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原來是為了七彩軟石

　　一大片不規則的白色疤痕永遠留在儺達的右手臂上，光溜溜的連汗毛都不長一根。想不到，這一大片留在儺達手臂上白色疤痕，竟成了儺達向人炫耀能力的資本。逢到熟人，如果有人拿儺達手臂上的白色疤痕說事，儺達就興奮不已，把手臂捋出來亮給人家，再次炫耀自己的本事。如果沒有人說起這個事，儺達就有意無意的把右手臂亮出來，引起別人的注意，使自己的事再次成為話題的中心。時間久了，捋手臂也因此成了儺達的習慣動作。當然，背后也有人說他的壞話，原因起于曾有人對他手臂上的白色疤痕表示懷疑，懷疑的理由很充分，早先從蟠龍屯傳出來的信息說，儺達跟藍云屯僠琓的甥崽因為阿俏的事有矛盾，因此還大打出手，大打出手這個事出自水生的嘴，以儺達和水生的關系，人們確信無疑。這些人的懷疑就出于此，他們據此猜測，儺達手臂上的疤痕恐怕是儺達去蟠龍屯走夜，路過藍云屯路段的時候遭人暗算，挨了人家一釘耙，把手臂上的皮扒拉開了。他們說得有鼻有眼，似乎人蛇大戰是儺達拿來騙人的鬼把戲?？刹?，儺達手臂上的疤痕真的就像被釘耙撓過脫了一層皮一樣。懷疑論者似乎證據鑿鑿。一直到藍云屯僠琓來僠王城辦事，人們問他，他那邊是否有大南蛇被殺一事。他說，有呀，你們怎么知道？你們消息真是靈通啊。他說的大南蛇被殺的日子正好跟儺達受傷的日子相符，這才為儺達洗了個清清白白。

　　據藍云屯僠琓說，一個漁夫早上去附近的江邊收釣，發現江邊沙灘紅黑紅黑的異樣，覺得跟往日的沙灘不一樣，想過去看個究竟。他就把竹排撐了去，近了，竟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驚，沙灘上滿是血斑，一條大花斑的大南蛇被人砍成一截一截的，散落在沙灘上，好像一截一截的楓木頭。哎喲啊，什么人這么厲害啊。仔細看，蛇頭竟然被人拿尖槍從蛇口刺進去，一直刺到喉嚨里面，從蛇肚旁邊刺出來。

　　不管怎么，這場驚心動魄的經歷，對儺達來說是壞事變成了好事。事后儺達尤其高興。因為這場人蛇大戰的結果使儺達不得不在阿俏那邊養傷，住上了十多日，這十多日的結果讓儺達在阿俏那里終于落下了種。信息是儺達傷好回來此后的三個圓月以后，阿俏孊佬通過親戚帶話到城里來的。儺達的孊佬也很高興，日日老掐著手指數日子，一邊還準備著賀禮。

　　就在儺達準備再一次要去蟠龍屯走夜的時候，僠王的內官帶著一干人馬來到儺達家，給儺達下了一道僠王的命令，要求儺達馬上進宮。

　　接到僠王的命令，儺達的孊佬和阿舅害怕起來，以為是儺達又惹了禍，怕是調皮搗蛋的儺達什么地方又得罪了僠王。那么唐突的召見很不尋常，從來沒聽說過后生哥也會被僠王叫去面見。趁儺達上干欄換衣服的時候，孊佬和阿舅慌里慌張地就抓緊時間審問儺達，要他交代近來做了什么對不起僠王的事情，做了什么對不起大家的事情。他們想通過對儺達的一些什么行為來獲到一些有用的線索，等儺達進宮面見僠王后好作出應對的辦法來。對孊佬和阿舅的審問，儺達也很疑惑，他平時不就像犸猴一樣到處躥么，怎么會得罪了僠王呢，這樣的事情顯然挨不上會犯什么王法。對為什么進宮，儺達想不出什么原因來，他只有搖搖頭的份兒。時間很快地過著，卻弄不到有用的線索，儺達孊佬和舅都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急的不行。僠王的內官一行在外面等久了，催得很急。孊佬和阿舅只好把儺達放出來，出門的時候孊佬和阿舅還不忘記叮囑，要這樣，不能那樣，等等，連內官都被他們說教的煩了。

