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師傅你說什么?”武怪怪在門口好奇地問,清誠為什么把你關(guān)了起來,武怪怪將剛剛那句話在心中重復了一遍,確定師傅并不是在問自己,就松了一口氣。然后她小心翼翼的邁過門檻,羞怯的偷看了幾眼不谷美溪。
不谷美溪臉色微紅,手中把玩著玉杯,完全不動聲色。
水色的手還伸在面前,他的手指微張了下,敏捷的握成拳頭收了回來。
把不谷美溪的說辭和他的頓悟結(jié)合起來,水色對真相了然于心。
他后退到身后的坐榻邊,向后跳起坐了上去,陰沉的臉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算起來,你在谷中待了七年?”水色說,他從一只惡狼變成了一只狡猾的狐貍。
“前輩怎么突然換了一副面容,剛才真是把美溪嚇壞了!”
不谷美溪猜測著水色到底知道了多少真相,她相信水色即使真的知道她是因為犯了錯而被清誠關(guān)了起來,也絕對猜不到這件事有多嚴重。這既是不谷美溪的恥辱和痛苦,同時也是她的得意之處。
“你應該知道,我與我那位師弟完全不一樣。清誠是個正直的人,嫉惡如仇,我卻是個是非混淆的人。”水色說,無論不谷美溪犯了什么錯,完全不關(guān)他的事。
“聽說你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相信你是了解過我水色的過往的,連我在武陽那種荒僻的地方,你也能派個人一下子就找到,不過你還是不了解我的為人?!?/p>
“前輩說笑了!”美溪抿了一口茶,“不過,今日看來,美溪也不相信您竟與清誠前輩師出同門!”
“我被逐出師門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水色挑了挑眉,像是在說一件完全無足輕重的事。
“那么前輩是否還念在曾經(jīng)的同門之情,去找清誠前輩,或者換句話說,去冒著危險,救他!”
聽到不谷美溪的這句話,水色的笑容又凝滯起來。
“美溪姑娘,你想說什么,可不可以一次性說完,把你那些啰啰嗦嗦想要掩蓋的東西都省去,水色不會問你緣由的,把你能說的誠實的告訴我!”水色按捺著怒意。
“前輩只要答應幫助……”
“我答應!”水色又焦躁起來,他從不谷美溪身上看到了一點他最厭惡的東西。
“那美溪便簡而言之,五年前清誠離開空谷,美溪后來得到了他的消息,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他被困在了天門!”美溪像是看那些尋常在谷中求愿的善男信女一般,用一種慈悲的眼神看著水色。
她在谷中呆了七年,卻能夠了解到外面所有的事情。來這里求愿的人,美溪都會給他們確實有用的答案,她常常看到人們吃驚或困惑的眼神,但是她知道,只要他們照著她給的指引去做,都會驚訝于不谷美溪的料事如神和無所不能。
所以人們才稱她“仙女娘娘”!
“天門!怎么可能?”水色完全的震驚,再也顧不上去厭惡不谷美溪。
“天門是人們的戲稱,前輩一定知道,那個地方與其叫天門,不如說是鬼門關(guān)?!彼浪仓皇菓T性地懷疑,既然他跟隨啟明來到了這里,就不會拒絕美溪的請求的。
“你找我來是希望我去天門救清誠!”水色感覺自己的心被別人捏在手里。
“美溪相信前輩會顧忌與清誠前輩的情誼!”她相信,這世間也只有水色能夠冒死去完成這件事情了。
清誠的生死之于不谷美溪,便是她永世的自由。
美溪左手按住顫抖的右手,對自由的渴望讓她做出一個決定。她站起來,理了理衣裙后,將右手伏在左手之上。
“等一下!”水色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即打斷了她。他因此雙手托著不谷美溪的手臂,抑制住她的行動。
“你不用做這件事!我會去天門,但是與你全然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要清誠做什么,等到他回來再與他解決。不過,我過去不務正業(yè),能力有限。清誠回不來的話,我應該也會死在那里。謝謝你告訴我清誠的消息!怪怪!我們該走了!”水色沒有接受不谷美溪的跪拜,他的心已經(jīng)飛到了天門,一刻都不想停留。
“前輩留步,你若是這樣前去,是必死無疑!”不谷美溪轉(zhuǎn)身時裙子下擺飛了起來,她健步走到門口,把一個小童叫了過來。將小童手中一個楠木匣子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美溪的衣袖卷著香氣拂過在門邊的武怪怪的臉上,少女嗅著馨香,癡癡地向后推了兩步。
“這是給你的,怪怪!”美溪微笑著把手上的東西交給武怪怪,她立刻向水色解釋道:“前輩是否知道您徒弟有些不同尋常?”
