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做仙排場

　　天說黑就黑了，用眼只能夠模模糊糊的看得見江對岸影影綽綽的人影。阿格到攀榕屯那么久了仍然不見回來，儺達和兵丁們都覺得可能出事了，儺達叫兵丁們隨時準備搏斗。就在他們等的火急火燎的著急得不行的時候，攀榕屯上空突然火光沖天，把江面都染紅了，這個突然出現的情況把儺達他們嚇的不驚，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情況，大家都做好應對出現最壞情況的準備，緊緊握住手中的尖槍長劍大刀，準備搏斗。就在大家心也抖，手腳也抖的時候，江對岸擔水埠上面出現了七八支火把，兵丁們嘟囔道，壞事了，內官被抓了燒了。

　　看到這個情況，儺達也越來越緊張，萬一像兵丁說的，阿格被攀榕屯人抓了殺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肩頭上沒有擔負著去蛇埌采挖七彩軟石的重擔，那倒無所謂，以他和十個兵丁的力量，他不會把攀榕屯放在眼里。現在的情況，他擔著重擔，又是第一次跟外人打交道，實在不好辦，要不是有那么些貨物，要不是僠王要他去采挖七彩軟石，按儺達的本意，肯定拿了刀槍上去就殺個痛快，誰還有那個心在此等著。儺達叫兵丁先把竹排錨好固定好，叫他們人人拿槍，準備迎戰攀榕屯人。

　　擎火把的人從擔水埠頭上面一路往下走，看得出除了手拿火把的七八個人，火把與火把之中還走著好些人，儺達估計至少有二十人左右，他們一路往下走。看來，情況嚴峻了，儺達叫兵丁原地待命，他只身往河灘上游方向走去，那地方是相對平靜的江段，跟擔水埠相對著，可以把江對岸的情況看得更加清楚。

　　走到擔水埠的對面，儺達仍然有些緊張，他鼓起勇氣大聲道，我說，我們真是僠王的軍隊，路過你們攀榕屯的水面，然后到蛇埌去公干。請你們不要攔我們，攔住我們你們沒有好處，僠王怪罪的話你們會有好看的。

　　阿儺大人，我在這里好好的哪。僠琓沒有為難我們，僠琓一見我，我穿著官服，僠琓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手上還有通牌，更不用說了。現在，僠琓還派了好多人跟著我來，他們要幫我們把竹排拖到河灘上面來。一聽到阿格的聲音，聽到阿格說僠琓還有款待，儺達緊張的心情馬上就放松了，他把手中的長劍在空中搖了搖，揮了揮，啊嘔地大叫了一聲。

　　不一陣兒，八九架竹排從江對岸一起向這邊撐過來，火把把江面照得紅彤彤。

　　江這邊一下子就多了二十多個人，儺達別提有多高興了。真是人多力量大，不到一枝香的功夫，三架竹排就安安然然地被拖上到了河灘的上面，錨在比較平靜的江面上了。

　　一切安排停當，阿格對儺達說，攀榕屯僠琓叫你儺達大人和我一起到屯里去呢，僠琓邀請我們到他們那邊去飲酒。儺達說，這里那么多貨呢，怎么辦？阿格說，我自有安排。接著，阿格交代兵丁準備燒火做飯，要求兵丁在吃晚飯的這段時間里要守好竹排上的貨物，同時安排兩兩兵丁輪流放哨。然后，拉著儺達跟攀榕屯人向攀榕屯走去。

　　儺達一聽說有酒飲，心里頭就活動開了，很興奮，但是，他突然記起攀榕屯人說過僠琓病了，僠琓病了他就不想跟僠琓一起吃晚飯了。他對阿格說，僠琓不是病了么？

　　阿格說，僠琓是病了，但是僠琓還能夠吃飯吃菜喝酒啊。

　　儺達說，我不去了，要去你去吧。儺達馬上想到了借口，三架竹排都放在江里呢，那么多貨，我不好走開。

　　阿格拍拍儺達肩膀，笑著說，我們不是有十個兵丁看著嘛，你怕強人啊？再說，僠琓還派人幫我們點火把，協助我們看住竹排呢。這么多人，還有什么好怕的？

　　經不住阿格左一個勸說，右一個勸說，儺達最后還是抵不過，同意過江對面去。

　　僠琓管家手抓一支火把，儺達和阿格在管家后面緊緊跟著，他們分別乘竹排過了江，沿著一級一級的擔水埠碼頭級往上走去，一走到擔水埠碼頭上面，就聽到從攀榕屯傳過來的悠揚的仙琴聲和呤啷聲。一聽到仙琴和呤啷的聲音，儺達的心馬上收緊了一下，暗叫不好，他明白，攀榕屯里有事了。

