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細師傅

　　那么突然，那么多人一下子從干欄上面一起沖出來喊劏喊殺，把阿格一下子給震住了。雖然心里早有所準備，卻還是被面臨的情況驚得頭皮發(fā)麻。阿格驚愕地看著沖出干欄來的五個惡煞般的男人，他知道有干欄的階梯這一層，這幾個人一下子還威脅不了自己和儺達。他拿眼瞭瞭周圍，想看看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從其他干欄沖出來圍過來。卻就在這時候，只聽儺達一聲喊，看，拽來木頭！

　　阿格抬頭一看，一段斷木已經(jīng)飛到自己的頭頂上面，他急忙拿長劍往上擋，同時扭頭偏開，長劍沒有來得及擋住斷木，斷木重重地砸在他的膊頭上，痛得他哎喲喲的叫喚了一聲。聲音還沒有落下去，阿格又發(fā)現(xiàn)一塊斷木板又向他飛過來，急忙中他又拿長劍往上擋。耳邊是一陣兵乓乓的響聲，阿格知道儺達都把那些飛過來的斷木頭和斷木板擋住了。阿格也想出手快一些，果然，他也把這一段斷木板給擋住了，只聽兵一聲響，握劍的虎口一陣發(fā)麻，斷木板跌落在腳邊。但是，沒等到阿格緩過氣來，對方連個甩甩手的機會都不給他。斷木板剛跌落地上，又有斷木和斷木板唏哩嘩啦的飛到頭頂上空，阿格只好學(xué)著儺達的樣子，一邊拿長劍揮著擋開飛來的斷木斷木板，一邊慢慢后退，使對方拽過來的這些斷木和斷木板的力量減弱。

　　這么長時間的揮動長劍擋斷木頭和斷木板，阿格感覺手都揮得酸痛了，被震得麻木了，頭和頸也仰的酸痛了，被砸中膊頭的地方尤其痛得厲害。干欄上面的人一邊罵著惡毒的話，一邊拽斷木和斷木板，這樣的的情況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阿格發(fā)現(xiàn)頭頂上空再也沒有斷木頭和斷木板飛過來了，他知道干欄上面的人沒有可以拽的東西了，空中飛瀑終于停止了。

　　干欄上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噴著唾沫大罵，震得耳朵都要聾了。儺達大聲回應(yīng)道，兄弟，你們搞錯了，我們不是惡人，我們是從僠王城里來的，正好有事路過這里。儺達伸手拉阿格，阿格想往前邁一步，卻被地面上的斷木和斷木板阻礙了腳，他使腳把斷木頭和斷木板踹了踹，往前走半步。儺達大聲說，呢，他就是僠王的內(nèi)官，他身上還帶著僠王配發(fā)的通牌。

　　阿格哆嗦著手從胸口處摸出通牌來，向干欄上面的人亮了亮，阿格說，你們看，你們看看，這就是僠王配發(fā)的通牌。

　　干欄上又有人發(fā)話了，我們不知道什么通牌，我們也不知道什么內(nèi)官，我們屯的僠琓被殺了，我們屯的人被殺了。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了。全屯二十一戶人家啊，除了我們四個人，統(tǒng)統(tǒng)的被惡人殺了……那說話的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另一個人接了話大聲說，我們平頭人家，從來不知道什么通牌，在我們下灶屯，只有僠琓才識得通牌。我們怎么可能相信你們？說不定你們這些惡人要把我們斬盡殺絕，連我們幾個人都不放過。

　　儺達說，大哥，你看看，我們像惡人么？

　　我們怎么知道你們是不是惡人？你們的臉上又沒有畫著說是惡人還是善人。我們又從來沒有見過你們！干欄上的人大聲喊道。

　　我們？儺達說，當然你們沒有見過我們，我們從那么遠的地方來，就好像我們兩個沒有見過你們一樣。好吧，如果你們不相信我，請你們跟我們到江邊去，那兒有我們的三架竹排，其中一架竹排上還躺著我們的一個人，因為他昨晚被大灰狼咬死了。我們到這里來，是想尋到一個細師傅，為我們的人祭奠一下，好把他安葬。

