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離別使我們形同陌路,那么回憶就只是對過去的緬懷。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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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幕漸漸降臨,站在街道的一角,抬頭望去,天空是灰燼的顏色,遠處的燈塔被樓房擋住只看見一束強烈的光柱直通天際,仿佛要將天捅破一般,但仍舊是被黑糊糊的夜色擋了下來。
穆河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看到這番景象了,夜晚的火車站里只有寥寥幾人。穆河看了看表,七點半。離九點十五分的莒光號還有一段時間,穆河將火車票塞進上衣口袋里,轉身走進了一家咖啡店。
不經意間打了個寒戰,穆河猛然想起放學那天室友說的話,臺北的冬天有著異常的寒冷。是啊,穆河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不遠處包裹在慘白燈光下的火車站,聽到街道上呼嘯的寒風。即使處于暖和的咖啡館里,但這種冷,是可以盡收眼底的。
2
服務員端來了濃香的摩卡,穆河打開手機QQ,里面有四個未讀消息,全是靜待佛桑發來的。關于靜待佛桑,這是穆河一個星期前認識的網友。本來不認識,但因為一些事和穆河吵了起來,原先她只是說穆河幾句,后來估計是被穆河的罵人不帶臟字活活激怒了。有空就罵穆河幾句,穆河看到后就回應她幾句,然后兩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罵了一個星期,也算是罵熟了。穆河其實并不生氣,總算找到一個可以與他肆無忌憚地說話的人了。一個星期來穆河與靜待佛桑的吵架記錄積累成了長長的一條。超過了這個星期里他與其他朋友的聊天數總和。穆河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有這么無聊,無聊到與一個陌生人無法自拔地吵了一個星期。而且這種情況依舊在不可救藥地持續著。
穆河翻看了那四條消息,是以“神經病”開頭的四連罵。穆河笑笑,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戳著。
神經病是遺傳病,不能隨便亂罵的,你說話這么刨人家祖墳下輩子要當語文老師的。
穆河按下了發送鍵,抬起頭來,隔著落地窗,一輛火車緩緩停在了穆河的視線里。
3
穆河想起了自己小學畢業的那年,爺爺陪他去火車站看火車,也有這么一輛火車緩緩停在視線里。
“它要去哪兒?”穆河拉著穆老爺子的衣袖問。
“下一站。”
“下一站在哪?”
“鐵軌通往的地方,臺南。”
“臺南?”
“嗯。”穆老爺子拍了拍穆河的頭,說,“當年的我,認為火車神通廣大,想去哪就去哪,一條鐵軌通向了全世界。所以在坐火車離開時也沒有過多的留戀。想著自己總是為了生活而離開的。如果想回來了,就算買不起票,沿著鐵軌爬也要爬回來。”
“爺爺,你是說臺南嗎?”
停下的火車又緩緩開動了,漸漸離開站臺。
“當年想走,狠狠心就走了。現在想回去,卻找不到回去的理由了。”
穆河喝了一口摩卡,看著離站的火車,想起當年穆老爺子眼睛里淡淡的失落,就像冬天里入手即化的雪花。
4
九點十五分,穆河登上了莒光號。
九點二十分,穆河坐在火車硬座上,看窗外被拉長的夜色。穆河突然想起了方洛水,那個在筆記本的封面上寫上“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姑娘。她確實飛的很高,高到穆河都看不見了。穆河每次看到她從洛杉磯發回來的風景照,就會想起高中那年的春季。那年,老師帶著班上的39個學生去山上踏青。那是野山茶漫山遍野的日子,穆河看到滿地鮮艷的紅,漸漸的遠離了隊伍向遠處的野山茶叢走去。