　　原來，僠王王宮內七彩顏料告急。這可是大事。大師傅能夠使用的七彩軟石已經沒有多少了，紅色的軟石尤其缺少。一日，大師傅把這個情況向僠王通報，僠王聽了，馬上命令內官們想辦法解決。內官們都很著急，年底有一個重大的祭祀活動，需要很多顏料，尤其是紅色的顏料。內官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大師父親自出馬，帶領一隊人馬到上游去挖七彩軟石。內官們把討論結果匯報僠王，僠王卻不同意。僠王說，大師傅年紀大了，不能再讓大師傅帶人去采挖七彩軟石了，那么遠的水路，萬一出了差池不好辦，年底的祭祀活動誰來主持？大師傅當堂的陳述也表達了同樣的擔心。僠王再次要內官們想辦法，并且不能再拖，要即日有個結果。內官們再次集中起來討論，把城內健壯的男人都篩過一遍，覺得儺達是最合適的人選了，雖然儺達年輕了一些，但是，儺達年輕卻力壯，又有與大南蛇搏斗的傳奇經歷，豐富的格斗經驗，進行這千辛萬苦的采挖七彩軟石的工作非儺達莫屬。最重要的一點，儺達是大師傅的種代，這層關系似乎更有說服力。根據歷代僠王歷來的規例，大師傅不能主持祭祀的時候得由大師父親近的后代接班，如果儺達能夠完成采挖七彩軟石，接班是很自然的事情。再說，儺達遲早要進宮跟班學習雕刻繪畫技能，學習祭祀等禮儀。所以，派儺達帶人去采挖七彩軟石順理成章。

　　此次進宮面見僠王，儺達已經不再膽怯。第一次進宮見僠王的時候，因為有孊佬和阿舅的叮囑說教在先，他連頭都不敢抬，怕冒犯僠王。這次跟內官進宮，盡管孊佬和阿舅還是擔心，因為不知道儺達什么地方做的不慎了，怕真冒犯了僠王，又是一番叮囑。但是，儺達覺得他自己沒有冒犯僠王，心里沒有事，自然他就大大方方地跟在內官的后面走進王宮，見了僠王他也敢拿正眼眼睛看僠王了。這么一看儺達才發現，宮里豈知是雕梁畫棟，大多數東西儺達連見都不曾見過。對儺達來說，這次進宮真是大開眼界。

　　僠王位子的背靠上方，雕著一尊蹲狀的大蛤乸。大蛤乸的兩只眼睛鼓碌碌的好像兩個大綠的燈籠，大蛤乸半張嘴，舌頭往外伸出一抩多長，好像正張口要叼什么東西。僠王位子的兩個扶手同樣也分別雕著兩只小蛤乸，也都鼓著眼，只是沒有張嘴，嘴巴閉的緊緊的，腮下鼓脹得好像吃飽了東西。據說，僠王位子扶手上的兩只蛤乸一公一母，仔細看可以看得出來。儺達當時不知道這些，沒有仔細觀察，也不敢斗膽的走到僠王的位置上去仔細觀察是公是母。僠王位子前面的踏腳板是兩只匍匐著的狼，或許是兩只狼狗，它們好像隨時可能要飆起來撲向來人。儺達確定不了到底是狼還是狼狗，總之跟一般人家家里養的家狗不同，個大而且樣子虎虎的，要吃人的樣子。難怪一般人都怕見僠王，好像僠王腳下的兩只狗東西隨時可能對來人發動攻擊。

　　跟僠王位子上虎虎生威的動物形象相反，儺達感覺僠王和藹可親，總是對儺達瞇瞇笑。

　　面見儺達的當時，僠王左右兩邊下首站著兩個人。一邊是僠王的隨從內官，另一邊是大師傅。儺達是通過內官的說話里知道了另一邊站著的是大師父，儺達之前也見過大師父，那都是在祭壇上，在祭壇上的大師父全身涂了紅色，根本看不出大師父的真面目，現在，終于有機會一睹大師父的容貌了。不過，儺達倒有些奇怪了，上一次面見僠王，右邊只有僠王的隨從內官待著，聽候調遣，這一次面見僠王，大師傅怎么會在僠王下首待著呢，難道事情跟大師傅有關么？一想到自己就是大師父的種代，儺達心里頭就激動起來。儺達開始細心地觀察起大師父來。

