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兇猛

　　7.

　　我上過一天學前班，一年后上了當地的小學認識了費先暉。認識費先暉這件事和認識姜堰不同。費先暉家就在我家的隔壁，他是我某個舅舅的大兒子，所以其實在沒上學之前我們就已經有來往了。

　　當時我住的房子是父母租的親戚家的房子，父母用這間房子做早點鋪，我每天起來就吃他們做的早點，然后去上學。一般早點賣完后父親會去我不知道的工地做搬磚之類的活，母親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做縫紉，我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是這樣得知的。

　　我上學往往不是一個人，住得離我家和費先暉家都比較近的曹蘭蘭每天早上很早都會來我家。

　　我家的房子是用簾子切割成的不均勻的兩部分組成的，前面較大的部分以及延展到室外的部分是早點鋪，簾子里面的床和黑白電視機和一張桌子和一面窗子才是真正的家。

　　曹蘭蘭早上不來我家的早點鋪非要來我的家，然后她會站在我的床前用特別慢特別輕的聲音叫我起床。

　　我認為曹蘭蘭是很令人厭煩的，她不能總不光顧我家生意還要來破壞我的睡眠。但我拿她沒辦法，我說你好煩呀不要每天都不讓我睡懶覺好不好。她就站在那不說話。我要是從被窩里伸出頭去看她就能看到她一副連我這個小孩都覺得她是個很乖的小孩的樣子站在那背著粉紅的小書包兩只手攥成小拳頭在肚子附近相互摩擦。

　　我不管怎樣表現出對曹蘭蘭的不滿，她總是每天來找我上學。于是分明我和費先暉是好朋友每天卻只有在學校的時候才能在一塊玩。

　　我感覺這樣特別不好，但是我沒有辦法去迫使曹蘭蘭不要每天來找我。其實不管我在曹蘭蘭面前表現得怎樣厲害，我始終沒有指使別人按照我的意愿去做什么事的能力，更多時候甚至我自己想做的事我都可能迫于其它什么原因而放棄去做。

　　在我那個班里我只認識那么幾個人，雖然我能叫出每個人的名字并且將名字和那個人完全對應，但是我和他們沒有多少除了在一個班里上學之外的任何交集，我不知道他們的任何事情不知道如何與他們相處。

　　但是費先暉和我不一樣，雖然在很多時候我們都性格相投，都有點不會說話，都會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但是他顯然能和所有人相處得很好。我知道那應該是正常人都能做得到的事，只要努力一點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但是我的好朋友能做到我就特別不開心。

　　我那個時候還不太清楚“自私”是什么意思，我后來才知道我的不開心是很自私的。但是我改變不了自己，我不知為何就是生來無法與其他人很好地相處，所以一旦有人愿意和我很好地相處了，我就會希望他能同我一樣，是和我一類的人，只能和我才能很好地相處。但我又知道我是無法與人很好相處的，所以那些和我相處的人勢必會感受到坐在我身邊無話可說的尷尬氣氛。這就要求了和我相處的人勢必是應該比我更會說話的，但會說話人又一定不會缺少朋友。這真的很矛盾。

　　我的“自私”并沒有戰勝我潛在的無法要求別人遷就附和自己的天性，于是我慢慢學會去模仿其他人的言行，我去模仿那些比較受大家喜歡很多人都與會與其相處的人。

　　姜堰就是那樣的人，大家都喜歡和他說話，跟他玩。我們每次一下課就能看到他一會兒跟男生玩彈珠，一會兒和女生玩跳格子丟沙包。

　　于是我便模仿他，于是我下課便往男生堆里鉆，他們玩彈珠，但我并沒有，于是就趕緊跑到小賣部把父親給的五毛錢換成五個彈珠球。我用兩只手捧著彈珠球十分高興地往操場跑，可是當我跑到男生堆的時候他們已經擠成一個個很均勻的堆，他們說著很多話手上也不停，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也看不懂他們在玩什么。他們只會和和他們玩并且會玩的人玩，我無法和他們玩，因為我不會玩，我無法和他們玩所以他們也無法教我怎么玩，他們天生就會玩天生知道怎么玩，我和他們不一樣。

