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塵往事

　　一

　　上古諸神之戰后，人間遺留了十八個神明的后代。十八個家族因其各自不同的主張，千百年來各自在世間一隅繁衍生息，時而聚合團結一心，時而又分裂相殺。

　　其中只有左氏世代在朝擔任神兵將軍，守護天神遺落在人間的神兵法器，為天朝平定征戰四方。

　　月銀川來自鬼召月氏，這是一個能夠召喚控制鬼怪的家族。他們的能力因為與中原正道完全格格不入，所以月氏族人從不在中原出沒。

　　“月銀川一直在西域游蕩，偶爾用鬼怪去作弄普通人，完全是個討厭鬼。”美溪說。

　　這時候廂房被劈斷的門咚咚響了兩聲，然后端著飯菜的小童就推門走了進來。

　　啟明正聚精會神的聽美溪講話，然而飯菜的香味還是提醒了他，自己早已饑餓難耐了。

　　這個小童與早晨引路的那個并不是同一個人，她面目更為清秀，小小年紀，一雙黑眸中卻籠罩著一絲哀愁。她把托盤先凡在啟明面前的桌子上，再依次將一碟青菜，一盤紅燒肉，一碗野菜煎蛋，以及兩碗白飯分別放在美溪與啟明面前，又將兩個蓋著蓋子的瓷碗分別擺好，然后沖美溪點了下頭，便拿好托盤出去了。

　　啟明吸了口氣，本想拿起碗筷大快朵頤，但抬眼看到面前的不谷美溪眼中饒有趣味的盯著自己，又感到分外的尷尬，他的手因此就落在了蓋著蓋子的瓷碗上，微微掀開之后，聞到一陣濃香。

　　“這是她們在山中采來的山菌煮的濃湯，這幾個孩子雖然年紀很小，但是做的菜都很好吃。你大概不是道士，我也不是修行之人，這盤肉應該也不會浪費的。”不谷美溪說著便打開瓷碗用湯匙盛了一勺湯送到嘴邊，微微抿了一口，然后撿起一塊青菜。

　　這樣啟明便放心吃了起來。

　　啟明想端起碗來將那碗菌湯一飲而盡，才能緩解他的口干和饑餓，但是在不谷美溪面前他異常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得體，于是也緩緩的用湯匙喝了幾勺湯，隨后慢慢的吃了幾口菜和肉。

　　肚子里有了些食物后，啟明感到自己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一顆稻草然后露出水面，經歷了太多波折之后，不管前路如何，這幾口湯與白飯都讓他像上了岸一般安心。

　　碗碟本就很小，啟明因為感到很不自在，吃了很少的東西后，不谷美溪就快叫那個秀美的孩子進來把東西拿出去了。

　　“娘娘剛剛講到月銀川？”啟明想聽接下來的事。

　　“我剛剛是不是說他到處惹麻煩？”不谷美溪回憶著自己說的話。

　　“他一直在西域游蕩，偶爾作弄普通人。”啟明的記憶力很好。

　　“以前西域的人很討厭他，不過后來他做了一件事，讓西域的一個叫仇斯的國王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月銀川因此就在西域諸國間出了名，人們發現原來討厭鬼竟然和中原人一樣，很高，很白，且模樣俊美。這是廢話，因為月氏本來就是從東方遷居過去的，他們家族在婚配上面又格外注重外表，且絕不與地域過近的人通婚，就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后人全都貌美聰穎。你見過他，你覺得他如何？”

　　明明對月銀川的過往了解的那么清楚，卻從未真正見過他本人，美溪感到很滑稽。她心中莫名地笑著，然后等著啟明的回答。

　　“啟明與他也僅有兩面之緣，并不是很了解。”