“你給了她什么?”水色問。
“師傅,好像是一把匕首?!蔽涔止址瓉砀踩サ目粗稚夏莻€銀色狹長的東西,它一端極為鋒利,但是把手部分實在太短了。
武怪怪的小肉手將短短的一端握在手中,鋒利的一端突然伸長,剎那間削斷了武怪怪額頭的劉海,握在手上的部分也變長了,這樣剛剛好。
“不,師傅,是把劍?!彼钟昧ξ樟宋?,鋒利的一端再次伸長,騰地一下甩出變成一條長鞭。因為太過突然,鞭子打出去直沖不谷美溪,美溪側(cè)身躲了過去,門卻從門框上碎成了兩半。
“這是不谷氏的銀龍!”美溪驕傲地向水色和武怪怪介紹自己家族珍貴的法器,“美溪將它送給前輩的徒弟。你們?nèi)ヌ扉T前,先要去一趟弒神潭,那個地方這些年已經(jīng)沒有五大神獸了,但會遇到不少鬼怪,絕沒有性命危險?!?/p>
“你是想靠怪怪救清誠?”水色恍然大悟,不谷美溪原來早知道水色難當大任,她連他的徒弟是誰都一清二楚。
“武怪怪潛力非凡,可惜在前輩那里沒什么成長,她去弒神譚試煉一番,不用許久,只要一日,就會大不一樣!”
“那你就收下吧!”水色被不谷美溪噎住一口氣,不痛快卻難以發(fā)泄?!拔覀冊撟吡?,怪怪!”
“送前輩到山下,再到驛站去牽兩匹快馬!”美溪吩咐小童道。
“不必了,驛站的馬太慢了!”說罷,水色便帶著武怪怪擇了個近路出了園子。
二
啟明感到脊背上劇烈的疼痛,大汗淋漓地驚醒過來,疼痛愈演愈烈,蒼奇的蠱蟲正侵蝕著他的脊髓。
他離開迷霧鬼林已經(jīng)整整三天了,蒼奇正在遠方提醒著他,必須要得到不谷美溪的支援。
水色帶著武怪怪離開之后,啟明在這間客房中睡到了黃昏。橙黃色的光線剛剛從窗欞上消失,他透過香爐中氤氳的煙霧,看到一個女人正坐在黑暗中的一把木椅上。
是不谷美溪!
啟明摸索著自己脖子上的血鏈,不知是不是疼痛產(chǎn)生的幻覺,他感覺脖子上的東西已經(jīng)沒有了。
是不谷美溪將它解開了嘛?
可是他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脊髓的痛苦讓他感到異常絕望,他大概猜到了,不谷美溪在清誠道士回來之前,是不可能離開空谷的。
蒼奇知道那件將不谷美溪困住的秘密,她明明已經(jīng)知道不谷美溪是不可能立刻趕去幫助左羽的軍隊脫離險境的!
可是……
啟明咬緊了自己的袖子,淚水不斷的留下來。
“你感到了絕望嗎?”不谷美溪發(fā)現(xiàn)啟明已經(jīng)醒了。
她一整天都坐在這房間中,看那個年輕人因為疲憊呼呼大睡,又因為痛苦猛然驚醒。
沒辦法,她七年來大多時候都太過無聊,谷內(nèi)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年輕人,即使他一直在睡覺,美溪也要找點樂趣。
她并沒有水色那么敏感的洞察力,但是觀察了啟明許久之后,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蒼奇設下的蠱。
美溪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貫穿整個人骨髓的惡毒巫術(shù)。
蒼奇足夠狠毒,所以她永遠都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她將這個年輕人的命捏在手中,把美溪的秘密也握在手里。
你贏了!美溪想,她自愧不如。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妖靈羽翼,還被蒼奇下了蠱?可是你自己卻什么術(shù)法都不會!”
