手捧著蟬殼滿臉興奮的跑到我面前,“我有撿了很多蟬殼,可以拿到藥店賣錢。”
我點點頭,“嗯,你再多撿點,多了能賣更多錢”。
現在的藥林被專業人士管理,每一片藥林都用網線圈起來,然后立一塊牌子,寫上藥樹的名稱以及棵樹等相關信息,說是這樣方便管理。
原來的竹棚子也變成了三間磚砌的小青瓦,二伯和一個兩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正坐在椅子上打撲克。見到我時,三人都愣住了,二伯首先回過神來,指著我對那兩個小伙子說,“這是我家侄女靜守,剛從蘇州回來”,說罷,又看著我,“他們就是我請來的專門研究植物的大學生”。
“你好,”其中較為瘦削黝黑的小伙子收起驚訝的表情,微笑地向我伸出手,“我叫于文浩”。另一個白皙的小伙子也朝前一步,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龍吟”。
“這倆小伙子都剛大學畢業不久,但是專業知識豐富,本領過硬,把藥林管理的很好”,二伯樂呵呵地對于文浩和龍吟贊不絕口,我則只管聽著,偶爾應一兩聲,心里卻琢磨著陳跡和閏月的蹤跡。
跟于文浩和龍吟也聊了一會兒,知道他們來農村是因為植物學畢業本來不好找工作,二伯開的工資也還可以,離他們老家也近,所以就放棄在城市里奔波,在這個山頭工作,跟喜歡的植物待在一起,也是一件樂趣。
即使他們說的是真心話,應該也呆不長久吧。畢竟一座小小的陸家嘴,一片幾百畝的藥林,滿足不了年輕男人所有的壯志和欲望,有時候,他們需要繁華,需要熱鬧。
跟二伯告別后,我回到和陳跡分開的地方,向四周望去,尋找陳跡的身影。
“你看,阿姨”閏月突然出現在我身后,“這是哥哥用那邊的茅草給我編的手鏈”,說話間把手腕舉到我面前,那里帶著著一天綠色的辮子狀的手鏈,咋一看挺像那么回事兒。
“她叫我阿姨我到覺得沒什么,畢竟也是奔三的人了,可是……”我哭笑不得,望著陳跡,“你怎么就成了哥哥?”
“我哪里知道”,陳跡笑嘻嘻的拉起我的手,把一個綠色的小環戴在我右手中指上,“只是草編的而已,別說你不敢要。”
“我當然要”,我拉過陳跡吻在他的唇上,“我有什么不敢要的。”
“啊!”,閏月突然捂著眼睛鬼叫起來,“要洗眼睛,要洗眼睛,阿婆說不能這些東西,看了要生病,我要回去洗眼睛。”
我松開陳跡,蹲在閏月面前,“這個時候倒是想起聽你阿婆的話了。回家吧,天快黑了,再不回家,山君就要出來把你抓回去吃了。”
小時候大人就經常用這句話嚇唬我和玉汝,免得我們到處亂跑。可我剛把這句話說給閏月聽時,她像是被嚇著了,趕緊躲到陳跡身后,拉著陳跡的衣角,露出半個頭看著我,“阿姨是騙子,阿婆說山上根本就沒有山君。哥哥,我們快點下山吧”。說罷,拉著陳跡的手,急急忙忙朝山下走去。
“你是害怕了吧?”我追在閏月身后問。
閏月回過頭瞪了我一眼,腳在地上一跺,“我沒怕,我什么都不怕”。
“山君就在左邊的林子里哦”,我若尤其是的朝左指了指,閏月立馬躲到陳跡右邊,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看著我手指的方向。
“看見了嗎?”我問。
“沒看見”,閏月急忙收回視線,“哥哥,我們跑下山呀,天快黑了,回去阿婆又要罵我了。”
“阿婆為什么總是罵你?”陳跡隨口問道。
閏月快速移動著小腿,“她說我是沒有人要的野孩子”
“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跟別的女人跑了,媽媽跟別的男人跑了”,閏月也許并不明白她所說的話的意思,只是聽大人們說慣了,便就學了過來,“他們都不回家,家里只有我和阿婆”。
聽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了陳跡的身世,看他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才放心了。雖然閏月不愿意,我還是牽起了她的手,陳跡牽著她另一只手,三個人在蝙蝠的注視下,跑過棉花地,穿過稻田,經過水泥路,停在龐阿婆家門口。
把閏月送回家后,我和陳跡并肩朝肖家大院走。他一直在說話,說各種各樣的完全沒有聯系的話,我又有些想哭了,為陳跡哭,心里感覺到他刻意隱藏卻從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來的悲傷。我抬了抬右手,勾住陳跡的小指,頭頂的蝙蝠還在盤旋,只是看不太清了,一彎玄月孤寂的掛在樹梢,星星若隱若現。
晚飯的時候,以及飯后在院子里乘涼時,陳跡依然和七爺談笑風生,我蹲在白蘭樹下,點了兩支蚊香,在飄散的檀香里,我似乎又看見了一只烏鴉停在大門口,仔細看時卻什么也沒有。
等七爺和伯伯他們都進屋休息了,陳跡才仰躺在藤椅上,對著天空,不知道他是看在滿天的繁星,還是在看什么,我像他平時抱著我一樣抱著他,給了他一個長長的吻。
他說靜守啊,今晚的星空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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