　　“我問的是他長得怎么樣？”美溪翻了個白眼。

　　“額，他確實很英俊，而且皮膚白凈通透。”就像是月光，啟明想。

　　“你見過左羽和月銀川，你覺得，是左羽更好看，還是月銀川？”然而美溪繼續追問道。

　　“額，我想……”啟明不清楚不谷美溪為什么要拿這兩個人作比較，又為什么偏要啟明說出誰更好看，至少在他眼中，這兩個男人誰都不好看，“這兩個人誰更好看，可與這件事有關？”

　　“當然有關系。不然蒼奇為什么會喜歡月銀川。”美溪大笑起來，面前這個年輕人還不能理解，讓蒼奇做了這些事情的起因，全賴月銀川并不喜歡她。

　　二

　　月銀川每到殘月之夜，都會失去控制鬼怪的能力，因為殘月之夜過后，天空中暫時沒有了月亮，他天生的能力會被大大的削弱。

　　一年前他游走在仇斯國外時，在殘月初升時沒有將放出的鬼怪盡數收回，造成了仇斯國百鬼夜行。

　　“不過巧合的事，仇斯國國王的愛妃是一只千年狐貍，十年前來到仇斯之后，一直用妖狐的媚術迷惑國王，之后又將她所有的狐貍親戚帶到了仇斯，這個小國還不如京都外的行宮大，幾十只狐貍住進來之后，全國就淪陷在了妖怪的控制里了。”

　　厲鬼游蕩在妖狐的仇斯國中，引起那只老狐貍的大怒，她的狐貍親戚于是全部露出獠牙利爪，與那些鬼怪大戰了一場。

　　“結局就是狐貍和鬼怪兩敗俱傷，國王幡然醒悟，原來他的國家早就落到了一群狐貍手中。那只老狐貍在天亮的時候逃走了，留下跑的慢的狐貍就全被城中的人扒了皮。太陽一升起，百鬼盡散，月銀川卻做了‘好事’！”

　　驅趕狐妖一事一夜間便讓月銀川在西域一帶聲名鵲起，仇斯國王想要將自己十五歲的女兒繆娜公主嫁給他，于是他有段時間一直頂著駙馬的名頭，在西域諸國通過控制鬼怪來為大家驅趕妖魔。

　　“但是他這樣，就搶了一群巫師的活兒。”美溪立刻回憶起她在空谷中見到蒼奇時的樣子，她曾經以為巫師和巫女全都應該穿著臟兮兮的破爛衣服，頭上用各種顏色的線梳著幾十根細小雜亂的辮子，然后每一桿都掛著一支不常見的鳥類的羽毛，他們的臉因為受到過多的陽光照射，都粗糙干燥，頂著兩個黑紅黑紅的臉蛋。

　　但她見到的卻是個較小美麗的小姑娘。

　　西域有一個神秘的家族，上古以來一直與神明鬼怪來往。外人只知道，他們姓“蒼”。

　　全西域的巫師都姓‘蒼’，但是天知道有多少巫師都是假冒蒼氏的名義招搖撞騙。而真正的蒼氏族人在神鬼之術大行其道時，卻在世間舉步維艱。

　　蒼奇是真正的蒼氏后人，她有兩個哥哥，但是卻都放棄了巫師的身份。

　　在蒼奇有記憶開始，她只記得自己的爺爺很貧窮，父親很貧窮，然后她和她的哥哥同樣很貧窮。父親和爺爺都曾有過兄弟姐妹，因為生活所迫都不再做巫師。蒼奇記得，父親說過，自己的親戚選擇做普通人，然后離開了西域去了中原，而他和他的父親一樣，留下來作為家族和使命的傳承者。

　　在過去，蒼氏之中縱然有很多巫師，但是成為大巫師手執神器主宰所有祭祀的，只有一個，直到他死去，族中會有另一個接替。

　　蒼奇的爺爺是大巫師，父親是大巫師，如今她是大巫師。

　　她很小的時候，兩個哥哥便相繼離開了西域，在她十四歲的時候，一場雪崩讓蒼奇繼承了父親的職責。

　　蒼奇初見月銀川，是她成為大巫師四年之后。這四年里她一直偽裝成一個假巫師與一幫招搖撞騙的騙子一起艱難求生。蒼奇深知她年齡幼小貧窮無助，大巫師的身份暴露會讓自己陷入危險。

