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瘋子！”李唯一個人在家里失聲叫道，她努力定下心神，繼續編輯語言：

　　“我知道自己和您絕對算不上朋友，但同為女人，我做小妹妹的奉勸您一句，千萬不要做傻事！千萬！千萬不要傷害身邊人！”

　　消息發出去了。趙易，趙易，趙老師……她僵坐在沙發上，思緒全是亂的。

　　對方說：“你根本懂什么叫傷害?！?/p>

　　李唯回應：“對不起。我真的很后悔?！?/p>

　　又等了好一陣子，煙熄了再點，她已有微微嘔吐感時，一長篇簡訊傳過來。

　　“后悔？你這種小姑娘會有什么后悔事。仗著自己年輕，錯了也就錯了，欺負人也就欺負了，反正山高路遠，誰也沒有你這樣耗得起。我是耗不起的，你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性格，這點我不怪你，要怪趙易，“到這里再往下的字句全都不帶標點符號且錯字連連，看得出對方情緒劇烈：

　　“他從我像你這樣大的時候就認識我就取了我他說過這生只愛我一個女人別的女人都是另有所圖只有我一個對他最真心他說以心換心信了愛他照顧他這許多年他說的每一件事我都信了包括不跟我生孩子是因為我身體不好把我關在醫院里也是為我好讓那些人打我榜我都是愛我他最愛我恨不能打死我我才這樣做……“

　　她將文字拉到后半段，嘴張了開來?？章渎涞臎]有煙氣，甚至沒有生氣。

　　隔著屏幕仿佛都能聽到一個陌生女人的叫喊：“他憑什么這樣對我！一再的背叛，騙我，像待畜生一樣待我！”

　　李唯走進洗手間，往馬桶里一疊聲的嘔。吐出來中午沒能完全消化的速食面渣滓，半截面條在水的螺旋中消沉下去。

　　她用冷水拍打臉孔，清涼感覺中刻意不去理會客廳里手機仍在發出有簡訊來的震顫聲。她只讓自己感覺水的清涼，她需要這清涼幫助自己，李唯不要做愚蠢女人——固然可憐趙妻，但對方是個蠢笨女人，她心里已下定論?，F在她完全清楚趙易為什么不愛她。

　　水珠從年輕嬌嫩面龐兩側順著頭發滴答滴答。她盯視著自己鏡子里的臉，越端詳一秒，信心便增添一分。知曉對方底色之后，憐憫之情很快過去，取代是驕縱，可很快，下一個問題隨著如背景音般在房內響徹不絕的信息聲音跳入她心，自己回答不出——

　　如果對方僅僅是個蠢笨女人。

　　如果趙易不愛她。

　　為何他一直一直——沒能離開她？

　　李唯試著和趙易聯系，男人給她只字片語都是好的，她最害怕的是她發消息過去，收到的卻仍是趙妻口吻的回復——她已完全掌控這對男女。李唯問趙易人在哪兒？從上午到下午，根本沒人答。

　　蜷在沙發上，用毛毯將自己裹住。屋里不很冷，可她只覺得四周涼颼颼的，像窗子沒關緊，涼風直向她心坎里吹拂。她意識到自己在發燒，昏昏沉沉閉上眼睛，睡也不安穩。

　　緊張像一只被豢養得越來越貪食惡獸，住在她心里，沉甸甸地不肯松口。她抱著自己的頭，想最壞的結果。事情發展到已不是當初一句“婚外情”就可形容——趙妻在恐嚇自己。這還不算，關鍵是趙易的下落，越來越向著令人恐懼的那個答案里掉。

　　如果那個女人殺了自己的丈夫……不不，李唯猛然從沙發上坐起來，雙頰潮紅，額頭不知何時起發出一層薄汗。如果卷進兇殺案子，她就毀了。這種公理是永遠論不出公理的。她閉上眼睛，想象自己為千夫所指的樣子，當世言語暴力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兇猛直接，句句落在她纖弱身上，別說一時當不起，就是花上小半輩子也未必能將清白撈回。

