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黑暗很平穩地放置在這個房間里,我很緩慢地用手將身體支撐起來。我感覺頭有點疼,于是用另一只手使勁地按壓眉骨。
有腳步聲慢慢靠近,燈光忽然把黑暗全部擠進我一側厚重的落地窗窗簾里。
“醒了?”
“頭先醒的,它比較不舒服,有點疼。”
“催眠可沒這副作用。”
“這是我給大腦養成的壞習慣,它已經習慣這樣不舒服那樣不舒服了,所以沒事自己還會琢磨些新的不舒服。”
“那你該看看醫生了。”
“我可不看醫生,多半醫生都不像電視里面的那么好看,他們看我就好了。”
“還是照顧好你的腦子吧,你最近寫的劇本可沒有那么令人滿意。壓力,還是其它什么原因?”
“我寫的可都使我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就是寫了讓Jenny被所有人滿意的《直沖云霄》。這個世界,真是,我們創作東西都要給那么多俗人看,你說你創作點高深的吧,他們看不懂,你創作俗套的,自己又惡心。”
“誒?!你不是不想聽到Jenny這個名字么?”
“你管我,我只是不想聽,但沒說我自己不能提這個名字。”
“真是‘只許州官放火’啊,那你也不想聽我的名字嘍,平白無故地第一次見到我就要給我改名字,我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有那么壞嗎?”
“那個不一樣,你是不會沒事就喊自己名字的,所以無論我改不改你的名字都沒差別,只是當時我隔了那么久都沒見到人,你是我見到第二個活著的生物,我當時就覺得應該給你個編號。”
好吧,說回來吧,我覺得“《直沖云霄》是個很好的故事,它不是個需要演技的電視劇。我很喜歡故事最后主角要和跑到街上見人就要擁抱的的那一幕,很多人說是主角終于不再憤世嫉俗選擇去愛他人了,但我覺得他是明白了人就是不能相互理解的,他就是要證明大家都沒有功夫去接受一個陌生人的擁抱,去聆聽一個陌生人的想法。”
“雖然我沒這么想過,不過你要覺得可以這么解讀也挺好,畢竟作品創作完成后就不屬于創作者了,怎么評價它都是對的。”
“我是愿意那么理解。
“你知道從小到大我都是同學們的嘲笑對象,我一直都覺得那些人很奇怪,分明是一群不同的人,有的喜歡湊熱鬧,有的喜歡斜眼看人,有的喜歡模仿人,有的喜歡欺負人,他們就是能湊到一起來笑我。
“我認為他們里面大部分都是混蛋,還有的則是跟在混蛋屁股后面轉連混蛋也不如的廢物,這些人也會長大,長大后就會成為家長。我想我的父母可能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個,他們不明所以,做不成事卻要寄望給子女。
“但他們要求人這樣那樣,自己卻什么也做不到。我每天聽著他們拍著胸口說不喝酒不抽煙不賭博,可是第二天他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忘記自己所說的話。
“我親眼見過父親打母親,我擋在他們面前他便打我,但是過一段時間就連母親自己也能忘掉父親做過的事。我若是指出他們的錯誤,他們便會莫名其妙地轉移話題并且十分認真地討論起來,談論著岔開了的話題倒是不會再轉移話題了。
“我很久都沒和他們說過話了,他們自以為是地以為是因為我記著被打的仇,他們總是那么自以為是。我是討厭他們表現出來的不上進,我們家不停地借錢,不停地搬家,沒有像樣的家具,可是他們還要十分安于現狀地說著窩囊話。
“人不可能相互理解的。他們從來沒有理解過我。不過,或許是我的錯吧,我也理解不了他們,很多時候我發現我不僅沒有朋友,我連自己的親人也都無法相互溝通與他們相互理解。
“我看《直沖云霄》的時候就特別有共鳴,感覺那是一部特別好的作品,您也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所以我才答應Jenny,額,抱歉是丙來幫你的。”
“其實我也就是個俗人。你看電視播出了,誰會去注意你要求半天加大加粗的你這個編劇的名字。走在街上大家都是到,嘿,那不是《直沖云霄》的主演嗎,誰會在街上大叫編劇的名字。”
“有道理。”
“丙就是想你來勸我再給他寫新劇本吧,他還嫌自己不夠火?”
“我想他是關心朋友。”
“謝謝,在你這確實睡了個好覺。”
“所以還是有收獲的。”
“小時候有一次我在網吧上網,然后我爺爺忽然跑進網吧里了,我當時竟一點都不怕,因為我發現我的電腦上鼠標的那個箭頭竟然是垂直的而不是斜的。”
“嗯?”
“平時我肯定不會注意鼠標的圖標是正的還是斜的,所以當時我就認定我是在做夢,結果真的就是我爺爺幫我加了十塊錢的網費然后走了,然后我就樂醒了。之后我只要一發現我特別關注一件東西的細節我肯定就是在做夢。”
“所以呢?”
