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苗鳳英魂游地府　驚夢兆拯救董生

　　終日忙忙直到黑，不知何事為的誰。

　　欲覓孔方全無見，委果昭酥竟未歸。

　　話表眾青衣大怒，喝退了一群餓鬼。苗氏魂口呼：“二位公差，這是什么所在？有這些蓬頭赤身鬼纏繞？”青衣說：“此處名為黃花山，又名苦鬼山，又名鬼門關(guān)。這些**的皆是在陽世游手好閑、好吃喝穿戴、花盡錢財、不惜費用人。人說他有福，哪知死后折磨，身披蘆花，餓食草子?！毖粤T，領(lǐng)定苗氏前行。又到一處，只見樁木上綁縛一個人，有兩個鬼使手擎大鋸，向那人頭上就鋸，鋸的那人連聲叫苦，血流滿地。苗氏問：“那人為何用鋸解之？”青衣說：“此人在陽世瞞心昧己，傷天害理，大斗小秤，欺負(fù)貧窮，以此刑報之?！泵缡腺潎@，又往前行。只見那廂有幾個鬼使把一個人向碓臼內(nèi)填，又把一人向磨眼內(nèi)塞，心中不解，又問青衣。青衣曰：“碓內(nèi)搗的是強(qiáng)梁漢，打街罵巷，欺壓善良；磨研的是打天罵地、呵風(fēng)咒雨之人。”苗氏嗟嘆不已，復(fù)往前行。又見急腳鬼把女子綁在樁橛，以利刃剜女子眼，割女子舌。苗氏問：“此女子因何割舌剜眼？”青衣說：“此婆娘們皆是存心狠毒，心生嫉妒，打公罵婆，欺壓夫主之報。”又往前行，只見迎面一棵大樹，枝梢層層密密，猶如山嶺。閃出牛頭馬面，手執(zhí)三股鋼叉，叉上挑著一人，向樹上一撩，聽那人“哎喲”一聲，皮開肉爛，五臟皆掛了一樹。苗氏嚇得抖衣而顫，不敢前進(jìn)。青衣說：“休要害怕，此人們罪該如此。此等人在陽世殺人放火、圖財害命，理當(dāng)在此茶牙樹上受此慘刑。”苗氏只得隨青衣前行。

　　過了金銀橋，來到枉死城，進(jìn)了鬼門關(guān)，陰風(fēng)透體。迎面三條路徑，遂走中路。面前有兩桿大旗，左邊旗寫“至公無私”，右邊旗寫“賞善罰惡”。剛至轅門之外，青衣說：“不可前行，此系森羅殿。你在此等候，待我二人去投文書再喚你進(jìn)去?！毖援呥M(jìn)去投了文。

　　苗氏站在外面向里觀看，只見閻王坐在取魂臺上。這森羅殿全是朱紅格子，明三暗九，峨峨壯觀，上罩黃登登一片金瓦。正看之間，見一鬼卒走出說：“苗鳳英即速進(jìn)見。”苗氏隨進(jìn)，忽聽兩旁喝喊一聲，走出兩個猙獰惡鬼，抓住苗氏往里一攢，那牛頭馬面接住，便向丹墀一摔，摔的苗氏發(fā)昏。金童玉女近前喚醒鳳英，苗氏跪倒，口尊：“王爺，怨魂冤枉?！遍愅跽f：“看這詳文，你是有志氣女子?！泵泄俨樗?。判官遵命，即刻展開卯簿一閱曰：“紅羅星苗鳳英，陽壽七十二歲。因出嫁之日沖犯抹頭鬼，一十八歲該刎頸而亡。因陽壽未盡，現(xiàn)有長安城南安郡御史之女，乳名鄧紅玉，年方二八，壽盡于本年五月十七日，墜革秋而亡；苗鳳英借尸還魂，夜夢文曲，身通六經(jīng)，天榜有名，妻榮夫貴?！遍愅趼勓裕烀鹜衽缡匣昶牵铃羞b亭權(quán)且存身，專候五月十七日巳時，送他至南安郡鄧府借尸還魂。金童玉女遂引苗氏魂到逍遙亭存身，這且不表。