　　但是我決定要像姜堰一樣就肯定不會放棄，因為我確實很想象他一樣，而且這件我想要做的事并不會讓別人遷就附和我，我才是去遷就附和的那一個。

　　于是我便想著和女生一塊玩。我去找曹蘭蘭，我和曹蘭蘭大概站在操場中央的地方，太陽就那樣不冷不熱地照在曹蘭蘭的馬尾上，我估計當時我的臉上一定有曹蘭蘭整個頭的投影。我說曹蘭蘭我們一起玩吧。然后她就像往常一樣摩擦拳頭，說那玩什么。我說你們女生都玩什么。她說跳皮筋。我說好。她說，可是起碼要三個人。我說那你們還玩什么。她說翻花繩。我說不干不好玩。她說那跳格子吧。我說好吧。

　　然后曹蘭蘭就摩擦著拳頭慢慢往操場邊的一棵樹下走，她走得慢慢地仿佛移動的根本不是她只是地面在移動一樣。曹蘭蘭一離開我面前那塊地面陽光就徹底地打在了我的臉上，我于是瞇著眼看她的背影，我陷入迷茫，分明她沒怎么動，不知怎么的她的馬尾辮就是要一會兒往左搖一會兒往右搖，像那種電視上催眠用的懷表一樣。

　　她到了樹下看了一會兒，然后慢慢蹲在那棵樹下的綠地上，撿起一根樹枝，然后用雙手握著慢慢走向我。

　　我說，怎么玩。

　　她看著我，好像我無法強迫別人遷就附和我而她則無法在我忽然提問她的時候用語言回答我。她看我，我只好覺得她在用眼睛告訴我就這樣這樣然后這樣玩。

　　我于是看她，用眼睛說好吧，你玩給我看。

　　于是她就默默地拿著樹枝在地上畫我經常在地上看到的那種格子。

　　這種時候我總覺得曹蘭蘭是個好好玩的女生，我開始對她比較落后的語言技能和一搖一搖的馬尾很有好感。

　　她蹲下畫格子，我就在旁邊看著她隨著她的動作而在她腦后動來動去的馬尾。那個時候我感覺潛意識里面仿佛告訴我我似乎在欺負這個女孩，這分明是另一種形式地讓別人遷就附和自己，但是我的心里面馬上有聲音安慰潛意識說這也是沒辦法我也不知道怎么畫格子怎么玩的啊所以只能站在那看她可憐巴巴地畫啊。心和潛意識的對話結束后不知道從哪又冒出個聲音說其實讓她遷就附和我的感覺特別好啊。我真真切切地聽到那個聲音，感覺自己很無恥于是立刻皺起眉頭壓制住那聲音。

　　我發呆的時候曹蘭蘭已經畫好了她的格子，她不知道從哪弄了一塊瓷磚。她拿著瓷磚背對著格子，然后將瓷磚往后扔。瓷磚落在一個格子上，曹蘭蘭于是用一直腿在格子上跳跳，跳到瓷磚在的格子上便去踢那塊瓷磚。她跳跳跳，馬尾在后面也胡亂地跳，很快額頭上便粘上了汗濕了的頭發。

　　那天我不確定是曹蘭蘭沒邀請我玩，還是我沒加入曹蘭蘭的游戲，反正我就一直看著曹蘭蘭跳啊跳啊。

　　后來，陳毅和金鎖玲忽然跑過來叫我陪她們跳皮筋，我便結束了和曹蘭蘭的游戲。

　　第二天曹蘭蘭仍舊像往常一樣叫我起床，我大概是由于懷有對她歉意再她來之前便提前醒了，但是我想如果每天都是她叫我我再醒今天突然不一樣了大家一定都很尷尬，所以只好閉著眼蒙在被子里等她來叫我。

　　清醒的時候聽曹蘭蘭叫我的聲音感覺特別奇特，我隔著被子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么，我很好奇之前她都是怎么把我叫醒的，同時我又在想象她叫我時候的表情，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馬尾會不會在鬧到后面動來動去。

　　然后，我像往常一樣醒來，和她一同上學。

　　我們上學的路上會經過一家小診所，那是金鎖玲的家。金鎖玲是我在班里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中的一個。她走路的時候總是一蹦一跳的，她的眼睛里面好像也總是有什么東西一蹦一跳的，我總想著要是曹蘭蘭和她一樣一定很招人喜歡。可是要是曹蘭蘭跟她一樣估計她也不會總那么粘著我了。