不一會兒穆河想起了身后的隊伍,猛地回過頭來,便看見了一襲白裙,及腰長發,一陣微風吹過,卷起遍地山茶,鮮紅的花瓣隨著發絲與裙擺上下舞動。
穆河想起了陶淵明的一句話,“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也。”
陶淵明醉在山水之間。而現在,高山、美景、妙人,穆河也是心頭一醉,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起來了。
白裙女子轉身,花瓣打著旋兒從臉龐拂過,眉目之間卻帶有些焦急。方洛水沒想到自己的轉身會成為穆河心中難以磨滅的印記。她奇怪地拍了拍看著她發楞的穆河,問他班上的人到哪兒去了。
穆河好容易回過神來,急忙往隊伍方向看去,空無一人,只有一只麻雀沿著山路一蹦一跳地走著。
穆河回頭看向方洛水,攤了攤手。
在天空被染的金燦燦的黃昏,穆河和方洛水才被帶隊的老師找到。老師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指著他們大聲訓斥,說為什么擅自脫離隊伍,為什么不能像別的同學一樣讓她省省心。
穆河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被老師罰抄了三十遍的古文。穆河抄了整整兩節夜自修,落筆間滿腦子都是在上山時的情景,那飛舞的花瓣似乎都飄到了筆尖。
幾天后,穆河向方洛水告白,他將一朵野山茶裝入信封遞給方洛水。她楞了一會,低頭瞥見信封里鮮紅的花瓣,有淡淡的山茶香。她輕輕的接過信封,就像當時在野山茶叢中彎腰撿起一朵山茶花一樣。她抬頭望著眼前漲紅了臉的男孩,眉間漫上淺笑。
5
之后方洛水將山茶花和情書都夾在她自己的筆記本里,穆河也因此看到了筆記本封面上一句勵志的話“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穆河詢問方洛水這句話的由來,方洛水說這是她父親的座右銘,她的父親叫任高飛,當年她爺爺奶奶起名字時也是一番雄心壯志。
“那為什么你不姓任,卻姓方?”
“我和我媽姓。”
穆河記得小的時候母親也開玩笑要他跟自己姓李。不過終究只是玩笑,說說罷了。
“你爸爸答應你姓方?”
“他不管這事,他……”
方洛水突然醒悟般停止了說話,靜靜合上筆記本,把它壓在一疊教科書下面。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是嗎?”穆河還未發現氣氛的異樣,“你爸還真大度,我爸可是堅決反對我和我媽姓的。”
“我倒是希望他反對。”
穆河疑惑地看著方洛水,有些不解。
“不過我姓任就叫任洛水了,多難聽。”方洛水擺了擺手,“算了,不說這些了,都是他們大人的事,我懶得管。”
“好的,不管不管。”穆河把手伸到背后,變戲法似的抽出兩張電影票。
女生明顯愣了一下,這是最近最熱門的電影,據說買票的隊伍排成了一條長龍。
“走吧,電影快放映了”穆河甩了甩手中的兩張電影票,轉過身來,卻在轉身的瞬間被抱住了。
“嗯,不管,只要你對我好就夠了。”
那時的穆河清晰的感覺到一股清流順著脖間向下,到胸膛,最后流進了他的心里。
6
窗外的景物不知何時已經由城鎮變成了空曠的原野。在灰燼般的夜色下有些看不真切,每次到這個時候穆河都會發自內心的感嘆,世界這么大,人的視野卻這么的小。
流動餐車推到了穆河身旁,里面有一些夜宵。穆河沒吃晚飯只喝了一杯咖啡,感覺有點餓了,就買了一些餛燉和茶葉蛋。
穆河一邊撥著蛋殼一邊繼續看車窗外的風景。突然,穆河看見車窗上依稀映了個人影。突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穆河!”
穆河正將茶葉蛋送到嘴巴邊準備咬一口,聽到這一聲叫喊馬上回過頭來,看到來者后猛的一驚,手一滑整個茶葉蛋摔進了喉嚨里。
“沒事吧?”
