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里的黑手

　　天光以后，儺達就趕到河邊去看，發現河水竟然清靈靈的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么可能呢，昨晚還混濁泥黃的河水現在竟然就幾乎清澈見底了，要不是親眼看見，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的。記起前夜后半夜的遭遇，到這個時候，也不過一日一夜之間，河水竟然從驚天大洪水到清澈見底，那是一個什么樣的變化啊。儺達內心里覺得這就是神仙的力量了，神仙的力量在默默地主宰著這個天地，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與之抗衡。這么一想，儺達就心安理得了。

　　有了“寧”人僠琓的幫助，儺達他們重新在竹排上裝上了足夠的食物和裝備，然后重新起行，繼續向上游進發，到蛇埌去采挖七彩軟石。

　　一場大洪水，使原來經過的河道兩岸變得面目全非，好像拿了兩支大畫筆從上游河道兩岸往下游捺，河道兩岸的山上一分為二，上面一段森林郁郁蔥蔥，下一段灰白得好像剛剛死了一般。儺達他們來到前一晚歇息的地方，儺達叫撐竹排的兵丁靠岸，他要到岸邊來看一看，前一晚歇息的地方現在情況怎樣了。等竹排靠了岸，走到岸上一看，儺達發現他們原來歇息的地方一點都認不出來了，這個地方已經被大洪水這雙巨手撓的面目全非了，野草和樹木都從上游方向往下游方向傾斜，野草和灌木倒伏得幾乎貼在岸邊的地面上，好像一雙巨手從上游向下游捋去，并且很徹底。野草和樹木的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干泥漿，他們歇息時安裝帳篷的痕跡一點都不見了，他們好像根本沒有來過這里一樣。

　　繼續往上走，兩日多時間了，大家都顯得有些疲膩。越往上去，河道的落差越大，想好好站在竹排上撐一下竹篙，想好好地坐在竹排上歇歇，卻總是被百十步左右一道河灘把這種想法打破。百十步一道河灘，想安安然然地撐竹排根本不可能。想想看，就知道要難死人了。一遇到河灘，他們全體都得下到水里來拖拉竹排，把拉竹排的草索套在肩膀上，大家一齊使力把竹排往上拖拉，把大家的肩膀弄得拓了幾層皮，把人弄得精疲力竭。更加使他們厭膩的是，都兩日半了，居然沒能在河道的兩岸見到人家，那怕一戶兩戶也好啊。

　　這日，日頭往西斜去的時候，儺達他們來到了一個河段的拐彎處。這個河段彎彎的，從東北方向進去，彎一下，從東南方向繞出來。可喜的是，這段彎彎的河道很長，落差卻小，整段彎彎的河道沒有河灘，水面很平靜。難得碰上這么好的河段，大家心情舒爽了起來。

　　有人！鉤鼻公輕輕地叫了一聲，一路上因為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大家都有了經驗了，要是有誰先發現了什么不對頭的地方，認為不好的事情，不會再大聲呼喊，有事也是悄悄地告訴大家。鉤鼻公這么輕輕地一叫，把大家嚇了一跳，都弓著腰站起來四處觀察。

　　鉤鼻公一手抓竹篙，一手指著拐彎處一蔸竹叢，小聲對大家說，就在那里，剛剛還在水邊做什么，穿黑色衫褲，發現我們，就溜入那一蔸竹里去了。

　　鉤鼻公手指的那地方，也許是竹叢擋著，誰也沒有發現有什么特別的情況。因為多次經驗的教訓，也因為大洪水的事大家錯拿左手拐做譏笑對象，結果弄錯了。而且，這件事剛剛過去幾日，這時候，再沒有人敢拿鉤鼻公開玩笑了。大家心里真的相信了，鉤鼻公是真看見了人影啦。

　　儺達見那竹叢靜悄悄的，就站直了身子，再往岸邊四處仔細觀察了一番，對撐竹排的兵丁說，撐快一些，大家都拿好家伙，準備搏斗，注意弓箭。我們呢，不要把竹排撐得太靠近那蔸竹，遠一些看看，看到底真是有沒有人躲在里面。儺達又說，這地方好像也沒有人家啊，怎么會有人呢？

