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提議王鵬跟著我和津奈去我的住處坐坐，我的真實想法是由于一整天沒有回那個開了整晚派對的房子我無法確定我自己一個人能否面對可能被弄得臟亂無比甚至被偷竊的房間。王鵬欣然同意。

　　即使是白天是晴天，樓道仍舊陰暗潮濕。樓道很靜，只有我們三個前前后后的腳步聲。我住在第三層，很快便到了。

　　門是虛掩著的，門口有的毯子上有很多黑色的進進出出的腳印。毯子似乎不夠大，毯子外還有很多腳印，它們似乎沒處放，于是都拼命地擠在一個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上。我想到那是我裝小甲的塑料袋。

　　王鵬指了指那個袋子問，那是什么。

　　我使勁扣了扣太陽穴只說，沒什么，派對垃圾。

　　我推開門先走了進去，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有什么東西會被偷竊，于是也看不出房間里是否少了東西。我只知道，地上確切地多了很多黑乎乎的腳印和一些紙屑。家具很亂。一些陽光透過陽臺被扯壞的窗簾的空隙照在地板和沙發上。

　　我上前一把把窗簾扯了下來，然后窩成一團，扔在角落。

　　陽光于是徹底充滿房間，把房間照得很有后現代雜亂的美感。

　　我拍了拍沙發示意兩個人坐下，然后去找咖啡豆。

　　王鵬把電視打開看，津奈則很坐不住地跑過來問拖把和掃把在哪。

　　我家并沒有那種東西，她于是問我洗手間在哪。

　　然后當她走出洗手間的時候，我便看見我的毛巾被她放在我洗腳用的木桶里去了。我想我平時洗臉并不怎么用毛巾，于是什么也沒說，開始找咖啡機的電源。

　　津奈于是一邊撿紙屑，一邊跪在地滿上用我的毛巾抹地。

　　我沖了一杯咖啡給大鵬，，然后端了一杯放在津奈旁邊的地板上，再然后自己也端了一杯往陽臺走。

　　嘿，是Jenny。王鵬忽然指著電視機大叫。

　　我轉過身看了看王鵬，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津奈。

　　津奈抬起頭笑著看我，不知者無罪。

　　我說，你看，他都知道Jenny，可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王鵬根本沒聽見我們說話，過了還一會兒才轉過頭看我說，這家伙馬上結婚了，據說是從大學時候就開始處的女朋友。

　　我不說話，轉過身繼續隔著落地窗看太陽下的世界。

　　王鵬說要做我的沙發客，因為自己原來租的公寓租金挺高。我表示沒什么不可以。然后我說那王鵬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王鵬說之前在唐人街的一個親戚的飯館打雜。我說，你打雜跑國外來干啥。王鵬說，起碼說出去體面點。我說，那你現在做什么工作。王鵬說，那等我找到再告訴你吧，哈哈。

　　13.

　　我繼續花著Jenny的錢去津奈那里睡覺。有一次我問津奈，雖然在你這睡覺很舒服，但就這樣你就有資本收費了嗎。

　　津奈于是身子后仰伸出一只手將一撮頭發夾雜耳后，你沒看過電影嗎，你睡著了我可還要觀察你的睡眠狀態，同時我還要引導你找出你不能振作起來的癥結。

　　我說，電影我確實不多看，因為我也寫電影劇本，看別人的如果覺得特別好的話總會讓我有一種那個橋段我也能寫出了他只是比我提前寫出來了而已的想法從而可能導致我在創作時會不自覺地模仿別人，而如果我看的是部爛片那就可能讓我惡心好幾天而不能創作等到可以創作時又會盲目自大起來。

　　津奈笑了笑，不管你看不看電影，反正我就是這樣工作的。

　　我說，好吧，不過我確實看到過關于催眠的電影，不會我真的把我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你了吧，我的銀行賬戶密碼可是經常換的。