穆河擺擺手,整張臉憋成了醬紫色。猛捶了幾下胸口后,終于吞下去了。
穆河抬起頭,看向面前的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在你離開的城市等待三年,設想過多次相遇的情景。卻沒想到,竟然如此的出乎意料,讓人措不及防。
“洛水……”穆河喉嚨好像梗住了。
“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旁邊沒人坐吧,那我先坐一會。”方洛水說著坐到了穆河的身邊。
“你不是去美國了嗎?”穆河憋了好久終于憋出這么一句話。
“到臺北來幫一個朋友辦點事,她請我去她家玩。”
“她家在臺北?”
“不,所以我做這趟火車,她家在臺南。”
“……”
“你該不會也去臺南吧?”
“嗯。”
“到那里干什么?”
“帶我爺爺回家。”
“那你爺爺呢?”
“他不坐這一趟車。”
方洛水盯著穆河手里的那碗餛燉,湯上的熱氣漸漸消散。
“閑著沒事,我陪你去吧。”
7
火車到站了,穆河下了車,方洛水緊跟在后面。穆河怎么也沒想到方洛水會跟過來,穆河原先怕她會覺得無聊。但方洛水一句話就讓他住了嘴。
“你做的事我從來不會覺得無聊。”
穆河想起以前心情不好時就拉上方洛水一起去散步,散步的過程中他一言不發,只是走,方洛水也只是跟著。穆河體力好,一次走很遠的路,方洛水也跟到腳底起泡。
后來穆河在幫方洛水挑腳底的水泡時也問過她是不是有些無聊。但當時方洛水用一種很輕松的口氣說:“你做的事我并不覺得無聊,散步也好,一言不發也好。自然一點就好了,我都懂的。”
這句話一直被穆河記在心里,由此來追憶自己最美好的時光。但現在,穆河又聽到了類似的話從方洛水口中說出。他轉過頭來看了看身后的女子,身穿棉大衣、牛仔褲。看來這三年來她的樣子并沒有怎么變。依然是及腰長發,熟悉的臉龐。
“走啦!”方洛水輕輕的推了推穆河。
“哦。”
穆河轉身繼續走著。他感覺似乎又回到從前了,但想著身后的方洛水,總感覺心里缺了些什么。
依舊是漫長的步行,穆河一言不發,是想不到說什么。方洛水也不說話,是習慣了與他一同行走的寧靜。二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著,氣氛也不尷尬,穆河反到有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
走了進十公里的路,周圍的景色都有些變了,穆河帶著方洛水穿過幾條街道,漸漸地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陳舊氣味,穆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向前便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穆河回過頭來說:“到了”。
8
穆河小的時候沒少問父母自己名字的來歷,當時穆爸說:“你剛生下來的時候你爺爺高興的不得了,一定要親自給你取名字。”
后來穆河去問爺爺為什么給他取名為穆河,穆老爺子想了想說:“當時起名字時想起了老家門口的一條河。”
穆河表示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的名字竟然是穆老爺子信手拈來的。雖然穆河后來當上了作家,寫小說時人物的名字也是信手拈來的。但那畢竟是小說,人們都不希望陪伴自己的名字是被別人不假思索地隨意想出來的。
后來有一天穆老爺子喝高了,醉醺醺地躺在陽臺的木質躺椅上招呼穆河過來。
穆老爺子緩緩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指著天空,穆河隱約能看到那兩根枯瘦的手指間細密的紋路。
“小的時候,家門口有一條河。那條河很寬,真的很寬,穆河你絕對是跳不過去的。”
穆老爺子說著又指了指星空,仿佛星空就是那條河。
“當時出門就要過那條河。因為它太寬了,所以我的父親就用一捆竹竿綁成了一個簡易的橋,他還在那橋上刻上了他的名字。之后我們全家的出行都要靠它。”
穆老爺子停頓了一下,一連串的說話讓他有些累了。穆河也不說話,靜靜地坐在一旁,盡力的去想像那條能擋住穆老爺子家門的河。
“我當時對那條河的看法是分季節的,古人云:‘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冬天里濕了鞋子可是冷得刺骨的。有時候剛從家里出來,橋沒走穩,掉河里了。那條河也不深,淹不死人,但在冬天卻能活活凍死你。到了夏天就不一樣了,當時我自定義出兩種夏天時的過河方案。一種是直接過河,和冬天時一樣。但當父母要我做一些我不太想做的瑣事而我又很煩躁的時候,我往往會選擇第二種,上橋時故意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就摔河里了。母親看到了后只好說:‘罷了,不用急著爬上來,洗個澡,涼快一下好了。’.”
