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種代接班

　　儺達一回到家里，他的孊佬和阿舅馬上急急地把儺達叫到干欄上面來，仔仔細細地把儺達審問個透。一聽儺達說見到了自己的男人，孊佬的臉上馬上騰出紅云來，馬上把臉轉開去，一陣兒再轉過來詢問其他的情況。孊佬和阿舅知道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懸在心頭上的負擔才放了下來。原來，儺達還升了格了，將來還可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了。竟還得到了僠王的器重，要他帶人馬去采挖七彩軟石，他們心里頭別提有多么高興。孊佬和阿舅嘀嘀咕咕地在一旁說起悄悄話來，阿舅說怕是要接大師傅的班了，將來要做祭師大師傅了。將來要真是接了大師傅的祭師職位，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呀，他們當然高興了。見孊佬和阿舅如此興奮，儺達心里也掩飾不住地激動著。不過，儺達的興趣點和孊佬他們興奮的地方不同，儺達的興趣點在那七個小竹筒盒子，在七個小竹筒里面的七塊彩色的軟石。儺達心里癢癢的，恨不得馬上就回到王宮里去，把那七個小竹筒拿出來端在手上把玩，還要打開小竹筒盒子，把七塊彩色軟石拿在手里把玩，那色彩，多艷麗，畫什么像什么，全世界的小崽兒們，你們見過這么好玩的東西嗎。

　　由于要籌備到上游的蛇埌去挖七彩軟石的事情，加上儺達這段時間喜歡上了畫畫，竟把近期要跟阿俏相會的事情忘掉了。

　　根據安排，僠王派了一個得力的內官帶十個兵丁跟隨儺達到上游去，讓儺達調遣使用，真可以說，每一次去采挖七彩軟石，僠王都把這支隊伍武裝到牙齒。這些兵丁除了帶必要的槍械，還要帶上采挖七彩石的工具，既是保護者，也是采挖人。當然，儺達也帶著自己的槍械，與大南蛇搏斗還歷歷在目。加上大師傅的警告，儺達覺得不能掉以輕心。大師傅叮囑儺達說，到上游的蛇埌去采挖七彩軟石，路途十分遙遠，十分艱險，中途可能碰上險惡的大洪水，有數不清的惡水險灘，更甚者，兩岸到處是深山野林，有老虎，有狼，有豹，有狗熊，更有毒蛇，和吃人的大南蛇。他們熱天出發，回來的時候應該是冷天了，半年的時間里，什么情況都可能發生。所以，他們必須備足糧草，衣服。他們用打通的竹筒盛裝糧草，然后把竹筒口封住，并用茅草蓬蓋住，以防日曬雨淋，把竹筒曬爆淋裂。他們不可能帶很多東西，三架雙層竹排的載重量有限。他們必須要在路途中訪問當地的一些僠琓，讓他們給自己解決一些吃用的東西，補充一些食用的東西。比如肉類，釣魚也好，捉魚也好，或者裝夾捉野獸，得要他們自己解決。他們分乘的三架雙層竹排，每架竹排乘四個人，儺達是重要的保護對象，乘中間的竹排，內官帶三個兵丁殿后。

　　去過大師傅的作坊，儺達便喜歡上了畫畫，迷上了畫畫。準備啟程的兩三日里，儺達老借口有事要跟大師傅商量，三日兩頭的老往王宮跑，到了王宮老往大師傅的作坊那邊跑。一般情況下大師傅都不在，只有他管著的那些工匠在默默地工作。這正合了儺達的心意，那些工匠知道儺達是大師傅帶來的，不敢把儺達怎么樣，儺達想要做的他們根本不敢阻攔。這樣一來，儺達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弄一些東西來來玩，弄一些顏料來畫畫。工匠們膽怯，見儺達有來頭。當然，工匠們更怕儺達弄壞他們的東西，怕摔壞了東西，怕浪費了顏料。弄壞了東西，浪費了顏料，大師傅怪罪事小，最怕完不成僠王要做的東西，那可不是玩的，他們就可能要受到嚴厲的處罰，那種嚴厲的處罰想起來都叫人膽戰心驚。所以，工匠們都不敢把筆拿給儺達使用。儺達沒有辦法，只好弄些殘余的廢掉的顏料來寫寫畫畫，拿邊角木料修修鑿鑿。三日里，在旁邊工匠的指點下，儺達竟然也能夠把畫畫得有了一些樣子，把木頭鑿得也有了一些模樣。

