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狹小陰暗的房間里,凝視著一顆閃亮的星星。腦子里想著曾經她的眼睛,我的孤獨是她的目光,她的淚水如這今夜的星星,在濃重的深夜兀自靜默,如此安然。
我盯著這顆星,幻想著天使是否會蒞臨?我幻想的天使或許不是美麗的少女,他極有可能就是馬爾克斯筆下的老頭,沉默地來沉默的去,帶給某個正在祈禱的人以暫時的慌亂,長久的夢魘,然后便如這深夜中的我一樣,瑟瑟發抖地擁抱著我自己的影子,如期迎來這漫長的失眠。
這影子卻正要趕往魯迅的夢中,掙脫了我的擁抱,淡淡地說:“姑娘,誰都是孤獨的。”我正要反駁,他迅速地溜走了。那一刻,我的慌張正如我的孤獨。待我反應過來,我朝著他離去的方向大吼道:“嘿!我不是姑娘!”
像這樣的夜晚,我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個,也不知道還要經歷多少個,更不知道還有誰與我正一同凝視著這顆星星。不過好在這樣的夜晚總是以我固執地制造著一些別扭的歡樂結尾,倒是撫慰了我幾分。
孤獨的旅人正經歷著無力的生活,不斷地咒罵著心靈的匱乏,反復吞掉自己曾經的誓言,一直走在苦難地生活里,整日唉聲嘆氣。
而我并非是那孤獨旅人,我只是一個旅人而已。只不過恰巧完全的休息與閑逛了一整天后,竟與疲憊無力的那些旅人有著相同的沉思。當他們在抱怨聲中沉沉地睡去時,我卻正在害怕入眠啊。我怕我在明天的清晨里,于昨夜不安的睡夢中醒來,也發現自己也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這樣就更恐怖了。于這親情中的冷漠是動人的,世界最后究竟要以這樣的冷漠被終結。我想這深沉的擔憂深埋于我的心底,于其他人這是無傷大雅的。
如果是這樣,沒有工作,不會成為任何人依賴的我會比格里高爾更快速地被拋棄掉,然后孤獨地凝望著自己死亡前的星星,于第二天的清晨被親人扔掉,然后死無葬身之地。我深知我都不可能擁有格里高爾的妹妹那樣,哪怕至少是短暫的前期的虛偽地關懷。我想塵埃是怎么死的,那孤獨的旅人就是怎么死的吧。
此時的這顆星星在黑暗的墻上投射出一個小亮點。我凝視著這個小亮點,迅速地在歷史中把自己置換成曾經的伍爾夫,她也曾相似地凝視著類似的小黑點,那竟然是個小蝸牛!
想到這里,苦悶的我瞬間自顧自地竟然微笑了起來:伍爾夫當年把這個蝸牛抓住扔掉了還是任它自顧自地向上爬?她與丈夫倫納德開玩笑說:“你猜墻上的斑點是個什么?”就是如此可愛的女人,縱使她的老公百般地呵護,還是抱著很多石頭投河溺死。
她一直都是孤獨的旅人。她是會游泳的,但如此決絕地放棄生的本能,在真正的死亡到來前,她一口一口地喝著河水,在近乎漫長的5分鐘里,她在最后的時刻在想著什么呢?那個蝸牛也一定會閃回到她的回憶里,我想她應該在冰涼的海水中肯定會笑一下。這短暫的微笑里有她的孤獨,靈魂于此刻或許真正放棄了顛沛流離。她是快樂地死去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而這“快樂的死亡”是太多的人追尋一生而不得的夢。
她曾孤獨而快樂的死去。于如此深沉的夜里,我打開窗戶,感受著冷風。也就是這凄寒的夜晚,她說:“我要縱身向你撲去,我永不認輸,也永不屈服,哦,死亡!”
