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走舊路

　　第二日重新上了路，老仙婆的形象卻一直印在儺達的腦子里，讓儺達感到人仙的可敬又可畏。老仙婆那雙深邃的眼睛，像兩個黑洞孔，深不可測。也許是年老的原因，仙婆兩腮凹了下去，使顎骨分外凸出，滿臉的皺紋，比頻繁抖動的水波還要細密，少照日頭的臉盤白里透著青黃，像一張蜂蠟做成的那樣毫無表情。記得，當時僠琓的管家為儺達準備了一只雞，三筒米。這是規例，不論人所處的階層多高，官位多重，在仙界里不過是普通人一個。所以，都得按規例來辦，這不，一只雞，三筒米，沒有這些擺出來，不用問。從中，也可以看得出求仙的人是不是心里虔誠。阿格從管家手中接過雞和米，把雞和米放在仙婆的前面。阿格蹲在仙婆的身旁，清了清喉嚨，問仙婆是否知道他們一行人要去哪里？仙婆轉頭看了阿格一眼，這一眼，不知道阿格看到了什么沒有，蹲在阿格身邊的儺達卻看到仙婆的眼里噴出了兩團火，把儺達嚇的心都抖了一下。仙婆的助手同時把仙婆面前的灰盆抖了抖，仙婆從法器筒里拿了一片竹片在灰盆上畫圈做法，只見她抖了抖，然后再轉圈圈，口中喃喃了一陣兒，接著停住手，看了一眼助手，從法器筒里拿了一個竹片遞給助手。助手拿了竹片看了看，對儺達和阿格說，仙說，你們是去僠王的邊地看彩虹。儺達感覺是牛頭不對馬嘴，阿格卻一拍大腿，大聲哎呀一下，說，真準！弄得儺達以為阿格發了癲。只見阿格把頭探過去，把問此去來回前程結果。聽了阿格的咨詢，仙婆閉眼沉思，好大一會都沒有說話，有半支香之久，最后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把長長的仙琴把握起來，琴柄往上一挑，右手一揚，雙腳一抖，琴聲鈴聲同時響起，她唱道，天茫茫，地荒荒，九死一生，老虎走了，犸猴當大王。大家側耳細聽，勉勉強強聽得出仙婆的話句來了，只是揣摩不出其中的意思。可以這樣理解，荒蠻之地，進去以后就是九死一生了，生還的機會很少，但是，老虎怎么會走了？老虎走了，狼啊豹啊也走了的話，犸猴當然可以當大王。仙婆的唱道把大家弄得云里霧里，認真想起來又膽戰心驚。

　　竹排在江面中間一字排開，直往上游撐去。坐在竹排上看兩岸綠水青山，儺達的心情才從憋悶中開始慢慢地變得爽朗起來。他把身子轉向后邊，問阿格，仙婆說什么彩虹，你拍大腿，什么意思啊？好像你就是仙婆肚里的蟲，她什么意思你都知道？

　　阿格呵呵了幾下，笑著說，仙婆說的妙啊，說的對啊準啊。阿儺你想想看是不是這樣，我們從城里走水路十多日才能到達蛇埌那地方，你說遠不遠？

　　儺達說，還用說啊，要是拿腳走的話，得走到腳都乜都斜。

　　阿格說，就是啊，那么遠的地方能說不遠么，那不就相當是僠王的邊地了嘛。

　　儺達說，阿格你大膽，敢說僠王的地盤就到蛇埌地方。蛇埌是僠王的邊地么，阿格？你這官當得是不是……

　　阿格打斷儺達的話道，哎呀，我的儺達大人，我不敢我不敢，阿儺你聽我好好說，我只是打一個比方，你就緊張起來了。這話我們在這兒說，回城里去你可不能搬去說啊。包括你們。阿格拿手指指幾個正在撐竹排的兵丁，而后阿格又嘿嘿笑著說，我也不知道僠王的邊地在那里，反正那么遠，誰能夠管得了那么遠的地方啊。

