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十月的夜晚,竟然被一簾雨留在了云陽路的一家咖啡館里。我轉動著手中的畫筆,紙上的白樺樹已經畫了一半,樹下的梅花鹿也有了形狀,可注意力卻被窗外的雨聲吸引住了,全然沒有了繼續畫下去的心思。此時倒慶幸自己只是個業余的愛好者,不是專業的藝術偏執狂,即便這幅畫就這樣殘缺下去,我也不會有難以釋懷的遺憾。
下午練球的時候,海頌在場外的椅子上睡著了。最近看見他的時候,總會想起李睿,她既然是為了他才答應試著跟我在一起的,多少還是有些難過。雖然知道這和他沒有關系,但所謂的殃及池魚這種事情,在情緒方面往往會被無限度的擴大,也不是我說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以前每一次分手后就覺得圓滿,似乎分手后的駐足,都能找到生命修行中的旅店,覺得可以稍作休息,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然后帶著對柏拉圖式的精神愛情的向往,一點一點地前進,即便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太多的無能為力,我也覺得,至少我是懷著信仰的。
這次卻不一樣,我當然明白這種極度的疲憊不是來自李睿,甚至和她都沒有關系。她對與我來說,和之前遇見的女孩沒什么不同,或者說帶著心機開始利用戀愛關系的她還比不上之前遇見的女孩。
但是,到底是為什么,我會覺得可能沒有力氣再走下去呢……
雨越下越大,我跟服務員又要了一杯卡布奇諾,在它的濃郁的香氣里,翻開一頁空白的畫紙,轉動著筆,看著窗外街燈里淅淅瀝瀝的雨,想著要畫的內容。
“你居然能在咖啡館里安安靜靜地喝完兩杯咖啡……”有點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傳進耳朵里,我回過頭看著不知什么時候坐到我對面的男人。
他穿著V字形領的草木灰色的T恤,端著咖啡的那只手腕上帶著似乎還不錯的電子表,鎖骨的形狀因為臉部的棱角顯得更加精致,以至于在柔和的燈光里,讓他看起來不太像男人,盡管我不得不承認,他似乎一直都保持著懶散卻有品位的生活。怎么說呢,認識他這么多年,一直就覺得他的生活應該充滿了書本和陽光的味道,以及在這種味道氤氳里的一個午覺或者一個夢。
“我怎么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喝完兩杯咖啡了?”我撿起因為他突然的聲音而掉在地上的畫筆,“倒是你這個平時生活得像個老大爺的人,怎么在咖啡館里……”
“老大爺……”他嘴角自然地露出一個微笑,抿了一口咖啡,“我怎么說也還不到而立之年吧,剛才在柜臺的時候還被問是不是大學里的學生,你居然說我是老大爺,感覺有些傷自尊呀。”
“看你臉上的笑就知道你絕對中意老大爺這個稱呼,完全沒有傷自尊的意思好不好”,我合上畫冊裝進包里,心里當然知道他和梅姨一樣不顯老,要是他和梅姨,還有海頌和我走在一起,完全就像是同學,“我說的是你的生活方式,養花,喝茶,看書,曬太陽,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退休了的老大爺的生活吧。”
“退休這個詞我喜歡,我可是從大學畢業就直接退休了的,這大概是一件讓我可以稱作自豪的事情了吧”,他向后靠著椅背上,轉臉看著窗外的雨,“腦子好使沒辦法,像你這種四肢發達的人根本就沒有機會理解我的生活節奏,不過剛才你裝進包里的是畫冊吧,現在才知道你還會畫畫,要不給我看看,向當年我也是美術社團的團長呢。”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你居然是美術社團的團長”,他的話我全完不信,便隨口回答,“再說了,梅姨都不知道我會畫畫,你這個生活在上個世紀封閉的公寓里的老大爺能知道才怪。我就隨便畫畫,還沒入門,就不勞你這個美術社團的團長給指點了。”
“機不可失哦”,他轉過臉看著我,臉上露出無法解讀的笑意,曲者食指有規律的敲著桌子,似乎在配合著某種我聽不見的節拍。
“從未奢求”,說完,我站起身背好包,“我先走了。”
“還在下雨……”聽他的語氣似乎想讓我留下來,“下得挺大的。”
“沒關系”,我老實說著,“生物鐘在提醒我十一點就應該睡覺了。”
他沒再說什么,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杯中的咖啡,或許那里面有他先要看見的世界吧。到柜臺付錢的時候,收銀員說是我對面坐的先生已經幫我付過了,雖然想跟他說聲謝謝,但看著他低頭的樣子,似乎正在思考著我無法理解的問題,應該不想被打擾,便轉身朝門口走去。推開門,清涼的冷風撲面而來,邁步走進細密的雨里,透過鵝黃色的街燈,看著從黑暗中奔赴而來的雨滴。
叫了他好幾聲他才醒過來吧,我想起海頌在長椅上睡著的樣子。練完球后,已經五點半了,英秀說叫醒海頌一起去吃完飯,雖然我也想讓他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免得他又吃泡面之類的,可他說想回家了,我便沒有強求。
家對海頌的意義可能是我所不能感同身受的,盡管他總說我懂。每次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時,他都會說想回家了,他一定沒發現,最近這兩個月,他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雖然他什么也不說,我還是能確定他一定是惹梅姨生氣了,估計梅姨搬到“老大爺”家去住了。
走在北門的長著青苔的臺階上,我聞到一股塔柏的香氣。
以前海頌也會惹梅姨生氣,情況嚴重的時候梅姨就會賭氣搬到“老大爺”家去,但是也就幾天就好了,從來沒有持續這么長時間。我想盡量表現的自然點,所以他不說,我便不問,但是……是不是問一問會比較好呢?