聲音停了下來,估計是穆老爺子又說累了。他開始看星空,哦,不,應該說他一直都在看星空,這使坐一邊穆河有一種在偷聽他與星空對話的錯覺。
穆河不做聲,繼續聽他說下去。
“無論當時喜歡與否,都和現在沒有關系了。離開后最深刻的感覺就是自己對河的看法再也不受時間的約束,或者說,已經沒有任何看法了。好像被斬斷了某種聯系,從此我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您現在不去看看嗎?”
“去啥?你爸媽工作忙,只是因為我這糟老頭子一個無理的要求就占用他們寶貴的休息日?再說老房子都賣了,我們回去后住哪兒。”
“但是……”
“看啥河,照片里看看就行了,現在包不準變啥樣了,去啥啊,當時就說回不去了,去啥啊,去啥啊……”
穆老爺子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只剩濃重的鼻息。穆河回頭看向里屋墻上的照片,照片里了穆老爺子18、9歲的模樣,身后一條河,沒拍進首或尾,只是清澈的一段。
9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一幢老房子映入眼簾。穆河看了一眼手機里的地址,確定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里。”
穆河繞著房子轉了半圈,終于在正對河的一邊找到了一扇木門,已經有一些年份了,木質結構已經大面積腐朽。穆河敲門時都擔心在門上敲一個窟窿出來。
還好,穆河只敲了一下便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門被緩緩推開,一個年邁的老婆婆探出頭來。
“你們是?”
“我姓穆,我爺爺是穆真,他托我送封信給你。”
“哦,是穆真的孫子啊。請進,你爺爺近來可好嗎?”
“說來十分不幸,他老人家不久前逝世了。”
“啊!”一個字同時從兩個人口中說出,一個是面前的老婆婆,另一個則是方洛水。
“穆河,你不是說你爺爺也過來了,只是和你不同路嗎?”
“人鬼殊途,自然不同路。但我的心里還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只想當他老人家與我們不同路。”
“進來吧!”老婆婆轉身向里屋走去。
門外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吹的河邊的一顆石榴樹沙沙作響。
10
穆河看著屋子里亮著的一盞老式臺燈,燈罩略有些黑。頭頂亮著一個梨形燈泡,電線露在外面,順著天花板、墻壁,長長地拖到地上。
老婆婆看完信后摘下老花眼鏡,倒了三杯茶水,招呼穆河過來。穆河走過去找了張長椅坐下,方洛水坐在穆河邊上。
“信我已經看過了,你爺爺打算安葬在這里?”
“真抱歉,打擾了您休息,不過這是我爺爺的遺愿,我說什么也要將它完成。”
“你爺爺要你帶了什么來。”
“是一張他的照片,他老人家說要一直看著這條河。”
老婆婆捧起杯子,聞言愣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不經意間灑出了一點。
“你的意思是他很喜愛這條河?”
“是的,他說這條河包涵了他過去的一切”
“一切?這個死老頭,以為隨隨便便拿一條河來就可以包涵一切了嗎?”
老婆婆放下杯子,有些激動,臉上的皺紋擰成了一團。
“婆婆,您這是?”
老婆婆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逐漸散開,當臉上“溝壑”的布局回復原狀時,老婆婆開口了:
“你們先休息一下,明天中午帶你們去河邊看看。”
11
穆河記得高中時期晚上常常和方洛水去學校邊上的小吃街吃小龍蝦喝啤酒,方洛水曾在一次喝到微醺時望著漆黑的夜空問: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你會等我回來嗎?”