　　對方是名人，他們是發妻。李唯的居心就連她自己也知道并不純粹，可說不愛，又不誠實。她擔心自己下場之余的確也擔心趙易安危。

　　一天接近黃昏。李唯疲憊地望一眼窗外夕陽，在黃昏時間醒來的睡眠尤其給人為全世界拋棄感覺。她不知道為什么，或許人人都在奔忙著回家，做有趣的事，與時間發生聯系——只有她，進退兩難，流落一座孤島。

　　男友今夜仍加班。她感到自己比往日更盼他回來，即便他幫不上她的忙。那個大男孩，從不知道夜夜安睡他枕邊的并非自己同齡人，是個披著少女皮的老嫗。李唯轉臉看向空落落的門口，笑得苦。

　　正這時，手機響。她笑容還沒收起來，半開在唇角，預備對著趙易的言語再完全笑出聲——可不是他。

　　是趙妻。那個可怕的女人。

　　她直截了當：“我想見你。”

　　李唯望著那行字，身上滾燙如置火場。

　　“對不起，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她振奮精神，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眼睛睜得很大，心里既要強又害怕。

　　“趙易也要見你，他認為我們三個應該坐下來好好聊聊。他的手機昨天掉進水池里了，聯系不上了吧？所以他才提議當面說。前幾日我太氣憤了，說了些失控的話，但事實上這樣對三人都沒好處。我想改，趙易也同意和平分手。他還是很喜歡你的，才想為你爭取一些東西?！?/p>

　　李唯額上又開始冒汗，她抽出幾張紙巾按在上頭，很快殷濕了。黃昏的光線急匆匆地向西面收攏，余留大片鮮血般的紅顏色。

　　“爭取什么？“她問。

　　“大概是‘雙宿雙飛’那樣的事吧。其實我很好說話的，“女人回道：“能見到你，我會心甘情愿刪掉那些照片，讓你們沒有麻煩的走。但如果你很笨，選擇不來，相信吧，讓我不如意的人都要被麻煩纏一輩子。”

　　已是赤裸裸的恐嚇。李唯放下手機，沒有回復必要了，去與不去只看她行動。隔了一分鐘左右，對方發來地址和時間，像安排面試的人事主管，絲毫不征求你是否方便——李唯輕輕嚙咬自己嘴唇，想借痛感使自己清醒一些，高熱仍在持續，她或者根本不清楚自己已經卷入何種“麻煩”。

　　見面約在后天，給她一天時間訂機票做準備。李唯才發現，對方約定見面那日是三十號——她和趙易約定見面的同一天?？磥?，趙妻沒有不知曉的事。

　　趙易也的確履行了見面的承諾，出乎預料的是誰會想到，還有另個女人全程作陪。二人幽會變三人圓桌會。

　　門鎖響動，李唯沒聽見，她還沉浸與趙妻見面一事的震懾中。是男友早歸。他見她這個時間在家，同樣意外，忙脫了鞋子坐到她邊上，李維一臉倦容令他感覺不對，他便將她身子扳過來，好好端詳。

　　她出神的咬著自己下唇，咬出一角血都沒知覺。男友忙叫她：

　　“你怎么了？別嚇我！”

　　發燒叫她身體酸軟，意識再想清醒也不能了——更何況，剛剛趙妻的話讓她卸下一塊心中大石，即趙易沒事。緊繃的弦突然松了，李唯軟弱得像過去男友和她剛戀愛時一樣貼他肩膀。因為忙碌與誤解，兩人久未如此溫存。

　　“額頭這么燙，發燒了吧。我去給你拿點藥?！?/p>

　　他要離開，她不許。

　　“就這么抱我睡一會吧。我很累。”

　　他聽話，先順著她。李唯蜷縮他胸懷，臉熱辣辣地蹭進男人襯衫里，衣料雖不好，體溫觸感卻優質。李唯才知道滿足，才知道安心原來會這樣給愛情加分。

　　如果可以選擇，她大約會選不要冒趙易的險，吃這樣一塹，長這樣一智。

　　“我老了，你還會愛我嗎。”

　　睡去前，她喃喃問一聲。推人及己，唯恐自己日后落得與趙妻相同結局。

　　“總是問這種傻話?！八@樣說，帶著笑。女人重量都壓在他一只胳膊上，可不能動，強忍著先哄她睡。

　　“回答我。“

　　“你老了我也會老，“他忍著酸痛表情痛苦，聲音也難溫柔了：“自然規律。我守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