這么想著,我轉身朝云陽路走去,或許“老大爺”還在那里,我以為問問他就知道了。
冒著雨走回咖啡館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柜臺說在我離開后不久就走了,我謝過柜臺后,有些失望地重新朝宿舍走,在浴室脫下衣服的時候,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明白了縈繞在我心里好幾個月的問題,感覺心里的霧都散開了,我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的心以奇怪的形狀跳動著,緩慢的旋律里充滿了羞恥和背叛。
“這肯定不是真的”,我把水溫調到最低,冰涼的水從噴頭噴出來,從我的頭上一直往下流,我能感覺到皮膚的溫度在下降,卻無法驅散心中的恐懼。反復在心里問著自己,我是清醒的吧,但不管問都少遍,答案都是一樣的,我是清醒的。
網球館應該關門了,好在上一次從老師那里借來的鑰匙還沒有還回去。我套上衣服去了網球館,對著墻壁想要挑戰不同難度的發球,揮動拍子才發現不管是英秀教的還是在觀看比賽時學來的那些動作,此刻都忘得一干二凈了。便只好練習最基本的姿勢,一直練習,一直練習,直到手臂酸痛的舉不起拍子,兩腿也沒有力氣換步,才停下來,躺在地上,側過臉看著散落在地上的網球,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似乎運轉記憶的某個齒輪出了問題,不遠處的網球開始在我的模糊的視線里移動。
“你傻的吧?”
我聽見有人在跟我說話,卻幾乎沒有轉動脖子的力氣,想回答也開不了口,只能在自己勉強維持的呼吸聲中,等待那個人走到我的視線里。
“打了多久才把你累成這個樣子的?”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來看著我,“早知道你也有晚上運動的癖好就該約上你了,我一個人鍛煉太沒意思了。喂……你聽得見我說話嗎,你倒是多少給點反應,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別吵”,從看清他是“老大爺”后,我便在集聚力量,結果最后還是只夠說兩個字。聽見我的聲音后他還真就安靜了,待了幾分種后,他說先去洗澡,一會兒就出來,還讓我不要再這期間亂動,注意調整呼吸,再躺一會兒應該就好了。
后來才知道他和體操課的老師是朋友,所以要到了體育館的鑰匙,晚上會不定時來鍛煉,白天要工作,沒空。那天本來就打算去體育館的,結果在云陽路的時候下雨了,才進的咖啡館,想著和我聊聊天打發時間,哪知道我卻先走了,只好還是去了體育館,做完平時要做的運動后想去洗澡,發現網球館的燈亮著,是來隨便看看的,哪知道一看就發現累癱在地上的我。
巧合太多了就容易讓人想入非非。我問他是不是在跟蹤我,他卻反要我給他一個像他一樣的“老大爺”跟蹤我這種一沒錢二沒色的窮大學生理由。雖然我頓時想到了美劇里猥瑣的變態大叔,但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我稱呼他“老大爺”,但他看起來和我一樣年輕這點我還是一直都有自覺的。
他坐在地上,一會兒和我說話,一會兒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也算是陪我度過了那個難熬的夜晚。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童書已經給不了我任何安慰,天使也已經穿著黑衣出現在我面前。雖然他從來都不關心為什么我會深夜在網球館,但他到底是誰,或許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明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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