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呀追

　　好了哥

　　好了哥

　　欄上阿哥好生疏

　　爬山過河趕歌坡

　　為了何哦為了何

　　蛤乸吃飽水

　　就是沒唱歌

　　儺達不會唱歌，也不太會聽歌，只是感覺廣場下面的姑娘唱的旋律好聽，聽得入神，正聽得癡癡的自個兒在心里偷笑，沒明白下面那位姑娘唱說的什么意思，只見僠琓抬手指指他和水生，大聲說，她要跟你們對歌呢，你們怎么不出聲啊，這是怎么了啊，快，快接上去，快接上去，不要讓人家看不起我們。快呀，快呀。儺達看看自己，看看水生，見水生只顧瞇瞇笑，就問，水生，她唱的什么，我沒聽出什么意思來。什么意思嘛？

　　水生還是呵呵地笑，一會兒才說，她說我們是吃飽了水的蛤乸呢。

　　呃？吃飽了水的蛤乸？吃飽了水的蛤乸怎么啦？

　　水生仰頭哈哈大笑，怎么跟你說，你見過吃飽了水的蛤乸出的了聲么？

　　儺達一臉迷惑不解，正想又要問，下面的后生哥呼喊起來。僠琓說，他們呼你們呢，意思是說你們啞了呀，要你們趕快對歌。

　　僠琓還沒有說完，姑娘的歌聲再次響起。

　　好了歌

　　好了歌

　　天上有鷯哥

　　地上有阿哥

　　阿哥阿哥好阿哥

　　十遠八遠來相會

　　請問大名叫什么

　　僠琓呵呵地笑，拿眼看住水生和儺達說，你們看看，你們看看，該你們出詩了，不對歌來趁歌坡做什么呀？快呀，快呀，快快出詩，再不出詩就要丟面皮了。

　　下面的后生哥再次呼起來，這邊也呼，那邊也呼，此起彼伏，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這情景使水生異常的激動起來，他雙手不斷搓了又搓，摩拳擦掌，他笑著說，我來，我來，我來出詩。

　　好水生，簌地站了起來，亮開喉嚨就開唱。

　　哎喲嗬

　　好阿妹

　　你歌好聽多

　　聽側耳來我把歌和

　　借貴地，蟠龍坡

　　不唱就不唱

　　一唱就唱七八籮

　　好阿妹，你猜我

　　天生不怕江水多

　　滾水魔王不如我

　　水生邊唱邊又把手摱住儺達的膊頭——

　　我兄弟

　　僠王城里住

　　家里最細個

　　滾水地方見他就見我

　　你猜猜

　　好阿妹

　　你說我們叫什么

　　果然不同凡響，水生一出聲，就唱出那么一大串，儺達聽的耳朵都抹了，耳朵都側了，越聽越覺得水生唱的有味道。儺達竟不自主地手舞足蹈起來，嘴巴跟著哼哼。

　　僠琓在旁邊呵呵笑，聽到高興處轉頭叫一聲，管家，叫人拿酒來！

　　好了哥

　　好了哥

　　膽大阿哥賽僠駱

　　住膩王城趕歌坡

　　水里生，只是傻

　　帶歌七八籮

　　不夠阿妹喃嘴過

　　了不起的妹仔，一猜就著，聰明。水生激動道。

　　對歌對到熱鬧的地方，到處呼聲四起，這里剛落，那邊又起。水生激動地抓住儺達的手，喊道，來，來來，阿儺，我們到干欄下面去，跟她們面對面的對歌才過癮。儺達難為情地推辭，說我又不會唱，落下面凈丟人的，你會唱，你自己落去吧。

　　僠琓說，阿儺，水生說的對，對歌就是要面對面的對才過癮。阿叔后生的時候也是能唱能跳的，如今都還能來幾下子。只是如今是你們后生人對歌，阿叔不好參場，不然我就開唱了。阿儺，你還是聽水生的，到下面去，到下面去對歌才過癮。

　　儺達顯得很為難地說，只是我不會唱歌……

　　水生才不管儺達拿什么做借口，手一使力，把儺達拉起來就走下階梯，儺達沒有辦法，磕磕碰碰跟水生下干欄。這下子熱鬧了，呼聲越來越大。僠琓站起來，招招手讓水生停下來，走到水生和儺達的身邊，用右手握成傳聲筒附在水生的耳朵邊，左手一邊還指著其中一堆姑娘的地方，小聲說了幾句話。水生一邊往僠琓手指去的地方看，一邊點點頭。僠琓說完，拿右手拍拍水生的膊頭，笑著說，水生，看你的了。水生笑著說，僠琓阿叔放心。儺達呆呆地看著他們兩人，迷惑不解地問，僠琓阿叔，你和水生，你們鬼鬼馬馬的說什么？僠琓笑笑說，沒有什么，阿叔只是交代水生對歌的時候注意一下唱歌的方法。人家妹崽好厲害呢。