　　我可能總是喜歡拿曹蘭蘭和金鎖玲對比，所以總覺得要是曹蘭蘭不粘著我就能像金鎖玲一樣了，但金鎖玲又太過于招人喜歡以至于大家都和她關系很好，這是她不如曹蘭蘭的地方。

　　不管怎樣，可能是由于曹蘭蘭的功勞，我逐漸適應和女生相處，慢慢地也和班里的很多女生熟識了。女生也是班里的同學，所以也就是說我也大概能和班里的人相處地比較好了。

　　于是姜堰慢慢注意到了我，我們開始有話說，到最后甚至我們會在放學后一起走，然后我們會在我們發現的一個竹林里做秘密基地，在那里玩他爸媽買給他的玩具。

　　姜堰的成績很好，我把我跟姜堰成為好朋友的事告訴父母，他們覺得我本來就很聰明和這樣的好學生一塊玩很好。

　　我一直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得來我很聰明這個結論的，我總是憂心忡忡，因為很多次考試我都沒曾拿過獎狀之類的東西。我猜想他們可能是受到了我的語文老師數學老師的誘騙，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得到我很聰明的結論的，我更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還要隨便這么講，難道不怕被別人追究下來發現他們說的并不是真話嗎。

　　反正無論如何我被冠上了聰明的頭銜，很多次我到租給我家房子的親戚家里找大姐姐玩，都能看到她家墻上一墻的獎狀，回家父母便會說要好好學和大姐姐一樣拿獎狀。

　　于是二年級的期末考試到了，我帶著從上學開始便有了的希望得獎狀的欲望吃了包子和了豆漿便拉著曹蘭蘭往學校跑。

　　考試考兩場，一場語文一場數學，我沒有擅長的科目，但數學比語文略好，因為數學那個時候大多數題目掰指頭數一數就能得到答案。可是那天考試考到數學的時候我卻特別想上廁所。所有人都在做試卷，我想就我一個人想上廁所，我真的很想上，可是老師走來走去的卻一直不往我這邊走，我不敢舉起手說老師我想上廁所，因為那樣肯定所有人都會看向我，于是我就一邊寫題一邊捂肚子，結果沒能騰出手去掰手指。

　　和往常一樣回到家后，雖然平時考試并沒拿過獎狀我還是出于自尊地說這次可能數學考不好了因為肚子疼，父母于是便很可惜地說那可惜了數學你強項啊這下壞了。哎，又是不知道從哪得來的結論。

　　過了幾天學校通知去拿成績單和獎狀，我知道獎狀這部分不是對我說的，但我還是得去拿成績單。

　　那天曹蘭蘭一直沒來找我，我在被窩里等得很急，窗戶外的陽光也變得很大，曬得我很熱，于是為了懲罰她我便直接起床很快地吃飯早飯去了學校。

　　結果那天我去學校數學老師微笑著把獎狀和成績單都遞給我了。

　　我沒敢看，怕一看那獎狀就露出原形消失不見。我接過獎狀便往家里跑，跑到家里就趕緊把獎狀給他們看。

　　于是他們更加堅定了我聰明的說法，而我也忽然覺得被人夸獎也挺好，再說我也已經得了獎狀了，我是值得被人夸的。

　　到那天晚上，我趁著爸媽在包包子，趕緊卸下了滿不在乎的表情從抽屜里拿出那張第四名的獎狀。

　　我估計老師們或許比我先知道之后我要轉學搬家的事，所以才特地給了我個不倫不類的第四名獎狀。

　　那天之后，又過了一個星期，由于放假理所應當地沒見著曹蘭蘭一個星期又一天。我隨著父母搬了家并轉了學。

　　我不知道這次是因為是要搬家而讓我轉的學，還是因為要轉學而般的家，反正我是搬了家，而我的父母在陪著我在爺爺奶奶家過了段日子后便出去打工了，我成了“留守兒童”。

　　三年級就在爺爺奶奶家這邊的小學上的，我不太喜歡這里的學校。學校里的人總是希望我這個轉過來的能和他們一樣，他們挺好的，他們邀我玩很多游戲，我不會他們便教我，但是很多時候我并不想表現得自己什么都不會，于是便總是推辭說不想玩。在這個學校我竟然主動的遠離那一堆一堆的人了，我心底里覺得那些在一起兩三年的人是不會輕易和我成為朋友的。

　　所以我更喜歡在家里呆著。爺爺幾乎不怎么在家總是騎著摩托車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喝酒打牌，奶奶則要在田里干活，我于是得以一個人在家看電視也好寫作業也好一邊看電視一邊寫作業也好，沒人管我。