　　且言紅石村中有一秦豹，他父現(xiàn)在靈帝駕下，官拜總鎮(zhèn)之職，名秦承翰。同他母徐氏、妹子素梅，親丁三口在家度日。這秦豹倚仗父勢，無惡不作。素梅房中有一得力的侍女，名喚小玉，天生的俊俏。秦豹心懷調(diào)戲，不得下手。一日清晨，素梅小姐命小玉園中摘花，被秦豹遇見，陡起**。見花園無有二人，立逼小玉成親。小玉不從，百般辱詈。秦豹羞惱成怒，亮出寶劍，將小玉殺死。暗暗前廳去了。這素梅小姐不見小玉回來，又派丫鬟春香花園去尋。春香在花園不見小玉，尋到葡萄架下，見小玉躺在血泊之中，被人殺死。急忙跑回報與老夫人并小姐知道。夫人、小姐聞言，急忙來至花園，見小玉橫臥葡萄架下血泊之中，死于非命，不曉的被何人殺死。老夫人命丫鬟將秦豹喚來，問道：“丫頭小玉被殺，你可知否？”秦豹假意驚慌，說：“家中人誰肯殺他？想必是外來賊子前來偷盜，被小玉撞見，殺之滅口也是有的。”老夫人說：“想這賊走的不遠(yuǎn)，你急速差派家丁四處拿賊，與小玉抵命。”秦豹遵命而去，遂將小玉尸身掩埋花亭之旁。這秦豹自思小玉是我所殺，向何處拿兇手？若不差人去拿，又恐母親見疑，只可差人四下追尋。

　　且言家人小喜帶著兩個佃戶，竟撲南路追尋。行至古廟前，正逢董良才一覺睡醒，伸腰打哈息，被小喜聽見，說：“廟內(nèi)有人，進(jìn)去看看?！彼爝M(jìn)廟，一看見董良才渾身血跡，又面生可疑，大聲喊道：“殺人兇手竟在這里藏躲，你二人幫著我拿呀。”董生說：“豈有此理。你說我殺人有何證見？”小喜說：“你沒看看你身上血跡么？你還嘴硬。”董生低頭一看，暗想：“這是我妻刎頸之血染在我身，被他看見。”正然發(fā)怔，說：“我并無殺人?！毙∠埠鹊溃骸胺牌ㄐ俺?，是何言也。豈不知今日之事君事也！我若將你放于四海，實必逮夫身。我今茫茫然歸，須要你而后從之！你若是遲遲而行，我定要鳴鼓而攻之！”言罷把董良才推推擁擁，不多時來至府門首，命：“二佃戶在此守望相助，不可須臾離也。待我攝齊升堂將命比，出戶入云則入。”言畢進(jìn)府稟少爺知：“小人獲著殺人之賊。請少爺施行?！鼻乇愿缼蟻?。小喜立刻走出，向董良才說：“我家少爺令我?guī)氵M(jìn)去，須要你入公門鞠躬，如也見了我家少爺，須要你便言唯謹(jǐn)爾。你若是言不顧行，準(zhǔn)備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更兼那右傳之八章，豈不亡之命矣夫。”遂將董良才帶進(jìn)客廳。后堂夫人并小姐聞聽拿獲殺人的兇手，遂在屏風(fēng)后偷看竊聽。

　　且言秦豹明知所獲之人情屈，昧心問道：“你這漢子渾身血跡，面生可疑。要你實說因何暗入花園，將丫鬟小玉殺死？”董生說：“豈有此理！我非少名無姓之匪人，祖居不遠(yuǎn)，家住洛陽城西麒麟村，父名董毓蘭，稱為員外，我名良才，自幼讀書。不幸生母亡故，繼母不良，暗使蜜蜂計言我戲母，我父把我勒死。幸喜父母身乏倦睡，我已氣轉(zhuǎn)還陽?！鼻乇獑枺骸澳闵砩涎E從何而來？”董生說：“我蘇省過來，見我妻自刎而亡。是我抱尸而哭，身染血痕，急于逃命，并未暇及〔擦拭〕血痕。在古廟乏睡，被府上貴價捉來，誣我殺人?！逼溜L(fēng)后秦素梅聞董良才之苦處，不由含淚口呼：“母親！聽此人所言，非是殺人的兇手。令我哥哥將他釋放去罷！”老夫人聞言點首說：“女兒言之有理。”遂喚道：“我兒秦豹，老身看此人不像殺人的兇手，放他去罷。”秦豹口呼：“母親請回，兒遵母命?！蹦概勓裕D(zhuǎn)身回后〔堂〕去了。

