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滄桑
日月輪回
當我們沒有任何理由的面對一頁頁似有卻無的空白時,最好緊閉上嘴什么也別說,因為熟悉的旋律下面聽者可能還是我們自己。
細細的回憶當時在威海和他剛剛認識的那段日子,在看看他日記里那些真實的無法再真實的故事,自己就忍不住的要流出眼淚,那眼淚是從自己的內心深處往外流,真的。
記得很清。
關于他的家,阿傻曾不止一次的給我講過,當時身在威海雖沒能有機會去他的家里玩,但從他每次說話時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我就不難的看出,他的那個家是怎樣的一種窘迫與困苦。
在阿傻另一本日記清楚的記著,他從石島回家后生命垂危的老父親就親自告訴了他,在他離家的這半年里,家中發生了塌天的大事。
雪樓村。遠遠的站在高處望去,不大的小村莊土的沒法再土的老土屋和腳下的黃土地混成一種顏色,街道上到處都是散亂的干草堆,偶爾從那家跑出個小孩來,那本是無限童真童趣的小臉蛋,卻都被那充滿渴望的眼神所代替。一進村子的東頭便是一個老一輩留下來的荷花池塘,繞過池塘的西邊是一條不寬的小路緊緊地貼在池塘的嘴唇邊上,阿傻的家也就在這小路的緊西邊上,不大的院子沒有院墻卻收拾的干干凈凈。
冬天的村子顯得很冷落。
阿傻的父親重重的躺在炕里,透過那不是很透明的窗玻璃雙眼眨也舍不得眨一下強打精神地望著窗外。
哥哥、姐姐還有嫂子不時的從屋里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不盡的傷愁,老人已經不行了。可在外漂泊的小孩子還沒有音訊,每個人的心里都像壓著一塊石頭傷心、難過卻又無能為力。
“爹!小君下午就會回來了,這半年他一直在威海打工,沒受著罪混的挺好的,你就放心吧!不一會就到家了,他現在在城里我大哥哪呢。”
生就老實的二哥把頭貼近了父親的臉,輕輕地說著。
“好啊!我就知道那不會有事的。”
父親并沒有回過眼神可說話的語氣里卻充滿了無限的欣慰。
“嫂子。”
“回來了,快上屋里去吧,不吃不喝的一直等著你。”
正要出屋的二嫂子在外屋看著剛剛回家的阿傻,語言哽咽地說著。
“小!回來了嗎?”
一年了整整一年,自己離家一年杳無音訊的孩子終于回來了,老父親把臉轉過來聲音是那么微弱。
“嗯!”
阿傻硬生生的咽著那要流出來的淚水,像小時候的孩童似得爬上了暖乎乎的土炕。
骨瘦如柴的父親身子挺挺的躺在炕上,身蓋著厚厚的舊棉被,蠟黃的臉上眼窩深陷再也找不到了當年那行事果斷、雷厲風行的影子。看到兒子終于回家了,他顯出十分的安心,眼睛無力地望著自己的乖兒子,又是苦命的乖兒子,嘴角微微的動了動,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說出了剛才的那句話。
其實,何止是那一句,在一個父親的心里,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年后千里歸家,他,一個曾經剛強而又無比疼愛自己兒子的父親,臨終前得有多少話想說呀。可他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就那樣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身體里再也拿不出半點力氣來說話。屋里所有的人都哽咽了話語,空氣變得鉛塊一樣的沉重。
“小!你餓了不?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緊挨著父親的被子旁邊靜靜的坐著慈祥的老母親,她老眼昏花滿滿的都是淚,可憐天下父母心,人世間這最偉大的愛呀!一時間都盈滿了整個小屋子。
“娘!我不餓.”
阿傻滿眼淚水的望著躺在被窩里的父親,幾乎是哭的聲音回答著母親的話。
“娘你不用管了,我那邊剛做好飯,等會叫他一塊過去吃。”
二嫂子站在炕外邊輕聲的說。
“小,你去跟你嫂子他們一塊吃飯吧,我沒事,去吧,啊!”
