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梓微怔,路燈昏黃的光照進她的瞳孔,陳默可以看見此時的自己。夜晚的風將蘇梓的裙擺吹動。小鳥在暗處降落,點頭啄著附近樹木干癟的小果實。
“陳默。”蘇梓就站前眼前,發出兩個簡單的音節。
路燈在嫩綠的樹葉間層層疊疊暈染,幾只喜燈的小蟲飛旋不停。陳默看著眼前女孩的臉龐,紅彤彤的臉龐上,眼睛里面盛滿一盆霧氣,像靜夜湖上慢慢蕩來的晨霧。
“你知道我等這句話等了多久嗎?”霧氣慢慢地蕩出雙眼,將此刻的陳默包圍,過度呼吸。小鳥離開地面,跳到更遠處,落腳時發出若不可聞的聲音。
原來,蘇梓一直在等我說這句話。陳默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女孩,透露著與往常不一般的認真。伸出雙手將其環繞,陳默嗅聞著蘇梓獨有的少女香氣。
“我希望我沒有說得太遲。”
“剛剛好。”
“我想更了解你。”
是日,陽光曬進招領所的窗欞,窗臺上的綠植暗自松動,男生頭上頂著一圈光暈,發絲柔軟。陳默安靜地坐在床邊,陽光途徑了少年,途徑了老舊大理石地磚,也途徑了一個少女的夢。
蘇梓微微斜趴在對面的小桌上,手里拿著畫筆,畫筆下是還未完成的線稿[線稿是什么東西?]。地面上的反光將她的眉眼蒙上一層淡淡的金黃,圓潤的臉頰,嘴里嘟囔著,“粽子糖...粽子”。窗外的鳥與她一起在正午酣睡。
陳默放下書,放下蜷縮在沙發里的腳,明黑的眼珠看著窗外。不知不覺已經聽了十七個故事,一張張臉孔,一個個物件,叔叔生前也是這樣將一件件事物歸還,看看別人的人生,陳默大概懂得了叔叔的用意。
“陳默,我想更了解你。”
幾天前,蘇梓對陳默張望著一雙眼睛,明亮堅定,蘇梓攥緊拳頭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陳默暗自動容,蘇梓已經將真心相對,那為何不拿真心回應?陳默當時并未作何回應,只是不經意地移開眼神,“以后再說吧。”弱不可聞的嘆息。
陳默不想將自己的過去與蘇梓相對,無聊的生活中裹夾著晦暗,過去的生活不值得向蘇梓提起,蘇梓是一只快樂的小鳥,不該用陰霾打濕的春天的小鳥。長時間的相處,蘇梓已用真心相對,自己還有何放不開。陳默回頭,走到蘇梓的旁邊,輕輕坐下,沙發上凹陷出一個新的褶皺。陳默輕輕地拍了拍蘇梓的肩,蘇梓緩緩地睜開眼睛,在朦朧間聽到陳默輕淡的聲音。
“我帶你回家。”
家
老舊木屋的屋檐帶著以秒速滴落的殘留雨滴,帶著瓦片的氣味,浸潤著青苔,長年累月地打出一個個凹糟,門口的花崗巖上已經凹痕斑斑。幾天前來到這里時還是晴天,雨季在夜晚悄悄降臨。店里的事情已經交給唐阡照顧。
“這怕是要去度蜜月了”唐阡打趣地說道,蘇梓的臉上微微泛紅。
“那店里的事情就先交給你了,我們過幾天就回來了。”陳默不放心地說。
“放心放心,我來得還比你早呢。”唐阡拍著自己的胸脯保證。
陳默口中的“家”,是他與叔叔生活在一起的家。房子在茶山上,到了清晨就煙霧繚繞,到了傍晚就欣賞夕陽。前幾年,屋子附近開了一家茶館,旺季的時候遠遠的就可以瞥見許多往來的游人,近幾月是淡季。
“陳默,這里除了茶葉以外,還有什么能吃的嗎?”蘇梓嘟著嘴,微微皺著眉頭。陳默慢慢地從口袋中摸出幾顆粽子糖,攤開在蘇梓面前,順勢見到了蘇梓的笑顏。伴隨著刺啦刺啦撕開包裝的聲音,蘇梓跑到了遠處,拿出畫筆開始生寫周圍的風景。順著蘇梓認真的背影,陳默看見了遠處的女人。
