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烏鴉

　　視線突然變得模糊，大概是看著那塊新立的墓碑，我依然想一頭撞上去的緣故吧。

　　陳跡的手機又響了，他掏出來幾乎看都沒看就掛掉了，還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小心看路，不要總是回頭看我”，陳跡揣好手機，指了指路，哪知我一回頭，就撞在一棵手腕粗的松樹上。

　　好在不嚴重，沒有破皮，只是有點紅，陳跡替我揉了揉，依然讓我走前面，說是如果讓我走后面的話，要是滑到了他很有可能不能及時拉住我。不過我走前面他就放心多了，要是我滑倒的話，他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并擋住我不讓我繼續朝山下滾。

　　我說他擔心過度了，他卻只是說遠遠不夠。

　　這樣一路上說說笑笑，也沒過多久吧，果真找到了魚溪的源頭。我和陳跡立在幾個碗口大的黑窟窿前，看著溪水源源不斷的從里面流出來，感覺相當不甘心，黑窟窿里的水又是來自哪里？完全沒有頭緒。很想把黑窟窿鑿開，看個究竟。

　　“還以為會發現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陳跡的語氣略帶失望，“沒想到兩三個小時候過去了，就發現了這么幾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小窟窿。”

　　“我還以為會走一天，然后遇見你說的古潭，溪水是從潭底涌出來的”，我接過陳跡的話，“潭邊有我從來沒見過的水草，有五顏六色的鳥，還有一條纏繞在樹枝上的會說話的白蛇，它自稱……”

　　“它自稱是魚溪的守護神，已經守護了魚溪幾百年。那些五顏六色的鳥都是它的仆人，只要它一聲令下，那些鳥就會變成身披鎧甲的戰士，將闖入圣地的妖魔鬼怪撕個粉碎，”冬青坐在老柳樹枝上，指著魚溪所在的千山，“如果闖入圣地的是人間的凡夫俗子，白蛇就會搖身一變，換做須發皆白的老人，拄著一根蛇形拐杖，出現在人們面前，帶領他們走出這座千山，送他們到山下，然后將手中的蛇形拐杖在人們面前一揮，消除人們關于古潭的記憶。”

　　我也坐在老柳樹枝上，抱著冬青的二胡，“要是人們不跟白蛇走呢？”

　　冬青秀眉一皺，“那白蛇只好變成山君，嚇唬這些人，讓他們從此以后再也不敢上山，再也不敢靠近這片圣地”。島村人把老虎不叫老虎，叫山君。

　　“聽七婆說水滸戲的時候，里面不是有一個打掉睛白額老虎的英雄么，要是白蛇變成山君嚇人，人就會先逃掉，然后拿上鋤頭和尖刀，叫上村子里的男人們一起，去山上打老虎”，我一本正經地看著冬青，“那樣的話，山君就會被人們打死，就沒有神靈守護古潭了”。

　　“山君是白蛇變的，等人們逃走后，它就又變成白蛇，人們根本就找不到山君，所以白蛇還是會守護古潭的”冬青從我手中拿過二胡，試了試音，開始拉最近學的曲子。

　　我小聲嘟囔著，“可人們還是會闖入古潭的”。

　　我把冬青說給我聽的關于魚溪源頭的故事說給陳跡聽，他卻一直四下打量著源頭周圍的環境，直說我叫出了他的名字，才回過頭來看著我，要我跟在他身后，繼續朝東走，也不說去哪里。

　　在林間穿梭了大概五六百米吧，一顆偌大的黃葛樹出現在我們視線里。陳跡走過去，將手放在黃葛樹干上，抬起頭看著黃葛樹，一句話也不說，就像在聆聽，似乎風中有誰在竊竊私語。

　　跟在冬青后面，我剛走進黃葛樹下，就聽見腳下傳來窣窣的聲音，低頭一看才發現地面上鋪著厚厚一層黃色的黃葛樹葉，就像大學校園里的黃葛樹，每年七八月份都會掉很多葉子，就像所有人認為的那樣，夏天才是黃葛樹的秋天。

　　我還是走了過去，站在陳跡身旁，學著他的樣子，剛要把手放在黃葛樹干上，就聽見他嘴里吐出我的名字。

　　我縮回手，看著陳跡，“怎么了？”

　　陳跡睜開眼睛，低頭看著我，“你聽見了嗎？”