“所以我剛才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當然。”
津奈說完這句話后,我忽然覺得我什么話都說不了了。我一直擔心著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分明已經做足要和人談話的準備,最怕的就是說著說著可能因為什么原因我們的對話就根本對接不上了,很可能大家就是為了對話而使聲帶振動而不去關心彼此到底在說什么,最后當發現過來之后就會無話可說了。這會使雙方明白其實對話根本就毫無意義,語言功能就是人的一種缺陷,人無法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其他人,于是便需要語言,可是事實是人也無法靠語言去真正傳達那些關于自己想法的信息,我們會以自己的想法去傳達自己想表達的信息,可是到頭來對方也會用自己的想法接收處理那些信息,大家的想法不可能一致,這就致使信息傳達者根本傳達不了需要傳達的信息,而接收者也只能接收到假的信息,到頭來大家根本無法相互理解,可是大家還必須裝作可以相互溝通的樣子,不然這個社會就無法運行下去。
我不敢看向津奈,于是低下頭。我聽到“咔咔”的聲音,四下尋找了一番,發現是躺椅旁的桌子上擺放的時鐘在響。時鐘的外殼是鐵制的反射著天花板上的燈光和我與津奈的身影。時鐘的秒針沒走一格都會微微地顫抖,分針也一樣,抖得厲害,唯有時針沒在動。
我抬起頭,發現津奈的皮膚很好看,這么想著的時候嘴巴已經貼在了她的皮膚上。
9.
我被津奈看醒了。津奈看見我醒了,于是便起身去拉窗簾。
窗簾打開,白色的光便充滿了房間。
我說,所以剛才我做了個夢?
津奈點點頭。
我說,所以我到底做了幾個夢?
津奈說,你做的夢我哪知道,我只負責讓你好好睡覺緩解壓力。
我說,那我該沒做些什么奇怪的事吧。
津奈瞇著眼對我笑,都被催眠了還想做什么?
我一陣心虛。
我忽然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桌子上看,時鐘“咔咔”響著,時間是:7:26。外面很亮,現在是夏天,太陽直射點在北半球,晝長夜短,我想現在是早上。
那咱們出去吃個早點吧,我說。
天晴得很徹底,除了路上還殘留的一些水坑和空氣中清涼的濕意外幾乎像是沒有下過雨。
我們來到之前那家日本餐館,胖胖的老板給我們端來兩碗熱騰騰的拉面。津奈雙手捧著筷子靠在頭發上說了句日語便開吃了,我則直接將筷子插在面里就吃。
我說,要知道拉面是從中國傳到日本去的,但是日本的拉面味道還真和中國的不一樣啊。
津奈抬起頭嚼了一會兒面,說,嗯,我們是有創造性的民族,就像我們借了中國好多字,但到頭來中國人還要把那些字重新借回去并且還是以我們的用法再次使用,我們的國家并不及你們的好甚至很長時間我們每天都只吃兩頓飯但是我們就是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我們還在最艱苦的時候救濟中國的百姓,所以我們才能友好相處呢,政府再怎么鼓動我們的人民都不會聽任他們的。
我也嚼了嚼面,早就聽說日本人古怪,沒想到是真的。
津奈鼓著腮幫子瞪著我,不許沒禮貌。
我說,你看你一邊要說你們有創造性一邊又不得不承認都是借用他人的東西,一邊說不受政府的鼓動一邊又不得不對說著政府篡改過的教材上的謊言,怎么呢不古怪。
津奈忽然一拍筷子說了句日語,然后又換回中文,說什么奇怪的話呢,我們大家都有自己的驕傲,不能隨便抹黑別人的驕傲,中國有句話叫“食不言”,好好吃面吧。
我笑了笑,好吧好吧,驕傲就驕傲吧,這種問題我們兩個在這吵吵也沒用,吃面吃面,不過“食不言”這種話,就像中國的很多話一樣,特別好特別講究,但是它們都是在說這種話的人需要它們的時候才有道理,但那種道理也只是對于說這種話的人來說才算是道理。
我們吃著談著,忽然店里又進來了一個客人,那人又高又壯進門還得彎著腰,我估計是當地的美國人。可是當他慢慢走到我們旁邊的位子坐下,老板用英文問他要吃點什么的時候,他卻“嗯嗯啊啊”半天才說清他要是面。我想,這個家伙不錯雖然英語不行,但是這體格給國人長了臉。
于是我跟那個人搭訕說,哥們是來美利堅旅游的?
那人的普通話也很蹩腳,住了挺長時間了,但是英語確實不太行,不過平時混唐人街也不怎么需要講英語。
我說,那今天怎么不在唐人街跑這日本餐館來了。
那人說,我哪知道,沒看清啊,這店前面還寫了不少中文。
我說,那你也挺可以的,忘了介紹那個是我朋友津奈可兒,日本人。
津奈點了點頭。
那人說,那哥們你挺厲害,天天都跟這些國際友人打交道?
我說,也不算,畢竟大家都往美國跑,各個國家的人肯定都有機會在這個國家相互認識。
那人笑笑朝我伸出一只手,出國了遇見中國人就是遇見老鄉,很高興認識你,我叫王鵬,朋友都叫我大鵬。
10.
“很高興認識你,王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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