陌生的女人
茶館的門邊靠著一個長發的女人,天鵝般的頸項,眼睛微瞇,帶著凜冽的眼色,能想象到不帶妝時的清麗模樣。默默地掐滅一支煙,吐完最后一口煙圈,覆蓋著迷蒙的雙眼,隨即,她輕輕撣掉剛粘上的樹葉,看了一眼遠山,微微地瞇了瞇眼,走進了茶館。這個女人天生會蠱毒吧。
第二天中午,陳默做了幾道清淡小菜,往外找還在畫畫的蘇梓。陳默從近至遠,甚至跑到了遠處的山腳下,都沒有見到蘇梓的身影。陳默開始慌亂,沖她那犯迷糊的性格,蘇梓會不會走太遠了,忘記了回來的路,陳默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心慌,曾經不斷失去的感覺不斷向他涌來,將他現在所有的狼狽都吞噬。
蘇梓會不會已經回到了家里,想到了這個,陳默又瘋狂地往回奔。跑回家里時,陳默路過了茶館,茶館的玻璃窗戶上倒影除了兩個熟悉的背影,其中一個就是蘇梓。陳默心急地推門而進。
“你知不知道我在找你!”陳默提高了音量,額頭的汗珠流進眼睛,額頭上的濕發緊貼,酸澀地眨了眨眼。
正在聊得一臉開心的蘇梓回過頭,“啊,我在這里跟小姐姐聊天啊,她還請我喝了茶呢,你要不要喝茶?”蘇梓回過頭一臉興奮地說。
蘇梓對面的女人仍然微瞇著眼睛,陳默這次終于看清了她的樣子。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微微地打著卷,光潔的額頭飽滿而突出,在亮麗的額頭上打著兩條墨染的黑眉,眼睛是江南女生的碧波,鵝蛋臉上因為表情涂著一份高貴的意韻,眉心中間藏著淡不可見的痣,是看過一眼就很難忘記的長相——青春的圣女影藏著濃烈的性格。而那雙眼睛現在正緊緊地盯著陳默,女人吸了一口煙,可以看見食指與中指之間長期留下來的煙黃,在指窩間慢慢地暈開,她輕輕地吐出一個煙圈,像在玩耍,像在戲謔。
陳默看了眼蘇梓,冷著聲音說,“回家”,陳默轉身向外走去,蘇梓一臉茫然地往外走,門內的女人深深地看著,“這個男人第一次見面就那么生氣嗎?生氣可是傷身體喲”,隨即又點上一支煙,混合在茶味里。
陳默的生氣
飯桌上陳默一言不發,蘇梓也味同嚼蠟。
“陳默,你怎么了?”
“你怎么跑到那個女人的茶館里去了?”陳默冷著聲音說,對剛才生氣的事情絕口不提。
“我覺得她長得很好看,然后一直盯著她看,然后小姐姐就請我去茶館里面喝茶了,她泡的茶真的......”剛想說下去,看到陳默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我中午找了你很久。”陳默額前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我只是一時忘記了嘛~”
“我以為你走丟了,這里的山這么大,你要是走丟了怎么辦!”陳默提高了音量。
“我......”
“我已經失去了很多親人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陳默放下手中的碗筷,離開座位,走到了柵欄圍起的小小庭院中。好時節,連風都在捕風捉影。
靜悄悄地挪到陳默的身邊,“陳默,對不起,你中午找我一定很心急。”蘇梓說話很小聲,但是足可以聽出里面滿滿的歉意。“我下次一定不亂跑了,我發誓!真的真的。下次我如果在亂跑,我替你敲一個星期的腿,順帶著捏捏肩!”
