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離開

　　總是在眼淚冷卻的時候，我們才明白那過去的一切一切.

　　這個世界很冷，這個世界也的確還僅存著那一絲不容易被人發現的暖意，也就是這一絲僅存的暖意，緊緊地包裹著阿傻。疾風狂浪里大船落葉一般搖搖晃晃的踏上歸航，船艙里細心的劉師傅寸步不離的守在他的身旁，此時的阿傻就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甜甜的在搖籃里睡著。全艙的人沒一個說話的，他們都靜靜的坐在自己的“床”里，呆呆的想著各自的心事。大船劈開巨浪的聲音好似是在給他們奏出的最美的曲子，為這些辛苦的窮家兄弟拂去那一身的疲憊，該好好睡一覺了，可是卻沒一個人入睡，大伙就這樣都靜靜地坐著，靜靜地聽著，聽著那首大海專門為自己譜寫的人生交響曲。

　　大船終于靠岸了。

　　“劉師傅！”

　　阿傻滿眼含淚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好孩子！去岸上再另找一份活干吧別再下海了，啊！這是十五塊錢你拿著，你干了這幾天船老大是不會給你發工資的，來拿著吧！”

　　劉師傅從自己的破衣兜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錢，都被海水濕透了。他聲音顫巍巍地拉住阿傻的手，再也忍不住兩行老淚順著那張蒼老的臉頰流了下來。

　　其他人也都不出聲的站在劉師傅身后，像這樣的場景，在自己的眼里已經不知道有過多少回了，前段時間的那幾個孩子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好端端的來了五個可回去的時候卻只回去了四個呢？不就是活活的掉進了海里？不就是那么白白的死了？船上的老大還給人家孩子一點補貼了嗎？在人家那孩子老家爹娘的心里，孩子還在外邊辛辛苦苦的打工給家里掙錢呢，可她（他）們那里知道實際上自己的孩子早早的就……唉！阿傻這次得救了，是因為他遇到了那位好心的劉師傅，如果不是那位劉師傅，誰敢保證他能落得一個什么樣的下場和結果呢？送孩子們離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們也和劉師傅一樣都舍不得阿傻，舍不得這個活潑、聰明的好孩子,可自己實在沒有任何理由讓人家孩子再留下來了，這樣走了能給自個兒找個活路，可留下來也許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在場的人們都不說話，大伙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阿傻，祝福他到陸地上早日找到工作不再去到處流浪、漂泊。

　　“嗯……嗯……”

　　阿傻已涕不成聲，他雙手從劉師傅的手里接過那十五塊錢，身子向后緊退了兩步，彎腰給劉師傅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毅然的轉身背起行李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在他的背后劉師傅等人都不肯離去，他們靜靜地站在碼頭上，看著阿傻漸行漸遠的背影，都再也止不住心里的難受抬起滿帶魚腥味的手臂，使勁擦拭著早已被淚水濕透的眼角。

　　遠了！漸漸的那個北方魚市，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回頭看看，看到的除了劉師傅那依稀模糊的身影之外，再就是那個在自己腦海里來回盤旋，終生都不能忘記的那一幕，是他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好好活下去，就在即將要拐彎那一刻，阿傻他再次轉過身子沖著那已經身影模糊的劉師傅又深深一躬，之后便背著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當初自己也就是這樣來的而今卻仍是自己一個人回去，去到那里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心里酸溜溜的好難受，好想家中的爹和娘，他（她）們還好嗎？自己的遭遇他們知道嗎？黃昏了，夕陽從山根底勉強地透出幾絲暗淡的光來，這光輕輕地撲在阿傻那張本就俏皮可愛的臉上，他的臉上滿是淚水，這淚水就在那暗淡的光里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串串順著臉頰都悄悄的流到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上，嘴唇上早已經泛起了干裂的皮，偶爾讓那淚水的滴落人們竟然不經意間又看到了它以前那些讓人喜愛的紅潤來。生就的倔強也有被孤獨和無助無情攻破的時候，停身站在那個寬闊的路邊上拿眼靜靜地往四周看看，到處都是陌生再陌生，低頭再看看自己的腳下，一切難受心酸此刻便都像是那絕了堤的洪水，再結實的閘門也顯得脆弱不堪，阿傻終于忍不住了，忽然間他雙手抱頭一下蹲在那車來車往的路邊上終于第一次的放生地哭起來。