啟明的衣著十分樸實,美溪一開始只當他是個被蒼奇差遣的信使。
但是通過在他熟睡時的觀察,不谷美溪越來越疑惑起來。
啟明的睡相很斯文,縱然他異常疲憊,也雙手交叉在胸前,和衣平躺,不發(fā)出任何聲響。他的手指修長白凈,只有右手指上留下了經(jīng)常書寫的痕跡。
之后美溪打開了他攜帶的那個密封的錦囊。
其中裝著的是一對半月玉,拼在一起便是一個完整的玉玨,純白通透如同滿月一般。
美溪沒有親眼見過月氏的圓月玨,初次見到卻是在一個不起眼的普通人手中,她確認了多次,十分肯定的是,啟明并不是月銀川,他的樣貌身形都與蒼奇的描述完全不同。
“你和鬼召月氏有什么關(guān)系?”美溪繼續(xù)追問。
“娘娘!”啟明感到自己的樣子實在太過窘迫,他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啟明只是一個被蒼奇威脅的普通人,勞碌奔波不過是想保存性命。”
他沒有任何想要隱瞞的意思,既然如此,他決定把這些事告訴不谷美溪。
三
半年前,左羽的軍隊來到南方的一座叫溪林的小城。
身披黑色戰(zhàn)袍的將軍駕著一匹雄偉的紅色戰(zhàn)馬從溪林古城狂奔而過,之后一些奇怪的人也一同出現(xiàn)在了城中。
鬼祀節(jié)時,溪林又多了位巫女,天黑之后巫女身著一身綴滿七彩羽毛的法衣,在河岸上大跳薩滿舞,直到子時后殘月升起,巫女像中邪了一樣吸收著某些骯臟的東西。
城中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巫女,害怕又不忍離開。啟明在人群之中真切地感受到有些東西就在自己身邊,他按照巫女的話,在回客棧的路上忍受著背后的瘙癢,決不能回頭看。
那個巫女就是蒼奇。
那晚,左羽在塔樓上靜靜地看著河邊的蒼奇,等到子時,全城駐扎的軍隊突然間傾力而出,他們按照蒼奇的指引,將一間客棧團團圍了起來。
那間客棧正是啟明住的地方,他在半路上就看到客棧被大火淹沒,然后一個蒼白如同月光的男子從客棧的二樓跳了出來,他很神奇的沒有墜入火海,而是凌空飛起,就沖著啟明而來。
弓箭射中了他,隨后蒼白的男子便搖搖擺擺的摔在啟明面前。
“小兄弟,給你!”男人踉蹌著站起來,走到啟明面前后將一個被絲娟包裹的東西放在了啟明手中。
說完那人便又迅速向后跑去,啟明不敢回頭,只感覺那人匆匆而過宛若剛剛的殘月。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麻煩。
那東西還來不及扔出去,追兵就到了啟明面前,他意外的被按在地上,然后被一軍隊帶到了河邊。巫女還在那里,她見到啟明之后,就甩了面前的士兵一耳光,大罵他們抓錯了人。
她打開啟明得到的包裹,絲娟包著的竟然是一個燒餅。
“一個燒餅!”美溪驚訝的說,突然她大笑起來,“你還真是個可憐人,走在路上就被月銀川嫁禍了,不過給路人添麻煩,卻是他的作風!”
“我以為,蒼奇發(fā)現(xiàn)抓錯人之后就會放了我!”啟明感到疼痛減弱了些,他用袖子掩著面,但是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了。
“她當然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你了!她疑心很重,親眼看到你不是月銀川之后,她還要仔細盤查一番你與他的關(guān)系,那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住在同一間客棧里呢?”
“我并不認識這個人,根本沒見他在客棧中走動過。只有一把大火,才把他燒出來,我所有的財務也在火中毀掉了。”啟明原本也沒什么財務,幾本書和幾件衣物而已。
“燒餅里也沒有藏著東西!”啟明繼續(xù)說,他感覺疼痛慢慢減弱了。
“月銀川給了你一個燒餅,那餅里有什么?”美溪好奇的問,她笑起來,像春日里嬌艷的桃花。
“蒼奇把燒餅撕得粉碎,可是里面什么也沒有,她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水去泡那條絲娟,也什么都沒得到。月銀川應該什么都沒給我。”只給了我麻煩,啟明想。
“那個燒餅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比如說是什么特別的人做的?”這個燒餅成了美溪最關(guān)注的事物。
“這個燒餅確實是溪林沒有的,這種黑芝麻與白芝麻同時粘在表面,且麥香濃郁的燒餅,是在溪林隔壁的暹城賣的。”啟明記得很清楚,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燒餅,表面酥脆,里面松軟,芝麻的香氣濃郁,咬起來很有口感,卻毫不費力。而且做燒餅的人很有特點。
想到那個燒餅,啟明想起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東西了。
他的胃中由于饑餓而產(chǎn)生了酸痛的感覺,但是這與他背部的疼痛比起來不算什么。
“暹城里賣的燒餅?是什么人賣的?”