　　啟程的那日早上，儺達和僠王的內官見了面。內官帶著十個兵丁，威風凜凜。他們一起到大師傅連體干欄那里把七彩軟石的樣品取出來。大師傅又是一番叮囑，要把七彩軟石當做自己的命一樣保護好，沒有了七彩軟石，他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從大師傅手中接過小竹筒盒子，小竹筒盒子的封口已經全都黏上了膠水，黏膠水的目的是用來防水。把七彩軟石交到儺達和內官手上的時候，大師傅說，你們一定要保護好這七個樣品，沒到上游蛇埌地方的時候，誰也不能擰開小竹筒盒子的封口，擰開小竹筒盒子就弄壞了膠水層，封口不密封，水就很容易滲入小竹筒里面去，小竹筒入了水就會弄壞七彩軟石。這是萬萬使不得的。僠王的七彩軟石金貴得很啊，你們得要命來保護才成啊。

　　大師傅在江邊擔水埠的碼頭級上設壇做法，為儺達他們起行祈禱。這時候的大師傅跟沒有做法時完全不一樣，連儺達都認不出來了。大師傅一身的紅，紅法衣紅法帽，從頭到腳全是紅色，連臉、脖子，手、腳都涂上了紅紅的顏料，整個就像以前儺達看見過的一樣，變成了一個紅人。在大師傅設壇做法的小半個早上時間里，江邊碼頭級禁止通行。只見碼頭級上的香爐香煙裊裊，莊嚴整肅的氣氛讓在旁邊的人們不敢吭聲。大師傅頭戴法帽身穿法衣，口中念念有詞，大師傅手握一把利劍，揮起來銀光閃閃，噼里啪啦中還聽到呼呼作響的風聲，大師傅揮劍向四面八方好一陣砍殺，最后收劍立定，然后再向四面八方作恭叩拜。完畢，雙手握住劍把，把劍向前伸出，大聲道，僠王壯士順遂！

　　內官跟著大聲發出命令，開拔。

　　眾兵丁早就把竹篙點住岸邊，聽到號令下達，一齊使力，三架竹排便離開了江岸，逆水往上游方向駛去。

　　儺達這是第一次外出遠行，心里有種依依惜別的情懷在心頭涌動。這樣的情景之下，儺達突然想起了阿俏，想到阿俏肚子里的種，眼眶突然濕潤起來。半支香的時間過去了，儺達仍然站在竹排上往后望，他看到，碼頭級上的人們都散去了，包括自己的孊佬和阿舅也回去了。此刻，只有大師傅卻仍然站在碼頭級上目送他們。儺達心里一陣陣的感動，他的眼前閃過那些上好了色彩的人物木雕，一股英雄氣概從心中冉冉地升騰起來。

　　從擔水碼頭埠出發，往上去先是一段長長的江段，接著是一段長長的江灣，這段江灣水面寬闊而平靜，竹排徐徐行駛，泛起一圈圈水波漣漪。內官臨出發的時候對他的兵丁說，我們的路途遙遠，在平緩的江面，大家不要急著使力，要慢慢地撐，修修悠悠，不要使死力，保存好力氣，還有很多險惡的灘頭等著我們使力呢。

　　內官的年紀比儺達大一倍左右，在僠王的王宮里做官多年，達成了老練的性情，他做事不慌不忙，選他跟儺達相搭，是僠王隨從內官的主意。因為，他們知道儺達爭強好勝，卻往往粗心大意。比如跟大南蛇大戰那一次，儺達如果細心一些，精明一些，上岸以前先觀察好地方再上岸，或者，上岸的時候仔細觀察一下周邊環境，就很可能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或者根本就沒有必要上岸，坐在竹排上不一樣的可以慢悠悠地吃晚飯嘛。可好，他儺達偏偏不，差點就釀成慘劇。跟隨儺達去采挖七彩石的這位內官叫做阿格，他著一身官服，頭箍上插著一條雞尾羽，一聳一聳的。他官職不大，處事的經驗卻相當豐富的。阿格個子瘦小，跟儺達站在一起，矮儺達一個頭，所以，面對面跟儺達說話，阿格得經常往上抬頭仰面看著儺達。