　　那天是仇斯國王慶祝繆娜公主的十六歲生日，這在仇斯國相當于成人儀式，國王要宣布月銀川與公主的婚期，請來了全西域所有的巫師、樂師、舞女和異人。

　　高遠澄澈的天空之下，身穿各色彩裙的舞女和著音樂跳了一整天的舞，十幾個巫師在自己的陣仗里做著完全不同的法，月銀川漫不經心的坐在國王右邊，國王左邊是戴上了滿身黃金青澀稚嫩的繆娜公主。

　　蒼奇那天穿著一身黑袍，她瘦弱嬌小，在舞女背后，在其他巫師背后，完全沒有人注意得到。

　　她遠遠盯著國王身邊那個白的發亮的男人，他的臉和西域深邃的輪廓完全不同。

　　后來月銀川走進舞池，他穿著一身白衣服，腰間一條銀腰帶，一直與一個紅色衣服的美貌女子跳舞。

　　臉上肉嘟嘟的繆娜公主，身材纖長美顏的紅衣舞女，蒼奇咬咬牙，低頭看到自己，像一只烏鴉一般。

　　在嫉妒和自卑中，蒼奇愛上了月銀川。

　　窮困潦倒的巫女和駙馬是無法匹配的，但是另一方面，蒼奇又認為身為大巫師的她與鬼召月氏的月銀川才是天造地設的絕配，她就是那種，想要的東西和人，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得到，否則，就毫不留情的摧毀的女人！

　　意識到月銀川不可能注意到她這個灰頭土臉的小巫女之后，蒼奇決定不遺余力的讓月銀川失去他的聲望和駙馬的身份。

　　因為月銀川搶了很多西域巫師的法事，蒼奇就借此鼓動著很多巫師聯合起來對付月銀川。在一次給伽簍國驅鬼時，幾十個巫師聯合起來做了手腳，他們引來了幾只從仇斯國逃走的狐貍搗亂，狐貍又和鬼打了一架，毀了伽簍百姓屯了三年的糧食。

　　然后有個聲音開始傳開了，說仇斯的狐貍與西域的鬼怪，全是被月銀川所控制的，他有時候派狐貍去迫害一個國家，有時候又派鬼怪去，有時候裝作用一方去打敗另一方，這樣就騙來了人們手中的銀兩。

　　這幾十個巫師順勢就將月銀川圍困了起來，要作法驅除西域禍亂的真正的魔頭。

　　“月銀川雖然總是不務正業，這些假巫師的術法要對付鬼召月氏，簡直就是兒戲。”

　　月銀川漫不經心的應對著巫師們，這件事對他來時根本沒有嚴重到需要打架的地步。但是蒼奇卻突然從巫師之中站了出來，她站到所有巫師的對立面，擋在月銀川身前，怒斥他們血口噴人、造謠生事。

　　在一群巫師的漫罵和毆打中，蒼奇拉著月銀川的手沖出這場風波。

　　“不過可惜，‘善良女孩兒’救了窮途英雄，并沒有感動月銀川。”

　　蒼奇白費了一番心思，卻什么都沒有得到，反而落得被其他巫師趕出了西域的結局。

　　不谷美溪每每想到此處，都異常憐憫蒼奇。

　　不過這一切也都是她自作自受！美溪想。

　　倉皇逃到江北的蒼奇，窮困潦倒且孤苦無依。她想要隱姓埋名，放棄巫女身份重新開始，卻沒想到，月銀川會追隨舞天姬一同來到江北，她想要遺忘掉的恥辱，竟然跟在她身邊揮之不去。

　　“那時候左羽的軍隊剛好來到了江北。”美溪說。她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從破碎的門面向外望去，此時的空中正有半扇弦月。

　　真正的故事從這里才開始，不谷美溪想。她推門走進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