　　“別又編鬼故事騙我啊”，我警覺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怕鬼的，就因為你昨天在云間寨嚇了我，搞得我一晚上沒睡好。要不是玉汝來找我，我肯定現在還躺在床上睡覺。”

　　“不是鬼故事”，陳跡指著黃葛樹朝北的枝椏，“仔細聽，是不是有雛鴉的叫聲”。

　　聽陳跡這么一說，我又靜心聽了聽，似乎真的有雛鳥的聲音，不過我并不能分辨出那是不是雛鴉。

　　我正準備超前走幾步，卻被陳跡拉住了，他北走了幾步，蹲下身子，招呼我過去看，“這里也有一只雛鴉，估計是上從面掉下來了”。

　　陳跡剛要伸手去捉隱藏在草叢中的雛鴉，樹上的兩只成年烏鴉突然開始大叫起來，撲楞著翅膀，要來啄陳跡的手。

　　“母愛真偉大”，陳跡趕緊縮回手，站起身將我擋在身后，“我們得幫忙把雛鴉送回巢吧，以前去大興安嶺攝影的時候，我也遇見過雛鳥掉在地上的情況，聽了當地老人家的話，說是母鳥會自己想辦法，于是就沒有管，結果第二天雛鳥就死掉了”。

　　“可是我們把雛鳥送回去的話，會嚇著母鳥和巢里其他的鳥吧？”我按下陳跡擋在我胸前的手，“突然看見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它們面前，會不會吧雛鳥嚇死呀？”

　　“龐然大物是指？”陳跡重新抬起頭，看著老黃葛樹，頓了頓，“不對啊，我在魚溪源頭聽見的鳥叫聲和現在聽見的不一樣，雖說都是烏鴉的叫聲吧，總覺得之前的叫聲和特別”。

　　小時候聽大人說烏鴉叫是不吉利的象征，要是聽見烏鴉叫了，要趕緊朝地上吐兩口水，然后說幾遍“呸，厄運快走開”。但從來沒有從大人那里聽說烏鴉的叫聲有好幾種。

　　正琢磨著是不是陳跡又在和我開玩笑，一只烏鴉，除去雛鴉的父母以外的第三只烏鴉突然從樹上飛下來，停在陳跡肩頭，我能感覺到，它正在看我。

　　“去，走開……”陳跡一揮手，烏鴉飛走了。

　　那是烏鴉沒錯，我抓著陳跡的衣角，盯著烏鴉飛走的方向，“它的頭上有白色的羽毛，它真的是烏鴉嗎？”

　　“以前在書上看過，西部地區有白羽的烏鴉，說是神鳥，本來以為是傳說，沒想到真的存在”

　　等收回視線重新尋找地上的雛鳥時，它已經不在了。只是沖著我和陳跡大叫的成年烏鴉，依舊拍著翅膀，用叫聲向我倆示威。

　　陳跡懷疑雛鳥是不是被蛇或者山貓一類的食肉動物給搶了，硬是在黃葛樹周圍找了好久，直到兩只成年烏鴉也懶得沖我倆大叫，陳跡才停下來，盯著黃葛樹朝北的枝椏，“是不是剛才那只白色的烏鴉已經把它送回去了？”

　　以前聽陳跡說的最多的話題是攝影，其次是旅行，再次是女人。而關于神鳥什么的，還是第一次，他不是不信鬼神嗎？

　　“可能吧”，我隨便應著陳跡的話，腦子里不停浮現那只烏鴉盯著我時的視線，總覺得那種被注視感很熟悉，“對了，我想起來了，這幾天我已經看見過那只烏鴉很多次了。在村口送徐舅舅的時候，它就停在村口的洋槐樹上，因為洋槐花正盛開，所以沒有注意到它頭上的白羽，昨天在云間寨的土墻房時，灶臺上的那只烏鴉也是它，可因為灶臺背后就是白色的天空，所以也沒有留意到它頭頂的白羽。”

　　陳跡若有所思，“難不成一只烏鴉找你有事兒？”

　　“你不是說白羽的烏鴉是神鳥嗎，我們是在說聊齋嗎？”

　　“要不叫上蒲松齡先生吧？”

　　“好啊，我給他打個電話。”

　　“發微信就好了，還有告訴他蚊子有點多，要噴點花露水。”

　　說罷，我和陳跡一起笑了。可落在地上的雛鴉確實不見了，而我多次看見白羽的烏鴉也是事實，無法解釋，無法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