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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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我和媽媽住在我爸的宿舍里。說起宿舍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和我一樣面露不快并想起骯臟難聞的四人間或是六人間，哦，有的時候還雜亂陰暗吵鬧潮濕多蚊蟲。但是此時我要描述的這個宿舍與一般意義上的宿舍大不一樣，它完全是一個公寓，三室兩廳兩衛一廚房，電視機空調手電筒應有盡有。所以這個公寓被根據臥室的多少而分為了三個單人宿舍。

　　但是由于單位青黃不接，所以空出了兩間宿舍暫時無人居住，于是我們就堂而皇之地暫住了進去。

　　不過當有叔叔問我，你晚上住在哪里啊的時候，我就會像背書一樣娓娓道來：和爸爸媽媽睡在一個屋里。

　　這可能就是我始終不太相信電視采訪的根源。

　　我自己睡在靠北的那唯一一間臥室里面——起初是和爸爸媽媽一起睡的，但是隨即我們發現每個人似乎都有難言之隱，于是就順理成章地分開了。“每個人似乎都有難言之隱，于是就順理成章地分開了。”這句話在其他很多場合也同樣適用。我那個臥室雖然背陰，但是白天我大多出門在外，所以并無察覺，直到今天記述之時，發現是靠北，才突然發現這個臥室的缺點。這個臥室十分之小，大概只有吝嗇的九平方左右，擺下一個柜子，一張硬板的單人床再加上一張圓的四面圓邊都可以折疊的桌子，一個圓而小的凳子以后，人就很難活動。這為我日后打蚊子造成了諸多不便。門開在床的旁邊，如果床再大一點，門就開不開了。所以我一旦不關門，屋子內的場景便一覽無余。每次我在這里學習或者裝模作樣的時候，我總會驚鴻一瞥，發現門外腳步聲攢動，門不知道何時也慢慢地溜開了一條縫。

　　剛來不久的幾個夜晚我會把門上鎖，然后安然入睡。

　　我的臥室門口是一個只有三平米大小的廁所，只有坑沒有馬桶的那種。但這正合我意，每次我起夜上廁所都無比方便，并且也不用像以前一樣每次上廁所都要承受“你怎么老上廁所學習太不專心”的目光。我對那時的我和那里最大的感受就是，如果時間定格，比如說：世界上所有的人第二天一大就起床就會自動丟失昨天所有的記憶并且整個世界都會恢復成昨天剛開始時候的樣子，如果讓我選擇一天去定格的話，我很有可能會選擇這天。

　　這是一個我從懵懂到不太懵懂的過渡時期，具體說來就是感覺有什么東西隱約就閃爍在前方，但是盡管身處人生中視力的巔峰，卻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我知道變化即將來臨，猶豫著是否前行去尋找它卻害怕此去茫茫渺無退路。更重要的是，此時的鳥語花香仍然是鳥語花香，我根本聽不出別的意思來。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懷念它。

　　我的臥室在這一時期是有鎖的，這是一個短暫的時期。此前我也有一個臥室，臥室里面有一張三人床，氣派的桌子和柜子，大氣的玩具和大眾的圖書。鎖原本是有的，并且我覺得此物一定很有用處，因為在我看的小說和漫畫甚至電視劇里面，主人公（尤其是女主人公）在遇到家庭矛盾或是精神危機的時候一般都會把自己反鎖到自己的屋子里面，看看書，看看天花板，看看窗外；聽聽音樂、聽聽風雨、聽聽外面乞求你開門去吃飯的聲音，一切就又完好如初。于是在一個暴躁的下午，我終于把自己鎖到屋里。

　　半個小時后門就被我媽一腳踹開了，門把手也掉了下來。這種感覺和走在街上褲子掉了下來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在這幾個月里，我這個臥室的門鎖竟奇跡般的完好無損，可能是因為我變得實在乖巧可愛。當然我更傾向的原因是這不是我們家的房子。

　　幾個月后我來到下一個小屋，又幾個月后我的臥室的門鎖脫落。接著我花費一天將它重新釘好，一天后再次脫落。這才是西緒福斯傳說啊。

　　我爸媽住了一間大的臥室，里面擺有電腦，和巨大的柜子。這個臥室有一個高級的門把手，這就意味著有一把高級的鑰匙可以將它鎖上，也可以從里面將門高級地反鎖。在一些寂寥的夜晚，爸媽出去遛狗游蕩而我獨守空房，我就會對著門搓手，對里面的電腦，甚至能上網的手機望而興嘆。

　　一周后我發現只要屋子里面的窗戶不鎖，我就能從房子里長廊一樣的陽臺爬進去。雖然關于大人的出行時間我早有預判，但我仍然不能很痛快。麻煩在于我就算艱難的爬進去，也必須再艱難地爬出去，如果我走了房門，屋子就鎖不上了。

　　但這仍然多少鍛煉了我的膽識，有一次我預判失誤，大人們提前歸來，或是說比我想象的提前歸來，我在那時不慌不亂，并且翻窗戶速度提高了二百個百分點。在父母打開門后我還得到了父母的夸獎：他們看見我正在陽臺上用拖把拖我家狗的狗尿。

　　但有一件事情至今令我疑惑。在一些奇怪的時候，多數是在夜晚，當我看見我的父母在鎖房門或是做一些瑣碎的家務時，突然就很想真誠地告訴他們，關于這個房間設計的缺陷以及我曾經的頑劣和逾越。這可能就是所謂的良心發現的時刻，你會想坦白所有的錯并且堅信你不會因此而受罰，付出的代價只是以后你不能再犯并且你似乎非常堅定你以后的確不會再犯。你此時會期待夸獎和贊賞，變成一直以來都沒有污點的好孩子。

　　但是每次我如是做了以后我就覺得我真是一個傻X。一定是魔鬼在驅使我對著別人而不是自己懺悔。這可能是一種間歇性發作的精神疾病。這和日后的賢者時間不同，這是一種無中生有的罪惡感爆發，沒有伴生的空虛，沒有提前的征兆。我曾經嘗試過用人性之二律背反、奴性、犯罪成就感之類的故弄玄虛的東西去分析、解構這種行為，但是這都無法解決問題，甚至無法幫助我明白這究竟是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