　　小喜悄悄走近秦豹身旁，低聲下氣口呼：“少爺，此人放不得?！鼻乇f：“我看此人非是殺人之徒，放他去罷！”小喜說：“不可。少爺言之差矣！從來殺人兇手那有善肯招認(rèn)？況且他身有血跡，為明證，怎見不是他行兇？倘然放了他，日后家中的家丁院公若作些私弊，哪個還肯服你所管？”秦豹聞言，心中暗想：“小玉是我所殺，這人身上血跡從何而來？一定他在別處殺了什么人，逃在這里也是有的。殺人償命，理之當(dāng)然。我不免二命一抵，也可壓眾人口風(fēng)?！彼靻栃∠玻骸澳闼允抢?，怎奈他無口供，也是枉然?！毙∠部诤簦骸吧贍?，人是賤蟲，不打不成。將他吊起痛打，不怕他不招。”秦豹聞言點頭，遂向董良才喝道：“因何你殺死丫鬟？快實招。”董生說：“殺人之事我實不知。我招何來？”秦豹聞言大怒，喝道：“好強(qiáng)徒，料你不肯招認(rèn)。小喜，將他吊起拷打！”立刻把董良才吊起，小喜用皮鞭毒打，打的良才死去活來。忽見家人進(jìn)客廳稟道：“現(xiàn)有堂尊名帖在此，請少爺一敘?！鼻乇犹础策^遂〕道：“隨后就隨家人而去?！鼻乇愿佬∠玻骸疤米鹫埼易h事，且將這人囚在花園。我回來再拷問，你隨我進(jìn)衙。”小喜遵命，把董良才鎖在花園花亭上，隨秦豹進(jìn)衙去了。

　　這董良才被囚鎖花亭內(nèi)，渾身疼痛，哭一回嘆息一回?？翱疤旖灰还?，忽然一陣陰風(fēng)，只見花前月下現(xiàn)出小玉冤魂。冤魂暗道：“這白虎星官董良才與我家素梅小姐有姻緣之分，今日有難，必須救他得生。陰陽相隔，我如何可救？有了，我不如與素梅小姐警教小姐一夢，令他來救董生，可以與他二人作成這段姻緣，亦可報小姐待我的恩情?！毕肓T主意已定，一陣陰風(fēng)來至繡樓之上。

　　秦素梅正在朦朧之間，忽見小玉立在面前，慌忙問道：“人人皆言你被賊人殺死，為何還在此間？”小玉笑說：“我未曾死，只恐你那心上的人待死?！毙〗銌枺骸拔夷切纳系娜耸钦l？”小玉笑說：“就是被打的洛陽人董良才，與你有姻緣之分，被秦豹鎖在花園，堪堪性命難保。須當(dāng)小姐去救。若是一步去遲，就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小姐羞怒，舉手去打小玉，小玉閃身一躲，素梅小姐閃了一跌，猛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心中暗想：“曾在前廳央我母講情，將董生釋放，焉能鎖在花園？此乃夢幻之言，不可信之?！彼旆硭?。小玉之魂見小姐復(fù)又困睡，遂又近前警夢，口呼：“小姐呀，小姐！還不快去拯救董良才。你若不救，小姐你誤了你今生終身美滿的姻緣?！鼻厮孛访腿惑@省，原來還是在夢境。暗想：“一連兩夢俱是一樣，真乃奇怪，令人可疑，其中必有緣故。想必我那不行正的狠毒哥哥假允母親之情，暗把董生鎖訖拷打也未可知。明明白白小玉在夢中口口聲聲要奴去救董生。咳，天哪！天！奴與董生非親非故，素不識面，并且男女授受不親，如何能救他？”自己躊躇多時，〔又想〕：“只可喚醒春香丫頭，他又生的伶俐乖巧，令他同我前往花園方妥?！?/p>

　　不知春香肯去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