　　僠王對儺達說，阿儺，今日召你來，你知道為什么嗎？

　　儺達抬起頭說，僠王，小民不知道，不過小民知道僠王肯定有事要對小民說。

　　僠王笑著說，嗯，不錯，粗魯的阿儺也學聰明了。不錯，僠王有事對你說。僠王轉臉對內官招呼一聲。

　　內官馬上應到，內官雙手擎著一塊木板，只見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地畫滿了東西，內官宣讀道，阿儺，今日起，限你三日做準備，帶人馬一隊十人，到上游蛇埌去采挖七彩軟石。要求：紅軟石兩擔，其他，如黃、橙、綠、青、藍、紫等軟石，每種各半擔。內官宣讀完了，把手上擎著的木板放下。

　　聽了內官宣讀僠王的命令，儺達云里霧里，他不知道什么是七彩軟石，不知道的東西怎么采挖呢？他也不知道蛇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地方他儺達怎么去呢？儺達正張口要問的時候，內官又對儺達說話了。

　　內官說，阿儺，請你一陣兒跟大師傅一起去看驗各色軟石，帶各色軟石做樣去采挖七彩軟石，不得有誤。

　　儺達雖然云里霧里，但是還得回答道，是，小民遵命。

　　大師傅趕緊走到儺達的身邊，面向僠王跪下，作恭告退，然后叫儺達一起向僠王告退。

　　行禮完畢，僠王從上面走下來，招招手要儺達走到他的面前來，他要求儺達把衣服卷起，他說他要看看大南蛇咬過的地方所留下的疤痕是怎么樣的。儺達開始不知道僠王要做什么，有些緊張起來，僠王這么一說，知道了是這么回事，他就一身輕松起來。他向僠王走過來，嘻嘻地對僠王笑，把手臂挽起來，把疤痕亮給僠王看。

　　僠王問道，那條大南蛇有幾大？

　　儺達張開雙手做了一個圓，說，像竹排的竹筒這么大，有一竹竿多長。

　　僠王哦了一聲，然后呵呵地大笑，說道，阿儺，你說說，你怎么把大南蛇給殺死的，說給僠王聽聽。

　　儺達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敢在僠王面前亂說。

　　僠王呵呵地說，阿儺，你不要怕，僠王給你做主你還怕什么。

　　儺達退了一步，一邊比劃一邊說，我拾住尖槍的時候，大南蛇把我絞住了，它絞住我的下身，頭同時轉過來想咬我的頭，我把頭偏開，卻被大南蛇咬住臂膀。手臂上的皮肉被大南蛇撕爛了，我忍住痛，拿尖槍向蛇頭刺過去，尖槍就從蛇頭張開的嘴里直直地刺入大南蛇的喉嚨，從蛇肚里穿出去。大南蛇痛了，往右邊絞動，蛇尾同時也絞得越來越緊。我死死地雙手抓住尖槍，死也不放手，我和大南蛇緊緊地纏著。成了一團。我要咬緊牙關，我知道這是我的生死關頭，我如果雙手一松，我就沒命了。所以我要緊緊地雙手死死地抓住尖槍，絕不放松。我和大南蛇滾著滾到江水里，我的血和大南蛇的血把江水都染紅了，我不知道我和大南蛇這樣絞著有多久。最后，大南蛇突然就松了下來……

　　僠王抬手拍拍儺達的肩膀，大聲說，上一次我說，我們的后生哥得像你阿儺那樣才成，能夠像犸猴一樣的滿山都能跑，能夠像泥鰍一樣水里泥里鉆，把身子骨練的壯壯實實的，這樣我們的后代才有希望。手無抓雞之力怎么成。

　　僠王左右向內官和大師傅掃了一眼，內官和大師傅忙向僠王是的是的地點點頭。

　　僠王又大聲說，僠王準備要頒發一道法令，要求后生哥十八歲的時候，一定要能夠跑得比黃猄還快，能夠跑得比黃猄還遠，能夠在江里游兩個來回，能夠跳過半竹竿高，跳到過一竹竿遠，能夠爬上三竹竿高的石壁，能夠擔起一擔谷走半日路。

　　內官和大師傅又是頻頻點頭，說，是的是的。

　　僠王又對大師傅說，大師傅，我看，你要做好準備。合適的時候就交班。阿儺也不小了，都能夠戰勝一條大南蛇了。我們這里能夠戰勝大南蛇的人很少，大多數人被大南蛇生吞了，連骨頭沒有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