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嘆口袋里有一柄刀和一把小鏡。他雙手插在口袋里,茫然地在街路上穿行,和剛剛出門時一樣找不清方向。意識到長久未眠的神經終于開始向他討還被虧欠的休息時光。疲憊的感覺始終被壓制著,像一條蠢蠢欲動的蛇,只要他敞開胸懷流露一點貪戀溫度的意思,它就會一頭扎進去,狠狠地咬……咬到他毒發(fā),完全失去意識跌倒在陌生的街道上,無人關懷問詢。
在找到趙易和陳念之前,他不允許自己貪戀一點溫度。
可這兩人在哪?
這可能不是人間。
他抬起頭,過長的頭發(fā)還是遮住視線。終于讓張嘆找到了太陽的位置,太陽被一根黑色的線懸掛在頭頂,發(fā)出慘白的光——到了末日么?他臉上灰敗的很,走出太陽下的光圈之后,疲勞像個半死的人。勉強一步一步繼續(xù)前行,呼喚她名字,向前撲跌然后又痛苦萬狀的爬起來。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死寂般靜。
遠處張學友唱歌的聲音越來越響,只有這旋律還伴隨著。
張嘆轉過頭,臉上滿是驚惶,他想回家里去,或許陳念回來了就在那等他——他不會再殺她了,比起這種被拋棄的可怕無助感,他愿意余生像條忠誠而沉默的犬,守候她腳邊。只要她別離開……別離開……
他把刀從口袋里抽出,緊緊握在手上,用以對敵山雨欲來的巨大荒涼感。
她連做狗的機會都不給自己——一念至此,張嘆狠得牙癢,想到陳念此時當然不會在家里,她一定會逃到那個老男人身邊去,依偎他,抱住他,和他肌膚親切,癡纏成兩尾蛇……張嘆目眥盡裂,發(fā)狂地在原地打轉,找尋趙易。
“趙易!”
他幾乎發(fā)出尖細似女人的尖叫。叫聲在深遠的街道上穿得很遠,可遠不能到趙易耳朵里——他們似相隔兩個世界。
對,他不是名人么,張嘆突然想起來早上在報紙字里行間隱約見過趙易姓名。是他又一次新書出版前的宣傳文章?名人的行蹤總是有跡可循的,不像普通人名字只是名字,不是符號不是故事不是偶像。他是個影子都灰突突的人,在尋找一個名字發(fā)光的情敵,眼睛轉了一圈,街角有個售報刊的女子在。
張嘆的眼光很自然和那女子的黑眼珠相對,粘稠在一起。他一定在哪里見過她,她的臉,和陳念像極。他見女子向自己遞一份報紙過來,那遞過來的一份正是自己上午看了一半的。他再低頭,發(fā)現整個報刊架上只這一份報紙,似特地為他留。
紙張嘩啦啦被打開,張嘆將無用的幾頁扔到腳下,找到趙易的名字。旁邊配了張圖,卻是個女人。女人低眉細眼,身材中等,著素色黑裙,頭發(fā)細長乖順扎在腦后,在她面前是一排矮矮的圍欄,身處寬闊廳堂,極莊嚴,極肅穆,座無虛席。圖片下有行介紹:
趙妻陳素心受審畫面。
與此圖相對是另一張?zhí)幚韴D片。橢圓型一個球體,在熟悉的布置陳設中,立在書桌上,腳下是藍絲絨地毯陳郁的顏色,中心有大片黑紫,而那團黑紫正上方便停著那只模糊圓球。桌案上放著一把剔骨鋼刀,染血。
下方亦有介紹:趙易殘尸(頭部)及兇刀。
張嘆閉著眼,手掌抓著再看不下去的報紙,仍是嘩啦嘩啦響。他周身顫抖,胃里翻江倒海地滾。
接著張嘆看到一樣東西,他原地僵住。
兇刀。
自己手上握著的是——兇刀。
他抬頭,刀子落地,響聲在他心里清脆寂寥。現在張嘆能夠貪戀一點溫度了——他繼續(xù)正視著面前女子的眼睛,他不認識她,可他好想認識她,好想把她擁在懷里,緊緊緊緊地擁著,聲淚俱下說“他沒做過”!他沒做過……留在鞋底的血跡是他不忠實的妻子的,他雖然也想殺了趙易,可兇手畢竟不是自己,不是那個女人么……不是那個女人么……
是巧合,刀子只是巧合。
張嘆慌張要跑開,身后女子突然開腔,聲音清冷像剛剛那把刀子落地聲音。她叫他一個名字,張嘆沒聽清,回頭過去,見女子舉起相機——她手上一直抱著一個相機,和張嘆口袋里那個一模一樣。她干冷的笑笑,似是示意張嘆也笑,這場景熟悉極了,突然往事?lián)舸蛐母C,想起一張女人臉,也是這樣出現在相機后面,要他笑,要他笑……
他不知一個人流淚過去多少晚上。他不會笑。那女人會,趙易喜歡她。
張嘆無限哀怨地垂著手,站在女子相機前端,眉眼細細的,盯住鏡頭不放。
“再近一點。看清楚自己。”女子命令他。
張嘆近前兩步,催眠一樣的,讓自己的身影完整出現在反轉的畫面之中。他小心翼翼地與畫面里那個自己對看,一點點辨別,是不是?是不是——右眼下面的褐色小痣,位置大小都一樣——
原來,根本不需再用相機造個紀念。自己便是。
“念……“
張嘆對鏡深情喚了一聲,又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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