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陳跡先去洗了澡,又抹了些花露水。我則重新換上了早上穿在身上的白色藍花長裙,和陳跡坐在屋子里,看他工作,聽他唱老鷹樂隊Eagles專輯中的TakeItEasy。
陽光透過窗前的竹林,在書桌上投下斑駁的影。稍微有風吹過,陰影隨著竹林一起擺動,陳跡抬起頭看著風中搖擺的竹林,停止了唱歌,“不知道老子好不好……”
老子是我養了兩年的一只雄性黑貓,陳跡常取笑我說,如果我懂哪怕一點風情的話,也不至于和一只雄性黑貓住在兩室一廳的小公寓里。至少,應該是和一個男人。現在我覺得我依然不懂風情,卻和陳跡住在一起了。
“你不是說一切都交給柏巖了嗎?”我翻了一頁手中從玉汝書架上取來的《復活》,正看到聶赫留朵夫在法庭上認出那個被指證的妓女就是當年被自己拋棄的瑪絲洛娃。
陳跡收回視線,繼續編輯照片,“你一點都不擔心嗎?柏巖總的來說是相當可靠的,可他跟我說過他從來沒有養過動植物。大學時為了追女朋友,在圖書館養了一盆仙人球,沒過幾個月,女朋友沒追到,仙人球倒先死了?!?/p>
“仙人球都被他養死了,柏巖本事真不小啊”我喝了一口羅阿姨特地送過來的大麥茶,“不過放心吧,老子絕對不允許自己挨餓的。”
“你確定?”陳跡的手機又響了,他皺著眉頭,掛掉了手機,“靜守,我問你,有什么辦法能讓一個你討厭卻無法拒絕的人不再給你打電話?”
“你是說那個迷上你的男人?”
我話音剛落,翻了一頁,看著寫在書頁上的清秀的鋼筆字,手指再也無法繼續翻動,不得不合上書,站起身只想趕緊把書放回書架,也沒聽清身后陳跡的聲音。
曾經以為我了解玉汝,畢竟我們從小到大都在一起??墒俏义e了,就像我以為我百分之百了解加西亞,可是加西亞什么也沒跟我說就自殺了。
玉汝也一樣吧,什么都沒有跟我說。關于她如何愛著一個遙不可及的人。
將書放回書架后,怕玉汝看出有人翻過書架,我幾次確定是不是把書放回了原位。等我確定確實把書放回原位轉身離開時,玉汝提前下課了,她就站在我身后。
“你回來啦”,我看著面帶微笑的玉汝,感覺她的身影在我腦子里逐漸遠去,直到完全消失,“我來找書看”。我沒有告訴她,我已經翻過這里的書了。
“你喜歡的都拿去看吧”,玉汝似乎并不介意,走到我身邊,視線落在頂層那一排書上,笑道,“我都好久沒有翻這些書了,已經忘記這個架子上有些什么書了?!?/p>
“你不舒服嗎?”我注意到玉汝臉色蒼白,說話也沒什么力氣的樣子,“先過去坐坐吧。”
玉汝搖搖頭,說她想睡一會兒,可能有點感冒,頭有點暈。我問她要不要喝點水,她說不用,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就好了”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句話,這不是玉汝每次無法忍受悲傷的時候說的話嗎?我沒再說什么,安安靜靜地退出屋子,關上房門。
昨晚就發現玉汝似乎不太對勁了,我本來打算去找陳跡,走到堂屋的時候,手機卻響了。是嘉秋打來的,告訴我關于加西亞死因調查的進程,又問我現在有沒有空,他想給我一些東西。
嘉秋能給我什么東西呢?
笈著脫鞋跑到村口的時候,嘉秋正倚在車門上,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插進褲兜里,嘴里含著燒掉一半的香煙,眼睛注視著地面,想在思考什么,盡管如此,還是很快就發現了漸漸走進他的我。
緩緩抬起右手夾住香煙,捻滅丟在路旁的沙子里,“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跑過來的吧,速度很快?!?/p>
他在笑,我卻感覺到那笑容背后隱藏的悲傷。
不管是加西亞,還是嘉秋,抑或是玉汝,似乎都很擅長微笑,不管他們心里承受著多么深重的苦難和悲傷,都能揚起嘴角,在臉上漾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我沒有他們那樣的本事,所以我經???,悲傷的時候,就算我不想哭,眼淚也會自己就掉下來,將我的脆弱表露無遺,我不想也不能揭穿他們的努力表現出來的偽裝,但是我也不想他們獨自承擔痛苦,所以只能坦白,“哥,你見過玉汝了吧?”
“嗯,剛才本想去給你東西的,沒想到在這里抽煙的時候,遇見從學?;丶业乃保吻锬樕衔⑿K于在聽見玉汝名字的時候,漸漸收斂了,沉吟道,“她回家了吧,聽說她還沒結婚,她……真的還沒有結婚嗎,可是為什么呢……”
“沒有啊”,我看著嘉秋的眼睛,如實回答,“雖然家里給他介紹了很多對象,她都拒絕了?!?/p>
“為什么?”嘉秋說著,又從兜里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剛取出一支煙,看了看我,又放了回去。
我拿過煙盒,取出一只遞給嘉秋,“沒關系,你抽吧,我這幾年也沒少在酒吧混,煙啦酒吧什么的,都早就習慣了”。
“算了”,嘉秋把煙放回盒子,俯身丟在副駕駛座上,又從車里取出一本日記,交給我,“昨天回去后收到的,小夏平郵寄回來的日記本,說是讓我先保留著。我昨晚翻了翻,覺得還是交給你比較好”。
我遲疑地舉起手,不知道要不要接過這個黑色封皮的日記本,它太厚了,一定記載了太多的加西亞的種種,我能拿嗎?
“拿著吧”,嘉秋拉起我的手,將筆記本放到我手心,“有很多關于你們的回憶,不過用不著有心理負擔,這就是一本普通的日記而已”。嘉秋的嘴唇張了張,明明還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你和玉汝……”我將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想起在書上看見的字跡,“我來之前,玉汝剛回去,她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看見我只會讓她更不舒服”,嘉秋苦笑著,“下次有事再聯系你,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哥”,我拉住車門,不讓嘉秋上車,他在逃避玉汝,而我知道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能解決的話,加西亞和冬青或者就不會死了。
“我知道看見你玉汝肯定會更不舒服,但是看不見你,她就會好起來嗎?如果看不見你,她會好起來,那現在的她早該結婚生子了。可是你知道的,她依然單身,拒絕著每一個靠近她的男人……”
“靜守,不要說了”,嘉秋推開我的手,鉆進車里,關上車門,猛地踩下油門,車子在烈日下迅速遠去,像一個落荒而逃的小丑。
抱著加西亞的日記本回到家,放在枕頭下面,躺在床上,透過鏤空的蚊帳,看著刷成黑色的房梁。肖家雖然是村子里的大戶人家,靠著陸家嘴的藥樹和元寶坡的茶樹,在經濟上也算是最富裕的,但是房子卻沒有新建,也沒有翻修,依然保持著木制建筑,雕花門窗,家里所有的家具也都是請木工用楠木、桃木和檀木做成,然后雕上花,刷上一層漆。
從小就覺得肖家大院古色古香,現在依然如此,只是小時候一起生活的人,現在要么離開了我,要么疏離了我。
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發生變化的呢?
是十六歲的大年夜嗎?
筆記本的第一頁寫著三個人的名字,分別置于三角形的三個角的位置。位于頂端的是“靜守”,左下角的是“加西亞”,右下角的是“陳跡”。三角形下面用紅色的簽字筆寫著“我們三”,讓一切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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