　　津奈說，電影還是有點虛構的，如果你內心里并不愿意告訴我什么事，我肯定是不會知道的。

　　我說，那你會修改我記憶什么的嗎，可別趁我不注意讓我以為自己是同性戀什么的，雖然我并不反對同性戀。

　　津奈說，我可沒這么做過，但是如果你潛意識里愿意我想我能讓你覺得自己是同性戀。

　　我說，我要是同性戀也挺好。

　　津奈挑了挑眉，說，那開始吧。

　　我說，我并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很多時候可能由于我自己一直堅信的一些理論，我總是會做出些表面上很濫情的事，嗯，其實事實就是比較濫情，可是打內心我還是堅信自己是很專一的人，如果是同性戀的話估計我就不會擔心自己見到一個女人就喜歡上一個女人的毛病了。

　　津奈說，那倒也是，不過會變成見到一個男人就喜歡上一個男人吧。

　　我無話可說。

　　津奈于是提醒我該刮胡子了。

　　于是今天我又摸了摸扎手的下巴，急沖沖地跑回公寓去刮胡子。

　　王鵬白天出門找工作，房間里沒人，于是回音效果也似乎變得特別好，整個屋子里只聽到電動剃須刀的聲音。

　　房間里太空了，我看了看津奈給我的史努比記事本，突然想不通Jenny到底是給了她多少錢才讓她那么拼命地幫我恢復寫劇本的狀態。

　　總之還是出門找找靈感吧，我確實有很久沒寫出像樣的劇本了，也確實有很久根本就沒動筆寫劇本了。總該是時候寫出一部超過《直沖云霄》的劇本了。

　　我已經記不清我在這個地方呆了多長時間了，我沿著街道毫無目的地走，沿街的每個商店都像是一直在我記憶里都存在著一樣。津奈在的話估計會說“此心安處是吾鄉”了。

　　我在廣場的長椅上坐下，四周有很多幾個小孩在給鴿子喂食。我從口袋里拿出史努比記事本和鋼筆把忽然出現在腦子里的東西記下來。

　　空氣中有薰衣草的味道，我寫下那幾個句子，感到這是個新開始，于是我張開臂膀，伸了個懶腰，然后整個人貼在椅靠上，云朵在藍色的天空上悠悠地朝某個地方移動。

　　一張臉遮住了云，帶著薰衣草味道的頭發從我臉龐劃了過去。我閉上了眼睛。

　　不對！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任靜不可能在這里。

　　任靜確實不可能在這里。那個小女孩簡直就是任靜小時候的樣子，但是也未必，誰知道任靜小時候是不是大胖丫頭呢，畢竟津奈在這個時候也會適時地說出“女大十八變”之類的話。

　　可是小女孩就那樣，像任靜一樣坐在我旁邊看著我。

　　我說，你在這里干什么。我的意思不是說任靜你在這做什么，我的意思是，丫頭片子坐我旁邊是要怎樣。

　　小女孩歪著頭看了看我，說，你說什么。

　　我撓了撓頭皮，切換成英語說，你在這里干什么。

　　小女孩說，喂鴿子。

　　我說，你喂鴿子你倒是跟那群小屁孩一起喂啊，你坐我旁邊干什么。

　　小女孩說，哦，也對。于是從長椅上蹦著站了起來。

　　我說，喂。

　　小女孩說，嗯？

　　我說，你知道Jenny嗎？

　　小女孩說，我知道Tom和Jerry。

　　我說，那好，你過來坐吧。

　　于是小女孩有興匆匆地坐上長椅。

　　我說，那你有喜歡的明星嗎？

　　小女孩說，我想當明星，讓我當明星我就會很喜歡Alice，我叫Alice，你叫什么？

　　我說，如果有個明星他會演電影，但是同時聲音很好聽，其實就是因為他聲音好聽他才有機會演了電影，然后他還會唱歌，你會喜歡他嗎？

　　小女孩說，我喜歡唱歌，哼哼哼啦啦啦，我喜歡會唱歌的人。

　　我彎下身子，是啊，不會有人會討厭唱歌好聽的人。

　　小女孩說，那叔叔唱歌好聽嗎？

　　我站了起來說，我要走了，再見。

　　小女孩也站了起來，拉住我的衣角，叔叔要不要幫我找小火龍。

　　我說，小火龍？

　　小女孩使勁地點頭。

　　我說，好吧，小火龍在哪，還有你叫啥？

　　Alice說，Alice。

　　Alice拉住我的手朝太陽的方向跑去，經過鴿子的時候向她的伙伴們擺了擺手。太陽開始變紅，下沉。

　　小女孩拉著我一直跑一直跑。漸漸地，路上的車都亮起了車燈。街邊商店的櫥窗像一個個熒幕，熒幕里展示著各種各樣精彩華麗的世界。

　　我們停在其中的一個櫥窗。Alice蹲在櫥窗前用手摸著玻璃。

　　我并沒有看到小火龍，但是櫥窗里多的是各種裝扮漂亮的小娃娃。娃娃各個都穿著精致的衣服，睫毛常常的，本來就小的娃娃最更加小，就那么一點點微微撅起，涂著紅色的口紅。小女孩的童年都是這樣啊。