　　慢慢地，大家也都站直了身子，也到處掃視，見沒有特別的情況，也說，是啊是啊，什么都沒有啊，附近沒有人家啊，怎么會在這里有人呢？

　　左手拐道，鉤鼻公，你會不會把畜生野獸當作人了啊。

　　鉤鼻公回嘴道，你左手拐才把畜生野獸當人。我明明看見那個東西是直著走路的，畜生野獸都四腳的，能像你一樣的么。

　　左手拐正想要跟鉤鼻公爭辯，儺達阻止道，你們都不要爭了，爭也沒有用。我們撐竹排到了那里先看看情況再說。

　　鉤鼻公嘟囔著，要是是野人呢，野人不也是像人一樣直著腰走路的么。

　　很快，竹排就撐到了竹叢正對著的對岸邊。大家對對面的竹叢仔細觀察，果然發現大洪水過后滿是泥漿的岸上有雜亂的腳印，因為許多泥漿還有一渦一渦的水，像爛泥湴，看不出是不是人的腳印。大家都掃了一遍，竹叢里的確沒有躲著的什么東西。但是，從雜亂的腳印可以看出，這個東西可能是因為看到了他們，溜走了，上山去了。

　　儺達對阿格說，我過去看看，看看那些到底是不是人的腳印。

　　阿格說，帶一個人跟去吧。這樣，有什么好照應。

　　儺達說，也好。轉臉對黑二說，黑二，我們撐過對面去，我們一起落竹排上岸邊去看看，你拿尖槍跟著我，我拿長劍，我們一起上去，我看前面，你注意我身邊的情況。

　　一到河岸，儺達首先跳下竹排，低頭仔細觀察留在河岸上的腳印，黑二站在儺達的身邊，瞪大了眼四處掃描。儺達對岸邊的腳印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然后直起腰身沿著這些雜亂的腳印往上尋去，在河岸較高的地方，泥漿成型了，腳印比較清晰，一看很像是人的腳印，但是，仔細看才發現，這些腳印比較短，跟人的腳印有很大的區別。儺達還發現，腳印的腳拇指和腳小指分得很開，特別明顯的是，腳指都很長。

　　見跟在后面的黑二也伸過頭來看，儺達馬上提醒黑二，叫黑二注意周圍的情況。黑二回答道，是，大人。稍后，儺達問黑二，黑二，這下我讓你看看，輪到我注意旁邊的情況。黑二你看看會是什么樣的人，腳趾會那么長，腳拇跟腳指分的那么開，你看看可能是什么人呢？

　　黑二低頭一看，倒吸了氣，嘴絲絲地發出了令人背脊發冷的話來，哎喏喏，我看應該是野人。剛剛，鉤鼻公還說野人也可以指著腰走路的呀。話沒說完，黑二人早滑下了河岸，溜跑了。

　　儺達聽了黑二的話，也嚇的耳根發麻，他馬上機警地緊握長劍，做好搏斗的準備，一邊掃視周圍，一邊慢慢地往下面退去。在儺達一邊注意周圍動靜一邊往下退的時候，黑二已經在竹排上嚷嚷開了。

　　啊呀，是野人啊！不得了！

　　儺達說，大家不要大聲嘈，你們怕人家聽不見啊，說話要細聲一些。

　　儺達和阿格面對面站著分析了一下儺達看到的情況，覺得在這里遇上野人并不奇怪，大山里人們就常常發現野人的蹤影，不是的么？年老些的兵丁也認為，只要不跟野人發生沖突，應該會相安無事的。

　　感覺野人沒有什么威脅，兵丁們緊張的心情也就放松了許多。

　　牛骨說，我細時候聽人說，野人很精，在山坡地里發現單身女人，就要強硬跟女人交配，女人一有身，就會生個一身黑毛的野種。

　　鉤鼻公赫了一聲，說道，牛骨你見過啊，說你牛骨，真是牛骨，專門拿這樣的事來說，我怎么沒聽說過？女人自己上山坡種東西？誰敢？這家里她沒有兄弟了么？

　　牛骨哎呀呀了一聲。笑著說，你不信有女人也上山種地？你是真不見還是假不見，你是真不信還是假不信？比如抹豬屎家，他大舅腳蹩了……牛骨發現大家都把視線投向他自己被大灰狼咬傷的小腿，他知道他說到人家蹩腳了，條件發射地使大家都聯想到他牛骨那受傷的蹩腿。他尷尬地笑了笑，接著說，呃，呃，他阿舅得了肺癆病了，他孊佬不去種地誰去種地？是不是？大家說是不是？城里人誰個不知道？單單你鉤鼻公不知道？

　　牛骨說的，的確是事實，抹豬屎的孊佬的的確確得自己上山去種地。

　　牛骨反問鉤鼻公道，我說的是事實吧。

　　鉤鼻公無言以對，不出聲了。

　　因為說到野人的故事來，牛骨就聯想到了自己的故事，他突然地就開始說起他自己的故事來。這個故事出自藍云屯，大多數人都聽人說過，只是牛骨把自己的故事說得有聲有色，說得眉飛色舞，許多情節里又加油添醋，引得大多數兵丁聽得入了神，甚至哈哈大笑起來。連黑二好像也不把心放在野人什么之上了。