我在這一份份沉重的憂郁里,使得清醒時的淚水如此的珍貴,它如此刻這顆孤獨的星星總在我的記憶里閃爍著,揮之不去。鏡子里,我兀自的淚水是我的無奈,我母親的淚水是苦痛的掙扎,而她的淚呢?至今那倔強的淚與我的凝視里,她的孤獨也同樣在我的目光里,于這類似重復的一次次的深夜里,一直如此的沉甸甸綿延著。
法國作家加繆在年輕的時候寫道:“我總是習慣在相愛之前說分手。”年輕時的愛戀,朦朧而含混不清。我一直在未來的虛無中砥礪著一個無力的人,我想著愛戀那苦杏仁的味道與自由的枷鎖,我選擇了放棄追逐,帶著憂郁、哀怨但又不乏溫馨的去追求刻意的浪漫。一個人旅行的儀式總是漫長無比的,但旅人的孤獨在于靈魂里是否真正的安定,我想我是極不安定的。
年輕時候的依戀總是難以言說的,如果非要描述,我選擇它更像是香草巧克力冰激凌的味道,就在我走在那充滿腥臭味的街道上,嗅覺失效了。它執著地靠近著我,泛起我咽喉處陣陣淚液。它在那漫長的登山的路途上彌漫,直到我恍惚間以為天空下了雨。只是天空一直憋著,我慶幸這樣的忍耐。它并非更久的堅持,它只是一直在執拗地等待。
這登山旅行中并沒有像20歲的川端康成一樣幸運偶遇著巡回演藝的舞女與去體驗幾次熱氣騰騰的溫泉,泰山的日出寄托著我曾經所有的激情。于山巔之上凌晨4點,俯視著漆黑一片的世界,幾點星光,遠方不多的幾處亮著的人家。此時此刻,我將我的情緒強拉硬拽地要泛起幾點漣漪,但是我的心出奇的安靜。我清楚的知道很快我為之期待的日出就要蒞臨了,之于太陽,這是它每天的任務,之于我,之于看日出的旅人,它就是一場儀式。這之間,靈魂被霞光觸動,它死了,是那么的安然。
在天光大亮時我獨自下山之際,年輕的川端康成流著淚睡去,他覺得通身舒暢。而我也留著淚,但是卻滿身的疲乏。對于下一站濟南的大明湖,我觀覽的極其心不在焉,腦中想著要迅速結束這場旅行,因為它早已在泰山日出的那一刻成為終結,剩下的旅途,盡是些無聊而乏味的景觀。于此山行之旅,借著想象,腦中反復閃過柳宗元的《江雪》,也騰挪出一首現代五絕,名之曰《山行》:
云遮流月影,
雪緊走鐘聲。
借宿孤家夜,
晨行獨對風。
于此夜,我又默念了幾遍。抬頭瞥見那星星依然很亮,房子被窗外的風浸透,這時我才意識到,我竟被這冷風吹了很久很久。我欣喜著我可能在明天會感冒,吃了藥之后就會貪睡,然后我便不再失眠,在沉睡的夢里,那里炫彩繽紛,應接不暇,可以緩解孤獨。比起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像普魯斯特一樣在記憶的深處里若干無形的小斑點處搜尋著回憶的大廈,一切的起源不過是母親給他的“小瑪德蘭點心”沾著茶水吃的味道。普魯斯特在這點心里不再感到自己可有可無,竟然體會到了那真理。
這與我在深夜被饑餓鬼搖醒,胡亂地揪出方便面和冰箱里一瓶可樂一起順下后,就在我掐死饑餓鬼的那一剎那,我也忘記了陰郁的天空和即將煩躁無聊的清晨。作家米勒曾明確訴說過自己與未來之間的阻礙就是這一餐飯。在神圣的精神領域里,即使但丁在游覽地獄時,饑餓也會打斷他與維吉爾的談話,回到現世里像瘋狗一樣搜尋食物,偶爾瞥見深夜里瘋狂交配的貓也無力去批判了。