　　時間久了我會去和家里的狗玩，我在院子里跟著狗跑來跑去，狗仿佛特別喜歡跟我玩，它總是跑了很遠然后停下來回頭看我，見我接近它了，它便又繼續跑。

　　狗似乎不喜歡貓。奶奶把貓用繩子拴在放稻谷之類的倉庫里防止老鼠偷吃，貓于是被困在倉庫整天無精打采，有太陽的時候回從倉庫出來在倉庫門邊曬太陽，狗見它這樣就撇開我一下躥到貓身上用牙咬貓的脖子。我這個時候就只能在旁邊拉架說狗不要這樣。狗并不睬我，但是它覺得咬過癮了就不要了。

　　貓始終很淡定，狗咬它它也只是窩成一團瞇著眼。

　　我摸不透貓的性格。有時我想和它玩，于是便伸手撓它下巴，它于是瞇著眼伸長脖子任我撓，在陽光下有時還會肚皮朝上讓我撓它。但是它似乎并不是真的喜歡我撓它，很多時候我撓它它便躲開然后又往我手上蹭，似乎它要自己解決自己的癢。我也只能隨著它，起碼它沒有躲著我。陽光下，它享受著撓癢的痛快，然后用不知道什么器官發出不間斷的“呼嚕”聲。

　　雖然在家有貓和狗愿意陪著我，但是我卻并無法向它們傾訴些什么。我還是想傾訴些什么的，可是連貓和狗我也不想對之傾訴當然也不可能自言自語了，于是后來我選擇對著鏡子做表情，我覺得那是一種類似傾訴的方式。

　　那是一種很詭異的事。我對著鏡子做表情，會首先醞釀一種情緒來，情緒有了后便會做出相應的表情，我讓表情凝固在自己的臉上，然后盯著鏡子上的自己，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看，然后整體看，看到覺得自己是在看另一個人的時候便在心里對這個人做評價。我用這種方式我猜測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同時用這種方式把自己作為一個無聲的傾訴者和傾聽者。

　　鄰居家有個比我小的女孩，叫米豆。她有時候會來找我玩，我說玩什么，她會說翻花繩，我說不玩，她便和我玩過家家。

　　那確實太幼稚了，但我還是愿意和她玩。

　　我們會跑到田間地頭捉螞蚱和青蛙，然后回到我家門前的一個沙堆旁。我們把水倒到沙上然后把青蛙和螞蚱埋到沙里，如果它們跑出來了便一腳踩下去，看到被踩成肉泥的青蛙和螞蚱也不覺得殘忍，回去找了跟竹竿和繩便可以拿它們的肉掉蝦了。

　　我本來以為作為轉學生永遠無法融入已經有兩年感情基礎的人的圈子里，但是我忘了小學是有六年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很快也和他們熟絡了起來。

　　慢慢地我也得了不少獎狀，語文老師會在我試卷的作文上打上“想象力豐富”的評語和很高的分數，然后我當上了數學課代表。

　　雖然被數學老師重用，但語文老師仍然很看重我。

　　四年級的某一天語文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給了我一本故事書，跟我說好好看。過了一個星期，她又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有沒有看完，我說看完了，她于是接著問，喜歡哪篇，我說喜歡第一篇，她說那好你回去把這篇故事背下來。我記性確實很好，據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能背很多古詩了，雖然我都并不記得我是否在很小的時候背過詩。一個星期后我又去了語文老師辦公室，說老師我能背了。老師說那好，你這幾天放學都到我家來。

　　之后我于是每天放學都去老師家，老師會幫我打電話告訴爺爺奶奶，然后到了一定的時間再騎自行車把我送回家。

　　語文老師有個女兒，她讓我每天放學去她家就是要讓她女兒教我如何把那個讓我背的故事表演得生動些。而讓故事表演生動的方法就是在讀到故事中的某些內容是要做些動作。我于是就跟著她的女兒蹦蹦跳跳地學了很多動作。

　　再一個星期后我又被叫到了辦公室，這時候辦公室竟然做了很多老師，他們把作為排成一排，然后讓我表演那個故事。我于是就照他們的要求表演了。然后他們鼓了鼓掌說可以。

　　這之后的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們說的可以是可以在六一兒童節的時候表演節目，而語文老師從那么久之前就想著要讓我去表演了。

　　我很開心，可以非常害怕，我怕當著全校那么多人的面前表演，我似乎能感覺到曹蘭蘭在我面前說不出話的那種無能為力。

　　上臺那天我們就在觀眾的左側等著，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在臺上報幕、表演。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上場，看著那些高年級的在表演唱歌跳舞，我忽然感覺自己的節目根本不可能獲得掌聲。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沒聽到有人喊我，我很害怕，于是偷偷地鉆進觀眾堆里。