　　干欄上的人又鼓足了氣，看起來又要大聲嚎了。就在這時候，一位老者從后面走到前面來，并用手擋住了想要大聲說話的人，擺擺手叫他不說話。

　　老者頭發(fā)花白，花白的胡須長長的垂到胸口，高高瘦瘦的個子，他雙腮凹了下去，顯得雙顎格外突出。

　　老者道，你們說你們是從僠王城里來的，說說你們的來歷。

　　阿格挺了挺胸，來勁了，他大聲說，我是僠王的內(nèi)官，這次是負責護送阿儺大人到上游去采挖七彩石。他用手指指儺達說，他叫阿儺，他就是僠王的大師傅的種代。阿儺帶著我們到上游的蛇埌地方去采挖七彩石。七彩石，你知道吧。將來，大師傅老了，做不了大師傅了，阿儺大人就會接了他做大師傅，因為，阿儺是大師傅的種代。

　　老者道，這么說來，你們真是從僠王城里來的了，我去僠王城里跟大師傅學(xué)法的時候，聽說過大師傅有幾個女人，都生養(yǎng)了崽兒，是不是有一個叫做阿儺的我不清楚。難道你阿儺就是大師傅的種代？

　　阿格一時高興，竟呵呵笑了，他沒有意識到這個時候不能笑。他笑著說，正是，他正是阿儺達，是大師父的種代。突然，阿格發(fā)現(xiàn)干欄上的四個人對他怒目而視，他馬上止住了笑，知道剛才自己發(fā)出的笑聲不合時宜，同時也發(fā)現(xiàn)儺達正拿眼睛阻止自己，他強行收回笑容，尷尬地低下了頭，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老者遲疑了一下，對他身邊的人咕嚕了幾下，然后，抬手招呼道，這么說你們真是從僠王城來的了，好吧，你們上來吧，有什么事，我們慢慢再說。

　　原來，下灶屯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洗劫和屠殺。儺達和阿格在剛剛進入下灶屯的時候就想到了可能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件。生還的四個人卻不知道惡人來自何方，又到哪里去了。根據(jù)生還的四個人的零零星星的敘述，可以斷定，洗劫和屠殺是在幾日前的一個前半夜之前實施的。

　　當日，他們四個人相約好了吃了晚飯就上山，要裝夾獵捉山豬。裝好了夾，已經(jīng)是半夜了，他們回到屯里時就只見到屯子里到處是鮮血，到處是尸首。他們發(fā)現(xiàn)屯子里已經(jīng)沒有一個生人以后，全都癱倒了，昏迷了，軟綿綿的躺在干欄上，不省人事。

　　他們先后醒過來以后，他們感到奇怪，他們四個人上山之前屯子里跟平常沒有什么兩樣，也沒有聽說誰家有親戚來往，也好像沒有生人進入屯子。更加奇怪的是，夜里生人進入屯子應(yīng)該會被狗發(fā)現(xiàn)的，屯子里家家戶戶都養(yǎng)狗，就是一頭野獸躥入屯子想要胡作非為捉只雞捉只鴨，幾十只狗就會像炒豆子一樣的吠起來，會吵鬧很長一段時間，連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何況他們四個人就在附近的山上。可是，他們四個人在山上裝夾的時候就是沒有聽到狗一起吠的聲音，屯子跟平常好像沒有兩樣，只是到他們四個人裝好了夾要回屯子來的時候，屯子倒是出奇的安靜，他們竟連一點奇異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從被害者的尸首看起來，大多是被利刃割頸。這手段，被害者連叫喊一聲都來不及的。

　　最后，老者對儺達和阿格說，我就是他們叫來做祭奠的細師傅。我家離這里有半日的路。他們叫我過來，我就知道有人死了。可是，我不知道全屯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我從來沒有一下子為百幾十號人同時做祭奠過，天見地見。真是作孽啊。

　　老者接著問清了儺達和阿格來此尋細師傅的原因。聽完儺達和阿格的話后，老者慢慢地站起來，悠悠地說，好吧，我們走吧。人禍，獸禍，都是禍。都給他們做祭奠吧，免得他們的魂魄東游西逛，招不回來，成了些孤魂野鬼哦。