　　攀榕屯不大，三十多戶人家，三十多座干欄錯錯落落的筑在一片斜坡上，被遮天蔽日的大榕樹覆蓋著。高大的大榕樹幾乎相互連成一體，分不出是一棵大榕樹分蘗成眾多的大榕樹，還是由于眾多的大榕樹因為常年的挨近連成了一體。一行人打著火把走在屯子里，走在干欄間，走在連體大榕樹下，大榕樹茂密的大葉片反射著火把的光亮，使攀榕屯的夜晚變得詭異神秘，加上耳朵聽著悠揚的仙琴樂音，人好像進入了仙境。

　　仙琴樂音是從屯子中央的僠琓的干欄里傳出來的。一踏進僠琓的干欄，儺達就被干欄內布置的東西弄得眼花繚亂起來。

　　彈仙琴的是一個年老的仙婆，她頭戴繡著錦面的花福巾，一身黑色打扮，絞腳坐在廳邸的地板上，她雙腳的拇指上都分別掛著一串響鈴，隨著仙琴樂音的節奏震動雙腳帶響響鈴。她面向神臺，背向門外，懷抱仙琴，仙琴的把柄長長的幾乎伸碰到干欄的茅頂。她嘴巴念念有詞，一句又一句的詞曲好像隨想而至，吟唱一直不間斷。那仙琴樂聲，那呤啷伴和聲，那仙婆吟唱聲，沖擊著震動著此處的每一個人的心靈。

　　神臺上擺著三牲和果品食物，神臺的邊上布置得花花綠綠。僠琓的兄弟和姐妹甥崽都分列廳邸兩邊，默默地坐著，默默地待著，聽從仙婆幫手的吩咐，要這，取那，劏雞，劏豬，燒紙，燒香。真個是一場做仙的大場面。

　　攀榕屯的僠琓年紀還不算很大，四十左右的年紀，卻已經病的沒有了人形，瘦成了皮包骨頭，他眼睛無神到沒有了光彩，顎骨高高地凸起，兩腮完全凹了，說話時喉結像移動的轱轆，好像一個失去了生命的軀體。

　　儺達看到的情況，并不像阿格剛剛說的那樣，阿格說僠琓還能夠吃飯吃菜喝酒，這那里啊。儺達知道自己上了阿格的當了。僠琓就睡在他自己的房間里，儺達和阿格走進去的時候，僠琓在仙樂聲中艱難地卻不得不頻頻地向儺達道歉，他練說話都吃力到一字一句的說，他說，不能陪兩位大人了，心里難過極了，請原諒啊。轉告僠王，如果能生下來，一定為本屯人這次魯莽的沖撞向僠王陪罪。

　　儺達第一次碰著這樣的情況，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情感，只好也學者阿格的樣子安慰僠琓幾句。

　　從僠琓房間告辭出來，儺達捅了阿格一拳頭，阿格哎喲喲的小聲喊痛，儺達說，你不是說僠琓能吃能飲么，你騙人呀。

　　阿格翻眼瞭了儺達一眼說，我要不這樣說，你能上來么？

　　儺達惡狠狠地盯了阿格一眼，然后，轉開臉，不說話了。他心里沉沉的，不知道如何說話了。

　　吃晚餐的時候，僠琓的管家說，仙婆在這里已經做仙三日三夜了，唱了三日三夜了，不吃不喝。

　　儺達問，誰不吃不喝？僠琓么？病了不吃不喝怎么行啊，怪不得瘦的入了格了。僠琓怎么能抵得住這么長的時間不吃東西啊？

　　管家搖搖頭說，不是僠琓，家里人還能喂僠琓一些吃的。三日三夜不吃的是仙婆，她已經唱了三日三夜了，只喝水，不吃飯不吃菜也不吃肉。

　　啊呀？儺達不由得小聲叫喊起來。在城里，儺達也見過仙婆做仙，但是，三日三夜了不吃不喝，卻還精神抖擻著彈仙琴唱仙曲，這樣的仙婆這樣的事，他是第一次聽說。此刻，儺達特別佩服起這個仙婆。