　　我在觀眾席的后面一排，所有人都在鼓掌叫喊。我看到陽光照射下的空氣中無數塵埃圍繞著那些興奮的所有人。我嘗試同他們一起喊，但怎么也進入不了他們的塵埃里。

　　一直到表演結束我也沒聽到有人喊我。

　　六一表演結束后放假半天，第二天再回到學校也沒人問我為什么沒去表演，而我們的語文老師也換成一個不認識的老師。

　　小學畢業時我已經有好幾個朋友了，有小牛、小馬還有大鵬。但是說實在的，我們都沒都真正的把大鵬當成朋友，因為他長得老成而且也確實比我們大，他看起來很傻，頭發像賽亞人一樣，說話鼻音重但聲音又不雄壯并且聽不清楚，總是流著青黃兩色的鼻涕，而且總是會問我們要不要看AV要的話就要看什么《勾魂入股》之類有著奇怪名字的AV。

　　所以我們總覺得他是比較傻的存在，并不覺得可以稱得上朋友。不過他打老虎機有一手，時常能搞到不少錢請我們上網，并且他會開摩托車，于是我們為了上網的便利還是默許了他和我一起玩。

　　我記得我們喜歡整大鵬，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回我們實在無聊就跟大鵬說班里面有幾個女生特別喜歡你，他們經常中午來的很早就是想看看你。然后小牛說，嗯，不過也不確定，這樣吧，如果那些女生喜歡你的話那就肯定很喜歡看你的小弟弟，你要不要試試。小牛說這話的時候我和小馬都憋著笑意，小牛則一臉淡定，我覺得他一定也憋得很難受估計得內傷。

　　然后，大鵬就傻乎乎的相信了我們的話。

　　當天中午那幾個經常中午來學校很早的女生像往常一樣中午很早來了學校到班里，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幾個聚在一塊閑聊。

　　我、小馬和小牛事先約定好躲在教室外面的窗戶旁，然后大鵬便一下沖進教室里。

　　當時動靜挺大，“轟”的一聲，女生不管在做什么都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往大鵬那看。

　　于是大鵬趁勢脫掉褲子往女生那跑。

　　我們看到了我們想看的一幕便趕緊捂著嘴往操場跑，后面傳來女生“哇哇”的尖叫聲。

　　大鵬因此被叫到校長辦公室，但他并沒有供出我們來，于是我們對大鵬說，你是好樣的，是英雄。然后我們給了大鵬一瓶“英雄”牌的紅墨水。

　　沒想到大鵬結果墨水后當場將墨水瓶摔碎，我們當時在教學樓后面那里人很少垃圾很多，我們沒想到大鵬能沖我們發火，而這地方又沒人估計我們少不了要挨上一頓揍，我們當時幾乎就要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并因此改邪歸正。

　　但是，沒想到大鵬竟然吸著綠色的鼻涕齜著牙對我們笑，他說我們用這個紅墨水當血歃血為盟吧。

　　當時我一邊驚異于大鵬突然的微笑一邊驚異于大鵬竟然能用出“歃血為盟”這樣的成語，完全說不出話。

　　小牛則比我沉穩得多，說，那不行，紅墨水可以代替血，但并不能喝，我等兄弟今天就用這墨水在墻上寫下你的名字作為對你的尊敬，把你作為我們的兄弟吧。

　　小馬早就呆了，我的驚異達到了最大值。

　　然后大鵬大笑，好好。

　　然后，我們就在教學樓后面的墻上用紅墨水寫上了大鵬的名字。大鵬于是在某天又被叫到了辦公室，但是他卻十分高興，并且從此寫作業只用鋼筆，而用墨水只用“英雄”。

　　上了高中有一回大鵬跟我們說有個賺錢的門路想不想知道。

　　我們平時都很了解他，小時候不懂事他能做出看起來很厲害的事，但是懂點事后他就只能做些好像很了不起實則一點也沒什么的事來顯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就像上次往女廁所里扔籃球一樣。

　　我們不睬他，他還不識趣又說，真的能搞到錢。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中華煙分給我們。我并不覺得抽煙很好，但是確實覺得抽煙很好玩，于是我借著大鵬的火抽起了大鵬給的煙。小牛和小馬倒像老手似的自己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