“是……”啟明回憶著賣燒餅的中年男人,沒有想到不谷美溪竟然與蒼奇的想法是一樣的。
她們果然都是不尋常的女子。
蒼奇搜素一番后一無所獲,卻突然問起周圍的人,知不知道燒餅是什么人做的。
住在暹城附近的人都愛吃這種燒餅,蒼奇很快就知道了燒餅的來源。
她連夜又讓左羽出兵去暹城。
于是找到了正在凌晨之前燒火揉面的中年男人。
“賣燒餅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皮膚黝黑,我猛然看過去,根本不相信這個人是賣燒餅的!他的臉上有幾條很深的傷疤,但是還能分辨出,他原本應該長得很英俊?!眴⒚髟绨l(fā)現(xiàn)那個人與眾不同了。
“他是誰?”美溪聽到了一個從沒有人向她提過的人,十分的興奮。
“蒼奇把他抓了起來,嚴刑拷打過,但是從他那里什么也沒得到。”
“什么也沒得到?”美溪完全不相信,她猜蒼奇也不會放過那個看起來就很奇怪的人了。
“這個人一定是個隱士,可惜他長得太高調(diào)了,即使賣個燒餅,都能讓人記得!不過,這也怪月銀川出賣了他!”月銀川總給別人惹麻煩這件事,每每想起,美溪都會笑個不停。
“我猜她最后還是沒有抓住月銀川,她的心頭之恨沒有解,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啟明聽到這句話,完全同意美溪說的,這就是他痛苦的由來。
四
武帝二十一年,朝廷派神兵將軍府次子左羽掛帥出征,徹底清除在人間的妖靈。
那年美溪在空谷中剛剛待了思念,她與左羽都剛滿十七歲。
傳說妖靈是天地間精華靈氣匯聚,最后生成有生命的人形的精怪,因其妖冶美麗的形態(tài),世人稱作妖靈,以區(qū)別于其他面目奇怪甚或丑陋的精靈鬼怪。
人們多講妖怪的恐怖來嚇唬孩子,但是終歸妖與怪不同,人們對妖都是多些偏愛的。
不過顯然年近不惑的武帝對妖靈沒什么偏愛,人間的山川叢林里妖魔鬼怪頗多,然而他指名讓朝廷中的文武官員全力除去妖靈,想必是對妖靈這種精怪憎惡至極了。
朝中重臣曾極力勸諫過武帝不要誅殺妖靈,一則民間對這種美貌的妖怪極為偏愛,二則實在沒有什么正經(jīng)的名義去做這件事。妖靈不是吃人的妖怪,又長得極為貌美,有些大臣在家中就養(yǎng)了很多只,然而武帝下令之后,這些人就轉(zhuǎn)為偷偷的養(yǎng)了。
這件事毫無益處,且勞民傷財,所以文武重臣無人響應,最后他大家舉薦,將清除妖靈的事交給了神兵將軍左言西十七歲的兒子左羽身上。
左羽十七歲未有大才,此前還未有什么正經(jīng)的官職,因為得了一件所有人都不愿做的差事,他立刻成了鎮(zhèn)靈將軍。
半年前,清除妖靈一事,仍然沒有什么進展。
但是就在那次溪林的鬼祀之后,左羽像是得到了什么特殊的幫助,他很快就將江南向西一帶的妖靈盡數(shù)殘殺,直至將他們逼到迷霧鬼林邊界。
朝中大臣都驚詫不已,完全沒有料到左羽竟然真的頗有些將才,大量妖靈被誅殺后,他們也了解了武帝的決心,紛紛惶惶不安起來。
很多人勸武帝將左羽召回,溪林鬼祀后,恐怕他招了什么妖邪之物,在外帶兵恐怕日后對朝廷會有威脅。
但是武帝不以為意,左羽反而得到了更多兵馬糧餉的支援。
“左羽并沒有招什么妖邪之物,他得到了一個巫女的幫助?!泵老f。
“是蒼奇!”
美溪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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