　　儺達又問，那么，彩虹又是怎么說？

　　阿格嘻嘻笑，沒有說話。儺達催了催他才說，我們采挖七彩軟石做什么，不是拿來畫畫啊，我們采多少彩石，七種啊，這七種彩石拿來畫畫啊，那么多色，那不跟彩虹似的了？

　　儺達赫地從鼻子噴出氣來，對阿格的話不以為然，只是呵呵笑，雙眼再次遠眺遠處青山。

　　儺達說，同樣碰上大南蛇，我把大南蛇砍死了，沒有事。僠琓碰上大南蛇，沒敢動，最后中了邪，不知道他的魂仙婆能不能夠幫他招得回來。

　　誰知道呢？得看仙婆的力道深不深，神不神了。阿格還想在自己的得意里，他一字一頓地說，至于仙婆后來說的，什么“天茫茫，地荒荒，九死一生，老虎走了，犸猴當大王”著實想不通是什么意思了。總之，我們前面的路途艱險，并且可能真是九死一生，這個不用問仙婆我都能夠想得到的，你也會想得到的。他用手指指著身邊的兵丁說，連他們，他們都能夠想得到。

　　儺達沒有因為阿格東說西道就把視線收回來，他仍然眼望青山綠水，搭住阿格的話說，我說，好在雞是僠琓的，米也是僠琓的。說不定我們剛被攔在江邊的時候說的話，后來不知道誰閑著沒事說了，讓仙婆知道我們去哪里了。

　　怎么可能呢？阿格表示反對，我們只說去蛇埌，并沒有說去采挖七彩……

　　黃猄！儺達突然大聲喊道，把阿格的話打斷了。阿格隨儺達手指的方向定眼看，只見儺達手指指向旁邊的大山，他看到的除了綠油油的樹林，什么都沒有。阿格赫了一下說，什么黃猄，阿儺你看的眼花了吧。

　　竹排同時也停住了，撐竹排的兵丁被儺達的叫喊聲吸引住了。大家都停住了手，往儺達手指的方向看去，結果，他們都搖搖頭，嘴上卻不敢說沒有看見。

　　儺達當然知道阿格他們什么都沒有看見，那頭黃猄只是在矮草的路上閃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草叢樹叢中了，儺達卻笑著大聲說，你們能看見什么？你們什么眼，都一幫的老鼠眼，我什么眼，我是貓頭鷹的眼！

　　儺達說，我們尋個好的地方靠到岸邊去，我們得想辦法把這只黃猄捉住。我來的時候都把東西準備好了。儺達站起來，從物件堆里尋找出幾個大夾來，拿在手上亮給大家看，他說，捉住了這只黃猄，我們幾日的菜呀肉呀就沒使憂了。

　　阿格說，阿儺大人，有一點，我們大家都沒有看見，就你眼尖看得見。好吧，就算阿儺你說的是真的，但是，等我們感到岸邊靠岸停住了的時候，黃猄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要追也追不上了，還白費了力氣。

　　儺達說，阿格你沒有聽說過黃猄走舊路這句話么。

　　阿格說，聽人說過，我卻沒有見過。

　　儺達說，聽說過也是啊。你呢，整日就在僠王城了守著，你怎么有機會見過這些，你當然不相信這些了，沒見過這些了。就說我們人吧也是這樣的，在山上，本是沒有路的，你走，他走，我也走，來來回回地走，路自然就出來了。有時候我想，為什么走舊路呢，還不是為了圖個方便，為了不至于迷路。是不是？

　　把竹排錨住岸邊以后，儺達說，黃猄不走舊路嘛，我們只要在黃猄剛才走過的路上挖一個淺窿，在里面裝上夾，上面鋪上枯草，挨晚的黃猄會沿著去的路回來的，等到那時候我們就實拿有肉吃了。

　　阿格沒有動，仍然坐在竹排上，他說，阿儺，我不去，我生來就不會打獵捉野獸，我就留三個兵守竹排，你自己可以帶七個兵去挖窿裝夾捉黃猄。

　　儺達說，好吧，你不去也成，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裝夾的是不是，好，你就看我的就是了。不過，裝一個夾使不了那么多人，我帶兩個上去就成，人多了把地方踏平了是黃猄都不知道舊路怎么走了。

　　阿格說，阿儺你不怕在山上碰上老虎啊，狼啊，豹啊？多帶兩個吧。

　　儺達拍拍胸膛，大聲道，我怕什么虎啊豹的。人多屎股亂，人多了我還怕把黃猄都給嚇跑了呢。

　　儺達指著同他在一架竹排的黑二和牛骨，叫他們跟他一起上山，黑二和牛骨閃閃縮縮，可能是因為阿格的虎啊狼啊豹啊的話嚇著了他們，他們好大的不情愿。儺達大聲說，嗨，你們真是，你們的內官一句話就把你們嚇成這樣，真有吃人的野獸來了我看你們怎么辦，將來你們還能成什么大事。你們，哦黑二，你拿一把鏟，牛骨，你拿一把勊，再拿上你們自己的家伙尖槍跟我上去就是。怕什么老虎，怕什么狼，怕什么豹喔。儺達拍拍腰間的長劍，手上的尖槍說，看看，我這里的東西是什么。說完，儺達先走到岸邊，踮腳伸頸地看了看黃猄剛剛走過的大概地方，貓腰分開草叢樹叢領頭鉆進草叢樹叢，上山去了。