“不、不去,我不餓。”
阿傻的聲音那樣堅決,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吃完飯回來,還能不能再聽見父親的聲音。所以,任憑嫂子怎樣勸說,他只是靜靜的守在父親身旁默不作聲。
當初的離家換來此時的情景,阿傻的心里像是被刀片劃過一樣的痛。
他悔恨自己當初不該那樣就走了,他悔恨自己為何不早早的給家里打個電話,他悔恨這一切苦難的事為啥都一一讓自己趟上了。
外面的天早已經黑了下來,屋里打開了燈,火爐里的火徐徐的燃著,所有的人都不肯離去。就是這時候,從窗外不遠的傳來了一首很好聽的歌曲:
“一棵呀小白楊
長在哨所旁……”
冬日鄉村的夜不知是誰家飄起了這首歌。
“是李建,他明天結婚,花錢顧得人在唱戲、唱歌就在這灣邊上搭的戲臺子。”
嫂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聲音很低。
父親還是聽到了。
“小!扶我起來。”
此時父親雙手使勁的按住炕面身子吃力的向上掙扎著,想坐起來身來。阿傻趕忙伸手去扶,站在炕下的二哥健壯,他急忙脫了鞋子上炕,雙手緊抱著父親的上身一下就將其坐了起來。
“小!你扶不了我我死沉,你走的這半年都是你兩個哥扶我翻身。”
“嗯。”
阿傻又哽咽起來。這還是自己的父親嗎?還是生自己養自己的父親嗎?當年他那英雄似的身影再也一去不復,只剩下眼前的一架“皮包骨”阿傻再也忍不住,淚水嘩的一下流了出來。父親沒有看到自己孩子的這一切傷心,他正把身子緊趴在窗臺上凝神的聽著那首歌。身后的嫂子、哥哥、三叔、姐姐、還有一邊的老母親看到這一切,都再也止不住自己心里的傷痛,阿傻清楚的聽見他(她)們那斷斷續續輕輕的哽咽聲。人們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老人此時心里在想什么。
憑空飛來的橫禍無情的打碎了這個本就風雨飄搖的家庭,面對村里人那不切實際的閑言碎語,一家人誰也說不出這到底是為什么。
本是很開心的歌曲,在那時聽起來卻讓人聽的心都隱隱的疼。
“小白楊”
阿傻的父親很喜歡那首歌,阿傻更喜歡,當初他在讀初中的時候擔任班里的文藝委員,每次在上晚自習前都要領著全班同學唱這首歌,就是因為它的韻律美好學、好聽啊,文藝老師才會把這首歌交給同學們,而自己也才會領著同學們每每晚自習前一塊把它唱出來,至于父親,那完全就是因為他自己生前就是“出差”的(就是以賣藝為生的藝人),當時他們的那個檔子里有個年輕的男孩就會唱這首歌,他們在一起出差的時間長了慢慢的他的父親也就學會了,雖然唱的音律并不是那么準,但他還是喜歡忙與不忙的就哼哼幾句,當時阿傻在家里一聽到自己的父親又唱起這歌,就忍不住笑的好開心的對父親說:“爹!好歌都讓您給唱成戲了。”
可父親依然還是那樣用滿是呂劇的聲調唱著:
“好一棵小白楊長在柳樹旁……”
那時的日子雖然苦但滿地遍野都是開心,那時是他自己去給人家唱戲為了掙錢,說句白話就是去給人家結婚的人家去助興,可現在呢?現在人家的孩子都結婚了,并且人家孩子的父親并沒有自己能干、剛強,可人家孩子結婚了,人家當父親的臉上在村人面前多光彩呀?再看看自己呢?而自己的孩子呢?他卻遭此橫禍,當他結婚的時候還還會有人來自己的門前唱歌祝福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嗎?如果有那自己還能聽的到嗎?村里人都在不斷的指著自己的脊梁骨說三道四:“精明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讓自己的孩子落得這么一個名聲,真是個好精明的當爹的啊!哼哼!”這明明就是嘲諷,面對這些突入襲來讓人傷痛至極的嘲諷,自己還能說些什么?只能默默的把那苦酒往肚子里咽,只能帶著那一生的怨恨悄悄走開,只能這樣才能給孩子更多的空間讓他自己去闖去干,也好讓在死后多年的自己得到那些最好的安慰,一切也只能這樣,除此之外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供給自己嗎?那歌聲依然在屋外的黑夜里悠悠的飄著,阿傻清楚的看見,不知何時父親的臉上早已掛滿了淚水,屋里昏暗的燈光打在干凈的窗玻璃上又折射回來,映的屋里亮堂堂的也暖乎乎的,父親那張枯黃的臉上那顆顆透明的淚珠是怨恨、是無奈滴滴重地有聲的落在窗臺上。
父親哭了。平生來阿傻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那心酸又透明的眼淚中隱隱帶著血的痕跡。
窗外別人家的歌聲飛著,自己家里的淚水流著。這好像是老天爺故作驚異給人間開了一個破天荒的大玩笑。這樣的一個家庭,誰來幫一把?阿傻蹲坐在炕上像一個泥雕的的塑像,雙目空空地望著自己的父親,滿腦子除了心痛之外再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這就是父親。那個自己從十七歲就開始頂家立業剛強一生的父親,再苦難的日子里他都沒有低過頭,就連那挨餓的歲月里他更是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今天,他是為了誰?是為自己?為自己的孩子?還是為自己眼下這個瘦弱的家庭?滿屋的人誰也不會明白,但只有阿傻知道,知道那眼淚中的故事和人是誰。因為他終生也忘不了自己臨行前的那個晚上,那個晚上父親拖著病重的身子對自己說了那么多,那一句句舍不得的話里面有現在的自己,更有那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父親和母親那過去很遠很遠數都數不清的真實故事。
人都說真實的故事會感動人,如果阿傻的故事會,那他父親的過去又算不算呢?