　　我們抽著煙看著大鵬，大鵬于是也用嘴叼起一只煙抽了起來。

　　大鵬說，這是從我舅姥爺那搞來的。

　　我們狐疑地看著他。

　　大鵬接著說，不算多親的舅姥爺，他就一個人住在一個土坯房里面，平時不在家也不鎖門，我經常進去拿錢。

　　小牛說，偷錢算什么本事。

　　小馬說，不信你能偷到。

　　我說，確實不信你能做這么牛的事。

　　小牛說，現在我們一起去你舅姥爺家，我們給你放風你去偷一個看看。

　　大鵬什么也沒說真的帶我們到了他舅姥爺家，并且拿出了兩百塊錢。我看著他舅姥爺快要倒了的土房子，我看到像老人皮膚一樣干枯蒼白的土墻上長處一點青苔，青苔一塊一塊地分布在墻跟上再慢慢向屋頂延伸，屋頂的茅草上則很突兀地長了一大塊又青又臟的青苔。我感覺不可思議，沒想到大鵬真能下得去手。

　　我們這次確實是佩服了一把大鵬，小牛和小馬都表示大鵬這次必須請上網，大鵬也傻笑著說沒問題反正下午沒班主任的課。于是我們就坐上了大鵬的摩托車去了網吧。

　　我們去的那間網吧在一個菜市場里面，網吧前面是游戲廳后面是網吧。網吧的老板之前是我們小學的數學老師，后來數學老師太老了就讓他兒子我們的初中物理老師幫他打理。我們和老板自然很熟，老板也什么沒說的給了我們三張寫著身份證號的紙條讓我們自己去開機子。

　　小牛一向很佩服我們的物理老師，他說這樣的老師一方面應對學生一方面應對家長一方面還應對條子一方面還應對混混，很牛逼。

　　我們都表示很贊同，于是當天我們正玩著游戲，大鵬便被他的舅姥爺給逮住了，他舅姥爺帶著條子，于是我們和其他未成年的都被轟出了網吧，物理老師則給條子遞了中華煙。

　　大鵬是直接被帶回了家，我們則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

　　我們被狠狠地揍了一頓，之后又被放到教室外站了一整天，一節課沒讓上。

　　之后我們的家長也被叫來了，小牛的父親當著班主任的面一腳將小牛踹出了辦公室，那是我們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什么是真正的被踹出去。我和小馬也被當面罵了很久。

　　如果就這樣事情也就算完了，但是并不是這樣。這次叫過家長后班主任仍舊不許我們上課，我們被叫到辦公樓下面的樓地道里，班主任說校長怕站在教室門口影響不好你們就站在這反省反正你們也不想上課。

　　辦公樓的樓梯道莫名地陰冷。

　　不會死過人吧。小馬說。

　　小牛忽然一激靈，今天估計要死。

　　小牛指了指樓梯道里的碎玻璃和壞了的桌椅板凳，陽光打在地面上然后由于變形而延伸到角落的這些碎玻璃和壞了的座椅板凳上，灰塵則像無數邪惡的生物在陽光下飄來飄去并有不少飄在我們的面前。

　　于是我們有了一個絕對是出于青春期荷爾蒙太過旺盛才會做出的計劃：殺班主任。

　　小馬照著小牛的意思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我和小牛靠著墻站著，不時有老師走過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

　　過了一會兒，小牛跑到樓上，小馬也按計劃帶著班主任過來了。

　　班主任一過來就朝我喊，他跑哪去了。

　　他這話應該很有震撼力，但是他身后的小馬笑了，他剛轉身看小馬，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從樓上跳下來的小牛一腳踢倒在地上，我和小馬順勢按住班主任。

　　忽然，地面上的光亮被無數陰影胡亂地切碎，那些像邪惡生物一般的灰塵被驚嚇得四處逃逸。一群人朝我們撲了過來，將無數灰塵順勢擠壓到我們的衣服、臉、嘴巴和頭發上。水泥地面在皮膚上瘋狂的摩擦肆意撕咬將血液帶到皮膚表層又用灰塵將其掩蓋住。

　　我們身上的汗粘住很多無辜的灰塵，然后被一群手扯住，不時背后受到向前的力，附帶在衣服上印上皮鞋的腳印。我們被扔進一個小房間里，門被鎖上，窗戶可以打開但是外面安著鐵柵欄。外面的人打著電話，還有的則在窗外走來走去。邪惡的生物又狡猾地鉆過玻璃窗子鉆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