　　阿格在后面喊，阿儺，你們多久才回來啊。

　　儺達回頭大聲答道，說不定，可能幾支香以后就回來，也可能到天黑才能從山上回來。不過，剛剛忘記說了，阿格，就算我們天黑了才回來，你們也不要在白日里燒火煮飯呀把黃猄嚇跑了。

　　阿格叫道，知道啦，嗨阿儺，你那么多規矩，到天黑了去啊，阻了我們的半日的路了。

　　儺達不理阿格，任他在江邊大叫。阿格叫了幾聲，最后也不出聲了。

　　黑二和牛骨跟在儺達后面，爬山爬的氣喘吁吁，爬了很長時間見儺達沒有停下來意思，黑二小聲地問，大人，還沒到地方啊？

　　儺達回頭球了他一眼，把他嚇得縮了頭。儺達說，剛爬上來多遠了啊，還沒到一半呢，就爬不動啦？你要是怕，你可以馬上回去！

　　黑二縮頭縮頸地搖搖頭，大人，我不敢。

　　儺達說，我看就是真的讓你回水邊去你自己一個人也不敢回去了。你試試看，半路上狼不把你吃了。

　　儺達看見黑二身子都顫抖了，就呵呵笑了起來，他停住腳步，往山上瞄瞄，說道，我看應該不遠了，大概就在那邊，我們再堅持一下。不過，誰跟在最后的要警惕，不要讓狼叼走了吃了。

　　儺達的這句話把黑二和牛骨嚇得不輕，相互爭著緊跟儺達，都不想落在最后。

　　儺達在前面偷笑，卻不回頭看他們也不吭聲。

　　儺達在山里竄多了慣了，很容易就辨別方向，為了在山里不迷失方向，沒有鉆山之前，他先看準最高最大的東西，標桿物一半要尋到兩個，互為參照。做為標桿物，要滿足這樣的條件，即無論在哪個方向看，都能夠看得見標桿物。儺達因為年輕，加上多年在山里鉆，練就了這個本領。他們爬到儺達確定的地方轉了轉，不到一枝香的功夫就尋到了黃猄的來往的去路，儺達選擇一個比較容易挖掘的隱蔽的黃猄道，叫黑二和牛骨開始刨地開挖。

　　不一會兒，淺窿就挖好了，儺達把手上的裝夾放在淺窿里安好機關，把刨起的松泥鋪在裝夾的上面，鋪泥的時候他特別小心，一邊鋪還要一邊撥平，因為只鋪薄薄的一層，撥平的時候手很容易觸動機關把手夾住了，那樣的話就慘了，那將是鮮血淋淋的場面了。儺達這樣做著的時候，黑二和牛骨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好像裝夾馬上就要夾住他們一樣。做好了這些，儺達叫黑二和牛骨到一桿遠的地方尋來一些干枯的草，把干枯的草碾柔，鋪在裝夾上，直到看不出有特別的地方才走開。

　　在離裝夾三百步左右的不遠處，儺達尋到一棵山葉榕樹，他們爬到山葉榕樹上去，在樹葉濃密的地方躲起來，靜靜地待著。儺達對黑二和牛骨叮囑了好幾次，要他們連屁都不要放，守株待兔，儺達說，黃猄很敏感，一些氣味，一些響動都可能把黃猄嚇跑。

　　儺達他們三個人在山葉榕樹上靜靜地待了不知多少時間，眼見日頭落到西山去了，仍然沒有聽到比較大的動靜，黑二和牛骨幾乎按捺不住了，想要張口問儺達，卻多次被儺達阻住了。

　　儺達居高臨下的往江邊看，見沒有看見炊煙，儺達放心了，很可能就在下一小半支香里，黃猄就回來了。

　　果然，不一陣兒，毫無預兆地，很突然地，在裝夾的地方發出了動物嗷嗷叫的十分凄慘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