　　過了這段彎彎的平靜的河道，大家又把竹排拖拉上了一個河灘，看看日頭落到西山后面去了，天陰沉沉地罩下來的時候，儺達說，我們尋個地方生火煮飯吧。

　　吃過飯，歇息的時候又是四輪崗哨。吊眼仍然是值后半夜。照樣，狗頭把吊眼叫醒以后，吊眼仍然手抓尖槍巡邏了一圈，轉回來后挨著一棵樹，背向同伴的帳篷，面向外面掃視觀察。這個動作讓吊眼聯想到今日前的大洪水，反倒是他驚得清醒了，使他一時不再有合眼迷糊的時候，每一時，每一刻，都清清醒醒地前后左右地掃視，查看著周圍的情況，但是，最后……最后還是被困倦征服了，眼皮最終還是耷拉了下來，想睜眼都睜不開，就這樣迷迷糊糊了。又是狼的嚎叫把吊眼嚇得驚醒過來，驚醒過來的吊眼惶惶地睜開眼，發現天已經麻麻光了。

　　吊眼驚醒過來，馬上轉身往同伴的帳篷掃一眼，視線觸及到河岸上的竹排。這一掃視，把吊眼嚇得不輕，他發現竹排上的東西好像被人洗劫過一樣，被翻得亂七八糟，連好多綁著物件的草索也被撕斷了。

　　吊眼驚恐地嗷嗷大叫起來。吊眼的驚叫把大家弄醒了，大家急忙爬起來，抓住尖槍長劍大刀就往外沖，大家頭剛剛伸出帳篷外面，就被眼前的情景弄得驚呆住了。

　　經過認真查對，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損失，但是損失不算很大。一路上采摘的野果，包括大個的在河岸邊采摘的牛奶果，大多數都被吃掉了，扔掉了。有些衣服被撕爛了，沒有撕爛的也被翻得到處都是。米擔被弄出來了一些，好多米落到河水里去了。還有一些東西被弄得落在竹排上，或者被弄到河水里被水沖走了。整理好東西以后，覺得損失不大，覺得損失對他們繼續往上游去不會產生多大的問題。

　　問題來了，還真是大問題呢。這到底是誰跟他們作對呢？為什么作對的人又沒有把所有的東西全部都弄到水里去讓水沖走呢？難道夜里有一只專對他們的黑手？這么一說，大家耳根馬上發麻，忙看看周圍，真怕想象中的黑手就在旁邊。

　　大家說著說著，一會兒以后，問題的中心轉而又集中到吊眼的身上了。

　　吊眼，你怎么回事，我給你交班的時候還好好的，你也知道是好好的。你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死啊？是不是你惱了我們了，把東西弄成這樣？狗頭起頭對吊眼發動進攻了。

　　是啊是啊，我們哪里得罪你了啊，吊眼！你怎么能夠這樣呀！

　　你怕了？吊眼？是不是你真怕了？吊眼，你是不是想回去了，你怕辛苦了？你這樣做，是不是想逼我們放棄這次到蛇埌去采挖七彩軟石，好逼我們早早的回去？你怕死，你怕辛苦，你自己回去好了，你要害我們做什么！再說，這是僠王親自做的決定，比不怕僠王知道了要你的人頭呀。

　　吊眼，你好狠心哪，想不到原來你是這樣的人，跟你一起這么久了，我們居然看不出你來，你真是狼心狗肺啊！

　　……

　　吊眼有口難辨，想辯也不知道怎么說。他畢竟心里有愧疚，他畢竟還是困得睡著了，這些當然不能說給大家聽。畢竟，是在他自己當班的時候出的事。并且，總是他當班的時候出事。前幾晚前的那場大洪水不也是他迷迷糊糊的時候來到的么。

　　儺達出面做了和事佬，畢竟損失不大，再深挖是誰這樣做意義不大。他說，不要說了，大家都不要說了。事情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就怪吊眼了。照我看，吊眼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吊眼早被大家說得低了頭，見儺達這么說，偷偷瞭了儺達一眼，心里很是感激。他終于鼓起勇氣，辯解說，我保證我沒有做這些傷害大家的事，我只是困了，瞇了一下眼……

　　吊眼，是你的崗呀你瞇什么眼。阿格大聲喝道，像你這樣老是瞇眼，你一瞇眼我們就被大水沖了，現在，你一瞇眼，呢呢，又是出了事了。你瞇眼要把大家喂了老虎喂了狼啊！

　　又是一陣嚷嚷的大吵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