說這話的時候方洛水側著臉,街邊的燈光打在她的半邊臉上,像殘缺的月亮。
穆河記得當時自己摟住洛水說,當然會,大不了化為一塊望妻時。洛水將頭輕輕靠在穆河肩頭說,好啊一言為定。
后來方洛水真的走了,這一走就沒打算回來。而穆河也沒化作望妻石,他傷心了好久,最后還是恢復了。
方洛水以前說過,童話里都不是騙人的,看看《灰姑娘》、《白雪公主》如果沒有奇跡,那么灰姑娘還是灰姑娘,白雪公主也被毒蘋果毒死了,估計個把月也爛的只剩骨頭了,童話只是把現實掩蓋在奇跡的光芒下。它暗示著我們,沒有奇跡,我們還剩什么。
穆河認為自己和方洛水之間不存在奇跡,所以他們的愛情只能慘淡的收尾。現實有時候真是可怕的東西,它在不知不覺中支配著我們的生活,讓我們去適應一切,身不由己。即使穆河能將過去和洛水一起發過的海誓山盟倒背如流,他也沒辦法把方洛水給背回來,用當下流行的一句話來說——然而這并沒有什么卵用。
所以當穆河躺在老婆婆安排給他的房間的木床上,方洛水坐在他身旁時,他突然有了一種不真實感。在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遇到了奇跡,以前的一切歷歷在目,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別胡思亂想了,快睡吧,明天中午還要去河邊呢。”方洛水起身走向隔壁屋,語氣平淡,聽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傷。
而穆河盯著窗外的夜空,思緒又回到了幾年前在露天攤子里喝啤酒剝龍蝦的日子,當時的夜空和現在一樣——均勻的一攤濃墨里撒著幾顆星。當時有一個女孩靠他身邊,她哈出的氣里帶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而她就在這淡淡的酒香里問他:“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你會等我回來嗎?”
12
第二天中午,老婆婆敲響了穆河的房門,而洛水早早地等在了外面。
冬季的中午陽光還較為暖和,穆河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老爺子說的那條河。河上有一座簡易的石橋,并沒有穆老爺子說的那么寬,穆河估摸著自己助跑后應該能跳過去。
老婆婆走到石橋邊上,橋旁有個桌板大小的鵝卵石,石頭靠小河的一面有一個籃球大小的洞。老婆婆將穆老爺子的遺照放了進去,正對著小河。因為河水沖刷的緣故,洞沿和內壁光滑無比,相框放了好幾次都滑了出來,但老婆婆依舊耐心的將相框一次次的塞回去,并擺擺手不讓穆河幫忙。
穆河和方洛水就站在老婆婆身后,仿佛在看一場重大的儀式,不過這也確實是重大的儀式,在悼念逝世的人時,一切都是重大而莊嚴的。
過了約莫十分鐘,老婆婆終于將相框安穩的放在了石洞里。她舒了一口氣,緩緩站起。
相片里的穆老爺子堅定的目視前方,身后是眼前的那條河,那么多年了,這河也沒多大變化。只是現在有兩條河,一條在照片里,一條在照片外。照片里的穆老爺子背對著過去的河,眼睛卻看著現在的河,好似墜入了時光無盡的輪回中。
“穆真,既然你活著時跳不過這條河,那你死后還看著它干啥?”老婆婆緩緩地說,仿佛穆老爺子就坐在面前。
穆河想起了那天夜晚,在陽臺上,穆老爺子指著夜空的那兩根枯瘦的手指。他說:“那條河很寬,真的很寬,穆河你絕對是跳不過去的。”
“其實這條河并不寬,估計是當年爺爺他沒有試著跳過去吧。”
“當年我站在河那頭,你爺爺站在河的這頭。我指著河對他說,你要是跳過去我就嫁給你。”
穆河愣了一下,看了看這個并不是奶奶的老婆婆。
“然后呢?”