諸如此類,人之吃穿住行歷來是作家這個行當最大的敵人。就像馬爾克斯強調的一樣,作家總是在深夜幻想著天使是一個少女,但生活還是會逼你相信天使就是個瀕死的老頭。但丁會把這老頭請入他的客廳,用奇怪的眼神與他談論著《神曲》,就在高潮處,老頭終于開口:“你這到底是有沒有吃的?”于此時,但丁是尷尬的,我卻笑地前仰后合。
于此夜,我平靜地聽著心臟顫抖的聲音,它咚咚、咚咚的搏擊著,我害怕它忽然的停止,但這也是恐懼帶來的欣喜,它最終的停止也終于宣告了孤獨的死亡。于此夜,正如我一個人旅行中在葫蘆島的夜晚,在大連的夜晚,在煙臺的夜晚,在泰山的夜晚,在濟南的夜晚,在吉林的夜晚,在將來無數個陌生城市的夜晚,在未來無數個陌生的夜晚里重燃著回憶。我慶幸著旅途中的恐懼,它是孤獨的動力,它也是旅行的動力。
正如你在橋上看著風景,你的微笑是你或許知道有人正在遠處看著你。但她夢中的裝飾宣告了你永遠生活在別處。在別處,你耀武揚威,在此刻,夢醒時分,你的孤獨不亞于當涂江畔的李白,或者是那條破船上的杜甫,或者是拿著《凡爾登湖》尋找圣地的海子,或許你是肥胖后的海明威,或許你是正趕去看三島由紀夫路上的川端康成,或許你是凝視著戰爭慘象的張純如……于此夜,絲毫不差,我淚點極低,于這孤獨的星星的微光里,淚水如約而至。
每一個旅人總是企圖任時間的流逝磨平孤獨的深溝。他們把一些無聊的事情逼成了自己的習慣。比如清晨起來的一根無聊的香煙,比如深夜一杯無聊的酒。他們越是凝視著時間,就越是毫無保留享受著孤獨。倔強,是我唯一對孤獨者面對浩瀚的星空時的能想到的最偉大的贊美。
夢中的我總被恐懼支配著。這恐懼里有著深深的怨念,在無數條抱怨的意識里拼接而成了我對生活極度的煩躁。醒來時的生活不是新鮮,而是重復。重復占據了旅人大部分的時間,新鮮轉瞬即逝,一份新的工作會變得枯燥,一次新鮮的旅途會變的疲乏,這之中也包括了愛情,而后的婚姻代表了全部的孤獨。孤獨者希望漂泊,漂泊的時候希望安穩,然后重復著思維的邏輯,至死方休。
我想將那傍晚的微風講給她聽,但我喉嚨里忽然的哽咽使我說不出任何動人的情話。在這冷凝的深夜里,苦悶的心境使我快要窒息。此刻對于死亡的思索就像吃面要配上一點咸菜一樣,以為能更快速地理清生命的味道,但因為吃的太快,什么味道都沒有了。當生命無端陷落于荒誕的周遭時,我們必須勒令自己全力以赴,但又要不報任何希望。這就是人生的常態。所有的驚喜肯定是合情合理的,但這驚喜是否附帶著快樂,唯有體會過孤獨的人方才笑得最耐人尋味。
每一個時刻就是這一個時刻,此刻,孤獨的星星被深夜裹挾著,這一被忽視的一刻正如我們人生中總在忽視的愛情一樣,給彼此一個謙遜的吻,就在那一刻,我們彼此絕對真誠,我們就是彼此抵御未來荒蕪的絕對的真理。彼此的擁抱與凝視,沉默不語,舒服地躺著,人群嘈雜吵鬧,但那時我們能感受到的,靜極了。
于此夜里,孤獨的愛人啊,你的夜也靜極了。我擁抱著那顆星星,你亦然。借著這深沉的夜,合被而眠。
于每一個夢中,我總說:“你會等我嗎?”
你總是點頭回應我一句:“親愛的,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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