　　“哭吧！好孩子！”那聲音誰也不知道是誰的，看看他的周圍除了路面上那疾駛而過的車輛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懷疑的對象了，究竟是誰呢？咋就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呢？是老天爺！是那個被感動了的老天，因此而發出對人世間那些苦難人的同情，那同情從山的那邊像那一陣輕柔飄來的風，雖然潮濕至極但也足以讓那些無人管、無人問的流浪兒在心里為之感恩戴德了。

　　這個冷多暖少的世界啊！就讓這可憐的孩子好好的哭一會吧！在這千里之外的他鄉異地，能輕而易舉的哭幾回呀？如果好好的哭過之后他還能夠重新煥然自我的再站起來，那他大聲的哭哭又有何不好呢？人們都說眼淚不代表結局，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不是真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哭罷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之后，阿傻終于又重新慢慢的站了起來，他站起身子回頭望了望那個永遠模糊了的北方魚市，而后再低頭看看自己眼前那條光滑的柏油公路，它就像一條長蛇蜿蜒崎嶇的從山間攀巖而出一直伸向那看不到頭的遠方。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在心里他一邊一遍又一遍的囑咐著自己，一邊背起行李把心下那個倔強的想法如那鐵石一般在心里死死地定了格：是它讓自己明白了一切，是它讓自己更加堅強，是它讓自己重新認識了人世間的那些真正的人情冷暖，也更是它自己這才知道唯一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這個世上愛你最深的只有爹娘，愛你最真的也只有爹娘，除此之外什么都是假的，所以，為了那些救過自己一命的人，為了那些為自己祝福的人，也更為了那個日日夜夜為自己牽掛而始終不肯離去的眼神，和那個在黃昏的余秋里依然蒼老的身影，自己還能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并且還要更加堅強的活下去呢？

　　活著是為了自己可也不光是為了自己，在這日益浮躁的人世當中它的概念將變的越來越復雜。

　　故事到這好似該結束了，可這樣的結束似乎顯得有些不盡人意，因為阿傻的路還有好長好長，那么長的人生路可不是隨便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再者說了，這個世上又能有誰能寥寥幾句就給自己的一生來做個最好總結？不是沒有嗎？那些苦難經歷除了只會不斷讓人的意志更加堅強之外，它還能給人們帶來什么呢？

　　“找份工作掙點路費而后年底一塊再回家。”

　　由起始的給予定了格兒到堅實的打定這個注意，這中間的過程也不過就是那么短短幾分鐘，主意拿定了心也就真正橫下了，想通這些之后他便站在那個地方抬頭順著公路向前遙遙地望了望，他知道這個地方就是石島，順著公路直走下去就會有村子，他記得自己來的時候看到過，“只要到了那里說不定就會碰上要招工的人，”想到這他便把劉師傅給自己的那十五塊錢往自己褲兜里使勁塞了塞，而后彎腰背起行李包沿著那公路大步向前走了下去。

　　不錯，這個地方就是石島，可六月的石島早已過了招工的季節，就算有招的也不是什么好單位，不是工資發不下來，就是三天兩頭沒活干。當時的阿傻他那里知道這些，在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己必需要找到工作，必需好好活下去。

　　天快黑了。

　　此時的他又累又餓，抬頭望望遠處彎彎曲曲的路望不到盡頭，這路對他并不陌生因為就是從這條路上，他讓人從威海給送到了這里。自己一心想多掙些錢給家里，可到頭來卻是他一無所有，有的也只不過是這個不饒人的現實和這現實中的自己：背背一個大行李包，頭發亂亂的、衣服也好些天沒洗過了被風一吹都散發出陣陣惡心的魚腥味，不認識的人打冷眼看上去自己活活就是一個沒人要的流浪兒，一聲不吭地低著頭默默地在路邊上走著，累了就放下行李歇會、待會再走，就這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沒人和自己說話，更沒有人看自己一眼。

　　“去哪里呢？”阿傻自己也不知道，他想回威海再去找工作，可那可能嗎？

　　老人眼中的好孩子！

　　同事心中的好兄弟！

　　此時他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上東張西望左右徘徊，那個十字路口的右邊有棟黃色大樓房，樓房正面跟前有根電線桿，阿傻看到發往威海的客車都會在那里停留一會再走，那好像是個臨時站點，并且還有個年齡較大的女人在那里賣報紙，在路口這邊自己身子右邊有一棵高大的松樹，樹下沒有人，只有個圓形的石桌和幾個石墩，一看就知道那是個供人休閑的地方。阿傻真的很累了，也餓了，他朝那地方看了看隨聲輕輕嘆了口氣，之后便背起行李低著頭默默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