　　下灶屯余下的四個人中的一個人看看儺達和阿格說，你們，城里人，你們不能把你們的死人葬在我們屯的旁邊，你們要尋個遠一些的地方去葬，免得他們在下面大家都不安寧。

　　老者回頭看著說話的這個人，說道，何必要說出來呢，大家都幾難受哦。你以為我老者連這點規(guī)例都不知道么。老者走了幾步，仰頭望天，嘆了一聲說，連死人都不能容，生人跟生人怎么相容啊。世界故此總鬧不休哦。

　　下灶屯的四個人跪了下來，目送老者走下干欄。走出下灶屯的時候儺達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四個人仍然跪著，真可謂情真意切啊。

　　老者走在前面，儺達緊跟在老者的后面，阿格仍然斷后。一路上，三人都默默地走著，都心事重重。他們一在江邊出現(xiàn)，兵丁們的臉上馬上露出高興的樣子來，只是因同伴的尸首在竹排上，不敢造次，要不他們可能會歡呼起來。

　　細師傅站在江邊往上游看了看，指著江對岸一個有緩坡的岸邊說，到那里去吧。

　　儺達馬上扶住細師傅，叫兵丁穩(wěn)住竹排，把細師傅扶上竹排去。阿格跟著輕輕一跳，順便叫道，撐排。

　　等阿格回到原來乘坐的竹排以后，竹排馬上轉(zhuǎn)頭往上游方向撐去。

　　細師傅站在竹排前頭，對站在他身后的儺達說，阿儺，你是大師傅的種代。怪不得他們選你去蛇埌采挖七彩軟石。僠王很有眼光，僠王很會選人。看你阿儺的身架，只有這樣的身架才能夠挺得過一路上的千辛萬苦，才能夠敵得過那么多的天災(zāi)和人禍。看得出，采挖七彩軟石的事理應(yīng)是你阿儺的擔當。你現(xiàn)在真的就這樣做了，真是好樣的。我就知道大師傅的種代不錯。

　　儺達說，細師傅，我在家里野慣了，孊佬常常罵我是崽兒頭，不學(xué)規(guī)矩，阿舅也嘮嘮叨叨的說我，要我這樣，要我那樣。偏偏，儺達笑笑說，我偏偏不這樣也不那樣，孊佬和阿舅都不喜歡我。

　　細師傅說，正是你的野性造了你阿儺這樣的身架。哦呵，沒有這樣的身架，誰能夠勝任這個采挖七彩軟石的事情，誰也擔當不起這個職責啊，你要知道，你們的前面有成千上萬的艱難險阻啊。

　　細師傅又問，阿儺，于我老者看來，你沒有學(xué)到什么手藝吧？

　　儺達笑笑說，細師傅你說對了，我確實沒有學(xué)得了什么手藝，只是僠王召進宮后的幾日里，因為要我去采挖七彩軟石，我才有機會進入王宮，才有機會進入大師傅的作坊去，借故要準備什么東西，在里面偷偷跟畫師學(xué)了幾招畫畫，也僅僅兩日，第三日就開拔往這邊來了。

　　細師傅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說道，我去僠王城跟大師傅學(xué)法，從來沒有見過阿儺你，所以我想你阿儺沒有學(xué)得到過什么手藝。阿儺，你們后生有的是時候，有的是力頭。不像我老者，馬老木枯，沒有多少時候了。我們不像大師傅，大師傅可以在沒到我這個年紀就有人接膊頭。我們細師傅要做到老了才能尋找接替的人。但愿此次回去能夠如愿哦。

　　儺達關(guān)切地問，細師傅還沒有尋找到接替膊頭的后生哥么？

　　細師傅點點頭，嘆了口氣說，沒有啊，這樣的后生哥難尋啊。頭腦稍稍精靈的后生手無抓雞之力。當然，我不是真說抓只雞都不行，我是說沒有那個身架啊。你看，我們做師傅的，一去一來可能就是一日兩日，甚至好幾日。有時是坐竹排，有時候是騎馬，有時候是靠兩雙腳走路，身體不好不行啊。我見到的身架橫的后生哥嘛，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學(xué)什么不成什么，這哪里成。所以，你看阿儺，我都這么老了，還得自己走到這里來為下灶屯人祭奠送他們好走哦。

　　細師傅抬手指指那片江岸上的緩坡，說道，那地方，真?zhèn)€是臥虎起龍的地方，不知道你們這個兵丁曾落下了種沒有？如果落下了種，他的種代將來肯定有發(fā)達的時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