陳默低著頭,幾秒鐘沒有回應,蘇梓本來想灰溜溜地離開,幾秒鐘后聽見若不可聞的一句話,“沒關系,只是以后別亂跑了。”陳默的頭發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剪過,細細的發絲擋住了眼里的情緒,但是嘴角已經漸漸翹起。
蘇梓遲疑了幾秒,“恩恩!我知道了!”真好,陳默終于肯對我說一些心里話了。
“還有還有,那個小姐姐明天請我們去喝茶,反正我們待在這里也沒事干,我們明天一起去吧~”蘇梓趁勝追擊,蹭了蹭旁邊的陳默。
“我還是算了。”陳默總不愿意接近人。
“就當聽個故事好了呀。”
就當聽個故事,陳默默默的囁嚅著。叔叔聽了一個又一個故事,人生的有趣成分來自于每天的不期而遇,“好”。
別的故事
陳默和蘇梓坐在了女人的對面,今天的她仍然沒有將頭發束起,混亂地披散在背后。
三人端坐著,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小姑娘,你的男朋友有點悶啊。”女人悄悄地抖落煙灰,輕輕地對陳默伸出手,“你好,我是謝且。”
陳默看著對方遞過來的雙手,纖長帶著干癟的疤痕,“陳默。”
“小子,你就不能多說幾句話嗎?”對面的女人皺了皺眉眉頭。
蘇梓趕緊出來打圓場,“姐姐,你別怪他,他性格本來就這樣。”
“沒有什么是不可改變的。”謝且沏上一杯茶,推到了陳默的面前。
“啊,姐姐,你別管他了,你接著講你在通河的故事吧,你當時是怎么走出來的呀?”蘇梓興奮地睜大了眼睛。
“今天,我想講講別的故事,你的男朋友可能會喜歡。”謝且兩個烏圓的眼睛盯著陳默,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蘇梓看了一眼陳默,對謝且挑了挑眉。
“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認為一個人墮落,或者說一個女人的墮落,她應該通過何種方式墮落?”謝且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墮落的方式有很多種,傷害別人,對自己不自愛,以及其他墮落的方式。”蘇梓開始認真地回答。
“小子,你呢?”謝且微微地瞇著眼睛問,眉間那個痣漸漸清晰。
“你墮落過嗎?”陳默慢慢地說。
謝且手里的煙抖了抖,一些煙灰飄進了茶里。過了許久,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說,“我墮落過。”
你坐在左邊,清瘦的詩篇
謝且走到窗邊,“你們知道南方有一種花嗎,夏季常長在潮濕的溪水邊,人們總是被它純潔的外表所吸引,采摘之后因其根部強烈的魚腥味將其丟棄,只有少數人知道她的用意。”她的思緒已經飄到遠方,窗戶上印出她美麗但線條剛硬的臉龐。
夏天從來不輕易告訴你它往來的方向,只有女孩子光潔小腿上的裙擺才知道。香樟樹努力地生長,仿佛正要撲向盛大的死亡。
顧南第一百次偷瞄這個在他左邊坐了一個星期的女生,濃濃的眉毛,小翹的鼻子,白色的校服散發著皂角粉的味道,長長的頭發用白色的發帶綁著。筆尖刷刷地響動著,這個女孩自開學以來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欸,你不會是個啞巴吧?”顧南已經止不住內心的好奇心,女孩仿佛充耳未聞。“我說,你不回答我,我會覺得很尷尬欸。”顧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悻悻地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從開學第一天,謝且已經成為顧南夏季的第一首清瘦詩篇。
顧南認為謝且是個啞巴這個事實在一次課堂發言中被擊破。謝且站起來,長發從肩膀向前滑落,好看的發帶隨著窗口的風輕輕擺動,輕輕細細的聲音從嘴唇中流出,“這道題目的答案是1。”顧南回頭看了眼自己的練習本,嘴里小聲地念著,“同意。”班上的同學第一次聽安靜的謝且說話,老師滿意地轉過頭,在黑板上寫下答案。
謝且不僅成為了顧南的詩篇,此時已經帶有哲學的意味。
白晝與黑夜
十幾歲時候的夏天,白晝總是冗長。男孩子操場上不斷散發的汗水味,隨著礦泉水不斷滾動的喉結,女孩子體育課上懶洋洋的味道,透露著昨夜沐浴露的味道。刷白的墻壁偶爾流過云的影子,或者幾條小狗的影子,或者有偶爾往來的飛機。墻壁上總是裝著酒瓶破碎的玻璃片,企圖圍攬著叛逆的氣氛。
謝且的皮膚被體育課上的太陽曬得通紅,剛剛運動完的她微微地吐著氣,“謝且,4分21,下次繼續努力”,體育老師看著秒說道,謝且點了點頭。離開操場時,謝且微微地頭暈,蔥蘢的腳步間似乎踩到了某個人的腳。
“你干嘛呀?!”耳邊女生尖銳的聲音。長發女生回頭看了一眼對方的雙腳,“不好意思,不小心......”謝且微微地抬頭。