　　我拿出錢包翻了翻準備帶Alice進去。Alice忽然又拉住我的手慢慢往前走，往前走，一直走過了那家店的門口還要繼續往前走。

　　我說，為什么不進去。

　　Alice說，快到了，小火龍。

　　雖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我還是隨著她一直往前走。我想小孩子總有自己的想法，我小時候就是那樣。

　　我們走到一個巷子口，全世界都是亮的，而那個巷子例外。

　　Alice還想拉著我進去，我卻停住了。

　　我說，那么黑的地方不會有小火龍吧。

　　Alice說，沒有，但是我看見爸爸經常和一些阿姨到那里面去。她指著巷子里的一個門。

　　我說，走吧，找小火龍吧。

　　Alice說，好，走，小火龍。

　　我們越是往前走，燈光越少。最后在許多沒有燈光的商店中的一家的店面前，我們停了下來。

　　Alice從上衣口袋摸出一把鑰匙，然后踮著腳把店門給打開了。

　　門一開她便很快地往里面鉆。我猶豫了一下，然后走了進去。

　　Alice在里面胡亂地翻東西。她沒開燈，我于是摸著門口的墻壁試圖摸到燈的開關。

　　我一邊摸索一邊對著Alice翻東西發出的聲音的方向說話，我說，你找到小火龍了嗎，你找小火龍干什么啊。

　　Alice說，我要讓小火龍幫我一個忙。

　　我說，你要小火龍幫你干什么啊。

　　Alice說，我不想上舞蹈課了，舞蹈老師總是亂摸我。

　　我說，你是想讓小火龍幫你教訓你的舞蹈老師嗎，你可以告訴你的爸...媽媽啊。

　　Alice說，不行老師會向爸爸告狀的，老師經常跟爸爸一起，爸爸知道我和媽媽欺負老師一定又會打我們。

　　我說，那你就打電話給119，讓警察幫你和媽媽啊。我繼續摸索開關，感覺摸到一些毛絨絨的東西。

　　Alice說，不行，那樣我就會被同學笑的爸爸是壞人的。

　　我說，那怎么辦呢。

　　Alice說，我找到小火龍了，叔叔你別找了，開關在這邊。

　　說著，Alice“啪嗒”一聲將燈打開了。

　　一張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被嚇得差點跌倒在地上。

　　我在環視周圍，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家情趣用品店。

　　Alice說，叔叔沒事吧。

　　我轉身看Alice，正要說“沒事”，卻看見她拿著一把槍。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Alice便忽然一轉身推開她身后的一扇門。隨后房子里發出“砰”地一聲響，接著是一聲撞擊聲和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

　　我趕緊我跑進屋里。只見Alice雙手握著槍跌坐在門口，沒有人的床上的被子被射出一個凹陷，幾本書從門邊的書架上掉落在Alice的腳邊。

　　Alice看著面前的床眼神空洞但卻很開心的笑。

　　Alice說，叔叔，爸爸和老師都流血了。

　　我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慢慢地將她手上的槍拿過來。

　　她開始握得很緊，但見我一直看她，忽然很開心地往我撲到我懷里，一下松開槍。

　　我拿過槍，抱住Alice慢慢站起來，忽然很多東西從Alice口袋里滑出來落到地板上，然后四處跳躍。

　　Alice說，叔叔，糖果掉了，吃了糖果就能唱歌很好聽了。

　　我仍舊不知道說什么，之后拍拍她的背。

　　Alice說，Alice睡覺了，叔叔再見。

　　我又拍了拍她，然后將她抱到床上，給她蓋上被槍射穿的被子。

　　我說，再見，Alice。

　　Alice說，叔叔，你不開心的話，我讓小火龍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