當初哪個滿是苦難歲月的年代呀!
阿傻兄弟五個他排行老二,大哥在東北遠離家鄉常年的不曾回家一次,其他的兄弟又小,那個吃大鍋飯的年代,人人都掙工分的年代,又是挨餓的年代都讓阿傻的父親那代人給趕上了,當時阿傻的奶奶是個女強人家中的一切大小事物都由她一人主持,可要外出做事就只有阿傻的父親一人了,那個時候他才十七歲,十七歲還是個孩子,十歲多雨的年紀,十七歲人生最光彩的時刻連清風、白云見了都滿心羨慕。可就在那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年代里會有幾個人去留意這個?所有的人們每天都早出晚歸,去生產隊生做活掙工分,家里的大人孩子都要靠著這工分活著。所以在那時的人們的心里,“青春”這個有聲無形的東西,真的就成了一條小河,從這頭到那頭只管匆匆的流著,連回頭的時間和機會也沒有,有也不給。
我比阿傻還要小十幾歲,在自己的心里根本不懂的這工分是一種什么東西。自己的父親也從不給我講起那些。在阿傻的日記中看到這一段時,我的心里還生疑慮,我不知到那一個工分等于多少錢,更不知道那個年代的人們一年到頭下來會掙到多少工分,那工分在那時對人們真的很重要嗎?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正是挨餓的年月,人們三天兩頭都吃不上以頓飽飯,尤其是到年底就連給孩子扯塊布做件新衣服都舍不得,青壯年看上去就像老頭一樣。都是因為挨餓,為此,有一些聰明人也就在那時都紛紛選擇了出外謀生:有的下了東關、有的去了江南、有的則因家中事物離不開走不得,就只能四處奔走的去做生意以此來養家糊口,而阿傻的父親就是最后哪一種。
也許大家還記得,我在本文的開頭就講過阿傻在威海與我認識時他就不止一次的給我將起關于他父親那過去的故事,我記得很清里邊好像就有這樣一段:那一年阿傻的叔叔也就是他父親的弟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此刻便有媒人親自上門給他在鄰村“槐樹村”說了個對象,雙方約定好好后件了個面,彼此都很滿意,最后便由雙方的父母出面把那婚事給定了下來,然而那時那女方卻提出了個條件,要等男方的房子蓋好后女兒方可過門。
蓋房子?在那時的農村,爹娘要為自己的孩子蓋房子那可是件要命的大事,它需要花掉自己一生的積蓄,可就是那樣房子該蓋還的蓋呀,不蓋房子自己的孩子可能就得打一輩子光棍,再說也不能讓人家剛過門的新媳婦睡在涼地里呀,然而,那時他的爺爺在德州慶云縣的一個辮子廠里上班干活,也是一個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像蓋屋修房這種事要是沒個近人給他出個主意他自個兒根本就做不來,當他知道家里要蓋房子時,自然是開心得要命,可他又實在拿不出啥來為兒子解憂,于是就只能省吃儉用。一碗腌蘿卜他能為此吃一個月。
阿傻當時給我說,他的父親經常對他說起那時的那事:
那時的人和事應該很感人!
現在的人和事應該很動人!
那時的人和事確實很感人!
現在的人和事確實很傷人!
回到家,看到父親臥病在床的樣子,他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的父親,當初離家時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埋怨,他不知道家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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