“喲,這不是我對面那個小孤兒嗎?”短發女生趾高氣昂地說道,謝且瞇了瞇眼看清了短發女生的模樣,轉頭就走。
“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了嗎,你可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短發女生攔住了謝且的去路,“小孤兒,你替我當一學期的值日生,我就原諒你,怎么樣?”謝且剛要繞道走開,“喂,你聽見沒有?”謝且默默地攥緊拳頭,停留在原地。
“你是聾子嗎,跟你那個媽一個樣,她最后還不是拋下你跟一個有錢人走了,嘖嘖嘖,真是悲慘的人生喲。”短發女生蠕動著嘴巴,發出幾聲虛假的感嘆詞。謝且揚起頭顱,瞇了瞇雙眼,然后用烏黑的眼珠緊緊地盯著短發女生。
“喲,這不是你媽媽送你的發帶嗎?帶了好幾年,現在還帶著呢?”沒有反抗只會變本加厲。短發女生扯了一把謝且的頭發,扯下拉那根發帶,“我看沒用的東西丟了也罷。”謝且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你還給我!”謝且急匆匆地追上。短發女生邁著長腿,將發帶向校園外拋,它輕輕地套在了一塊破碎的玻璃上。發帶上的暗暗紋路已經被時間磨平。短發女生本想將其丟到窗外,現在覺得卡在玻璃上也挺好。
“你要是有膽子你就把它拿下來呀?”女生輕輕地拍著手走了。
夏日的陽光強烈,謝且瞇了瞇眼睛,刷白的墻壁上出現了一個高大男生的背影,“你在這里干嘛?”謝且回頭看了看男生,想起這是自己的同桌,遲疑了幾秒,“我的發帶,在玻璃上。”顧南說著目光向上看。
“原來你平常的娛樂活動是拋發帶玩啊,你練了多久了,你這個挺需要技巧的。”顧南打趣地說道。謝且只是緊緊地盯著玻璃上的發帶,看她不說話,顧南說著“我幫你拿吧。”高大的男生攀上墻,墻上留下了幾個腳印。“刺啦”一聲,謝且看著自己的發帶被玻璃和顧南扯斷。
拿到發帶的那一刻,顧南的內心夾雜著喜悅與悲哀。“我不是故意的,那個,你的發帶太脆......”,謝且的眼中已經開始盛滿霧氣,“你別,你別哭。”看著女生即將落下眼淚,青春里的顧南手忙腳亂。拿回破損的發帶,謝且默默地往回走。
顧南,溫柔你是第一人。
謝且今天沒有扎頭發,這個念頭顧南已經轉了一上午。昨天晚上,顧南潛伏進母親的房間,打開首飾盒,在一堆花花綠綠里面翻翻找找,終于找到一條白色的發帶,興奮地將其取出。
“啪”,房間的燈亮了。
“臭小子,你在我房間干嘛?”媽媽狐疑地看著自己兒子手中的發帶,“你拿我的發帶干嘛?”
“呃,媽,我覺得你的發帶特別地好看。”顧南尷尬地收了收手。
“好看?你喜歡我的發帶?”媽媽對自己孩子越來越懷疑。
“對啊。扎起來特別好看。”說著,顧南將發帶往自己的頭發扎。“你看,好不好看?”顧南的母親懷疑自己的兒子是個假兒子,但是青春期的孩子不是一般都很奇怪嗎,“好看好看,你拿著戴吧。”媽媽心里面充滿了肺腑,自己的兒子竟然喜歡發帶。
“那我拿走了,謝謝媽媽。”兒子堆滿了笑容。
青春期的孩子真是奇怪。
午休時分,趴在桌上的謝且呼吸淺淺。顧南輕輕地捋動柔軟的發絲,笨拙的手指穿過發絲,謝且身上的溫熱氣息漸漸傳遞,男孩的指尖微微發紅,手指更笨拙,剛捋好的發絲又散亂了。經過長達十分鐘的練習和完善,顧南終于將新發帶系在了謝且的頭發上。
“呼”,顧南微微地吐了口氣。
謝且翻了個身,將脖子發燙的一邊貼向桌面。其實,謝且不喜歡午睡,為了讓自己不那么奇怪才假寐。
高中畢業的六月。
“顧南,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嗎?”謝且瞇了瞇眼睛。
“好。”謝且真是一個像貓一樣的女生,顧南微微想著。
我陪你
大學里的樹好像比高中時期更厚重,葉子呈現深綠色。謝且已經有了自己的第一任男朋友——顧南。顧南上了大學之后比高中時還要活躍,參加了各種社團,也結交了很多朋友。謝且個性清冷,但是也結交了幾個知心朋友,比如秋笹。秋笹是謝且的大學室友。到了大三,寢室里的幾個人為了享受更單獨的時間,于是在外面租了一套單身公寓,平攤下來的價錢也在謝且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
大四那年,顧南在建筑公司實習,謝且成功被一家設計公司錄取。謝且要離開這個待了四年的城市,去C市。那晚,謝且問顧南:“顧南,我要去C市。”顧南掐滅手中的煙,抬起有著些許胡渣的臉,“我陪你”,眼神堅定。
從青春到后青春,整整六年時間,謝且一直都知道,顧南深愛自己。
一個月后,兩人一起搬去了C市,開始了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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