“他連跳過去的勇氣也沒有,后來他就離開了,再也沒回來。”
穆河感覺右手一緊,回過頭來,發現洛水緊緊抓住她的手。頭微微低著,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現在回來了”洛水輕聲說道,穆河知道這是對老婆婆說的,但還是濕了眼眶。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啥?你們明天就回去吧,穆真既然決定去世后來到這里,便是希望我能陪陪他。”
老婆婆說完回身向屋里走去。穆河抬頭的瞬間,在那蒼老的面孔上捕捉到一抹淺笑。
13
第二天清晨,穆河早早的起了床,推開門。方洛水竟然起的更早,穿著淡綠色的羽絨服站在河邊發呆。看見了穆河后她招呼他過來。
“我已經聯系到我那個朋友了,今天就就此分別吧。”
穆河愣了一下,想說什么卻又忍住了。
“是啊,也應該分別了。謝謝你陪我來這里。”
“穆河,我應該還沒有和你說過我父母的故事吧。”
“嗯,你當時不想說,我也就不再問了。”
“現在我想說了。”
方洛水拉穆河在河邊的大鵝卵石上坐下。
“我父親,就是任高飛。為了自己的夢想,拋下我和母親去了遠方,沒再回來過,媽媽一直在等他,等他回來,但他終究是沒有回來。我打算姓方,就是不承認自己有這么一個自私無情的父親”
穆河想過無數個洛水隨母姓的原因,沒想到事實是這么簡單殘酷。
“我當時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去往遠方的人就再也回不來了。我恨那種一走了之的人,直到現在我也變成了那種人。”
“去完朋友家之后,你打算去哪?”穆河輕聲說道,感覺心里酸酸的。
“家人安排了我留美讀研。”
“你聽從他們的?”
“這是最好的選擇。”依舊是淡淡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14
收拾完行李后,老婆婆將二人送到門口后便回屋了。留下二人沿著河默默走著。靜靜流淌的河水像是為他們兩人送別。
“你跳過去吧。”洛水輕聲說道。
“什么?”
“我說你跳過這條河我就不走了,滾**的美國,滾**的考研。我哪兒也不去!”洛水突然大吼道。
穆河突然感覺滿腔的熱血涌上心頭,一個助跑就跳了出去,生出的腳踏上了河岸。
就在方洛水以為穆河就要就此登頂時,突然穆河腳下的土一松,只聽“撲通”一聲,穆河摔進了河里。
“穆河!”方洛水大叫著就跳進了河里,全然忘了自己不會游泳,結果連個泡都沒冒就沉了下去。
冬日的河水冷的刺骨,穆河手忙腳亂的將昏迷的洛水救上岸后,手腳幾乎失去了直覺。
洛水醒來時發現又回到了老婆婆的小屋里,身上裹著一個大毛毯。穆河正拿著一個大毛巾仔細地幫她擦著頭發。
洛水看著穆河凍得通紅的雙手,突然抓過來捂在自己臉上。
“你騙我,你能跳過去的。你告訴我,你能跳過去的。你告訴我啊!”
最后的言語幾近嘶吼,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面頰流下,滴在穆河手上。
穆河輕輕抱住洛水。
“你說的對,這是最好的選擇。”
說這話的時候穆河感覺自己的心像揪著一樣疼。
“這是最好的選擇。”洛水不知道,在離開她的日子里,穆河一直是這么安慰自己的。
結尾
方洛水最后還是離開了,穆河一個人回了臺北,生活在經歷了一陣波瀾后又恢復了原狀,好似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洛水回到美國繼續生活,而穆河又可以在網上和靜待佛桑拌嘴。
或許穆河時常也會想起洛水,那個曾經依偎在他身邊如今卻形同陌路的女孩。既然回憶無法將她挽回,那么就只能作為對過去時光的緬懷。
而穆河心里清楚,洛水是他的一條河,一條他深深思念卻達不到的河,一條他拼盡全力還是無法跳過的河。這條河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成為不可磨滅的回憶,但回憶是一堵立在身后的墻,不可翻越,重新進入。他們終究還是成了彼此的陌路人。
穆河現在只能在某個深夜,想起她的樣子,一如當年野山茶叢中身著白裙的倩影。
她說,只要你對我好就夠了。
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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