　　儺達又問管家，僠琓因為什么事呢病成了這個樣子？

　　嗨，還說。管家說，僠琓這個人呀，總是上心自己的東西，總是上心自己的責任，要常常去巡查自己的領地情況，兩個巴掌的前一日，僠琓自己一個人到東邊山窩去……

　　阿格插話道，僠琓也真是，他應該帶一兩個隨從啊，作為僠琓，怎么能夠自己一個人去巡查領地呢。

　　就是，管家接了話說，就是啊，千不該萬不該他那日自己一個人去。僠琓就是這個性格，你有什么辦法，他喜歡獨自來，獨自去，總不帶隨從，他大姐都常常罵他，他只是笑，總不改……那日，他自己一個人到東邊山窩巡查，你們猜他碰上了什么，一條大南蛇啊！碰上大南蛇倒是不打緊，但是，我們僠琓他碰上大南蛇正在噴渦啊！

　　儺達不以為然，笑著說，我也碰到過大南蛇，我還把大南蛇砍死了。

　　管家哎呀呀驚叫起來，他說，怎么這么巧，大人也碰到過大南蛇啊，不過大人把大南蛇砍死了，砍死了好啊。我們的僠琓沒有打死大南蛇，說實在話，他一個人的，躲還躲不及呢，碰上大南蛇噴渦呀，怕是中了邪了。

　　儺達大聲說，管家你說的也是，大南蛇不是好惹的，砍死大南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沒親眼見過，你要親眼見過了，你魂魄都飛都飚。

　　管家說，就是啊，僠琓可能就是這么回事了，魂魄出竅了。現在就是請仙婆把魂魄請回來附到他身上去啊。

　　儺達說，剛剛我們見他，他只是沒了力氣，頭腦沒有糊涂啊，他還是很清楚事體的啊。

　　管家說，話雖然是這么說，你們猜仙婆怎么說的？

　　阿格和儺達幾乎同時問道，仙婆怎么說的？

　　管家說，僠琓回來后，開始就不吃不喝，整日睡在房間里，連門都不出，有時候胡亂說什么著，問他他也沒有說得出什么來。他大姐懷疑他上山碰著了不好的東西了，或者是中了邪了，交代我去請仙婆。仙婆開始做仙，說出一些讓我們都感到害怕的事情來。

　　儺達很想知道這件事情的細節，忙問道，仙婆怎么說呢。

　　仙婆說僠琓是撞到邪了，他魂魄被攝去了，使他失魂了。管家顯得很認真樣子，一字一頓地說，仙婆說他碰上了長蟲，嚇人的東西。你們看，仙婆并沒有親自問過僠琓見到過的東西，她居然就說中了，仙婆說的太準了。僠琓大姐問僠琓，是不是碰上了蛇啊那樣的東西，僠琓點點頭說，是真的碰上了一條大南蛇，大南蛇正在一個泥渦里打水噴水，奇怪啊，你們見過大南蛇自己噴水渦過么。那還能是大南蛇么——我不明說，大家肯定也心中有數吧。啊嘔，當時，就把僠琓嚇著了。

　　儺達說，是我，當時我就上去把大南蛇打死砍死。說實在說，我還真沒見過大南蛇噴過什么水渦呢。

　　管家說，要是僠琓這樣做就好了。僠琓怕啊，他一個人不敢惹大南蛇啊，這不，回來就病倒了，遭忌啊。

　　儺達說，難道……打死大南蛇了就沒有事嗎？

　　管家點點頭說，仙家是這么說的，大家也是這么說的。

　　儺達拿右手拳擊左手掌心，說，好得，我把大南蛇砍死了，不然可能也落下這病來，太可怕了。

　　管家說，要是我們的僠琓膽大一點，像你儺達大人那樣，大刀一揮一砍，就什么都過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管家停了一下又說，仙婆問清了情況，馬上過來給我們僠琓招魂，現在仙婆都給他招魂招了三日了，卻仍然不見好轉，不知道能不能把僠琓的魂魄招回來。你們也見了，仙婆入定了，一直就唱了三日三夜了，現在還是不吃東西，只是飲水，估計招魂也不是容易的啊，有些難哦。

　　阿格說，看這個仙婆，那么有能耐，三日三夜都可以不吃。管家，我敢肯定，仙婆一定能夠把僠琓的魂魄招回來的。

　　說著說著，儺達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他轉頭對阿格說，我們能不能也順便問問仙婆，我們這次去蛇埌，順利不順利，能不能夠做成我們的事情。

　　管家說，成啊，你們稍稍等一下，我過去問一問仙婆看看。

　　管家走了出去，不一會兒轉了回來，笑著說，仙婆說可以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