　　眼見走的遠了，碼頭埠那邊逐漸模糊不清了，內官阿格轉到竹排前頭來。儺達站在竹排后面，見這個瘦小的內官阿格走到竹排前面來，估計他有話要對自己說。果然，內官阿格說，知道吧，阿儺，大師傅可能就要交班了，所以派你去采挖七彩軟石。

　　儺達點點頭，嗯，這個我想可能是這樣的。前幾日，僠王叫我進宮的時候僠王跟我也把這個意思說了。

　　阿格突然詭異地笑了，他說，阿儺，你這么大了，你應該知道你是大師傅的種代吧？

　　儺達的臉騰地就紅了，他沒有回答阿格的話。阿格笑著拿手指指儺達，呵呵笑著說，你看你看，我剛剛說，阿儺你就臉紅了。你臉紅了證明阿儺你是知道你是大師傅的種代的。

　　儺達歪頭瞟了阿格一眼，隨即把眼望著前方，沒有再跟阿格搭話。

　　阿格卻不管這個，仍然笑著說，不說這個了，我們來說說我們要做的事情吧。聽說大師傅給你去蛇埌的線路圖了？儺達點點頭，他說，是的，那日僠王叫我進宮的時候，大師傅當面就給我畫了，畫好了馬上就給了我。

　　阿格說，拿過來給我看一看，我想做到心中有數好一些，免得到時候慌亂。臨陣磨槍么，容易打亂仗。

　　儺達低眼看了阿格一眼，微微笑著說，真有你的阿格，等一陣兒吧，吃東西的時候再看也不遲啊。

　　日頭差不多中天的時候，內官跟儺達商量尋找一個靠岸和做飯的地方。阿格說，我們是不是把竹排靠到岸邊去再煮飯吃東西。儺達對在江岸邊吃東西一直心有余悸，忙說，這樣不妥當，最好把竹排錨在水面上。阿格咯咯笑，他說，阿儺你一朝挨蛇咬，三生怕草繩。阿儺你看看，我們一共有十二個人呢。儺達也笑著說，我是怕了，心里頭只是想到這個，不過真的是小心為好啊。阿格說，小心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敢做啊，不煮飯你說我們吃什么？我們十二個一起上岸，錨好竹排，還派兩個人站崗放哨，這樣還害怕什么呀？

　　儺達說，好好好，聽一等內官阿格的，我們上岸吧。

　　竹排靠了岸，阿格叫兩個兵丁搭灶做飯，叫兩個兵丁在附近拾些水柴，叫兩個兵丁負責瞭望守衛。儺達和阿格利用這段時間，把去蛇埌的線路圖拿出來看，順便認真研究如何安排日程。所謂的線路圖實際上是一塊木板，線路圖是用紅色的顏料畫在木板上的。阿格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然后抬頭問儺達，阿儺你看得懂線路圖了沒有啊？我們該怎么走啊？儺達一邊看一邊指畫著說，當時大師傅教了我看線路圖的方法，我基本上是知道怎么走的。呢，我們就在這兒，我們從這兒開始走。我們一路往上去，大概兩日左右會碰到一個河汊。大師傅說，逢到河汊往右拐，我們就在這個河汊往右拐過這邊，沿著這條繼續往上去，大概六日左右又會碰到一個河汊，還是往右走，那些七彩石就埋在河汊右邊不遠的江岸邊上，呢，大師傅標的這個地方就是了。大師傅說，因為常常有大水沖刷，得在那個地方的岸邊仔細尋找才能找到。我們這一路去，大師傅說，一般來說，也就是說正常順利的話，十日左右可以到達那里，如果碰上大洪水什么的，可能二十多日都不一定到得了那里。

　　阿格點點頭，他說，嗯，看來大師傅說的不錯。你說的這些都是大師傅跟你說的嗎？見儺達點點頭，阿格繼續說，大師傅的算法是一般情況，我們必須要時時注意到天氣情況。根據我的看法，十日時間我們可能到不了蛇埌的。根據近段時候的觀測，我看這幾日里可能落大水，落了大水就會有大洪水，碰上大洪水我們就得靠岸就得在岸邊等。等多少時候要看大洪水什么時候落去，洪水落去了我們才能繼續往上游撐竹排。這樣一算，我們去到蛇埌的時候最少得十五日左右，你看是不是這樣？阿儺。

　　儺達定定看著阿格，沒有話要說，只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