　　走近來，借著松脂的火光，儺達看見姑娘堆里有一位俊俏的姑娘，眼馬上就摯了，人馬上就呆住了，心里頭馬上就喜歡上這位姑娘了。立即，他幾乎不知所措了。儺達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姑娘，對一般的姑娘他從不動心，這一次，儺達動心了，徹底動心了，那幾只小兔子在他的胸膛蹦蹦跳了。對歌過程中，在等待姑娘答唱的空閑時間里，水生看見儺達眼摯摯的，知道儺達心里有人了，他心中有數，像僠琓一樣的把手握成傳聲筒附在儺達的耳朵上說，這個妹崽叫做阿俏，蟠龍屯里一枝花，我們這次來，包括你孊佬他們，都想讓你和她搿雞對。儺達一聽，馬上把頭偏開，假裝給水生一拳頭，心里卻是甜絲絲的一陣兒好歡喜。他說，你怎么知道，是剛剛僠琓跟你說的？水生嘻嘻地躲過儺達的拳頭，笑著說，你管我，你只管高興吧。接著，又忙著對歌了。

　　阿俏姑娘好像也在默契地配合水生，不管其他后生哥惹她，用歌唱刺激她，她都用不理睬他們，好多后生哥就拿歌來罵她，虧落她，她也不理會他們，她只是一心一意和水生對歌。

　　好了哥

　　好了哥

　　我歌唱了好幾籮

　　這位阿哥后邊縮

　　不出聲來不唱和

　　阿哥想什么

　　阿妹幾奈何

　　歌聲一停，周圍的后生哥馬上喊呵呵，有的用歌，有的高喊，都說我有歌，我來和。阿俏姑娘只是不理睬。

　　水生等阿俏的歌聲一落，馬上轉身對儺達說，你看，我說是么，她看上你了吔阿儺，這次該你上了，這次該你唱了，我已經不能代替你了，不能幫著你唱了，我再唱也白唱了。

　　儺達說，我唱什么，我不會唱啊。

　　水生狠狠地說，不會唱也得唱，我以前說過，你不聽，后悔了么。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你現在必須要對過去，就算唱一句也得唱，不然這事就可能不成啦。

　　多好的一位姑娘啊，多靚的一個妹崽啊。一想到不對歌跟阿俏姑娘就可能搿不成雞對，儺達后悔極了。但是，現在后悔也沒有用了，要討得阿俏姑娘的歡心，必須自己出馬。水生說的好，必須自己站出來，唱，就是唱一句也得唱。儺達天不怕地不怕的品格終于顯現出來，原來怯生生的性情，羞羞的感覺消失了，他終于勇敢地站起來了。

　　水生再次把手當傳聲筒，告訴儺達幾句詩，儺達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開唱了。

　　哎喲喂

　　鐵樹開了花

　　枯樹能發芽

　　哥我一唱笑哈哈

　　心定蟠龍一枝花

　　儺達對出的詩前兩句是水生出給他的，水生的意思是等對方怎么對唱的時候再想出相應的詩來對過去，不曾想，儺達自己出詩了。水生心里大喜。儺達自己呢，他是覺得水生給他的兩句詩不過癮，他自己就想出了后兩句加了上去。歌一出口，他就覺得，要唱就要大膽地唱出來，把心頭喜歡的唱出來。

　　但是，他的歌聲一落，阿俏姑娘就啊噢一聲，雙手掩住臉，轉身跑了。跟阿俏一起的姑娘一手拉住阿俏姑娘，一邊轉臉對唱過來。

　　唉喲嗬

　　粗魯的阿哥

　　嚇壞我妹子了哦

　　阿俏姑娘不管同伴的拉扯，反倒拉著同伴從姑娘堆里擠出去跑了。

　　僠琓在干欄上大喊，阿儺，快，快跟著追出去，追呀追。

　　廣場內一片喝彩聲，一片歡呼聲。

　　儺達和水生從后生堆里跑出來，向著兩位姑娘跑去的地方追出去，不一會兒，僠琓的一個后生家仆拿著松脂火把追上了他們，把手中的火把交給他們，給他們指點方向，然后轉身走回去了。

　　阿俏姑娘的舉動絲毫沒有影響整個歌坡的氣氛，更多的年輕男女要搿雞對哦。儺達和水生的身后，廣場上又重新響起了歌聲，人們好像只把儺達和阿俏這個事件作為過門。并且，儺達和水生還發現，蟠龍屯子周邊到處有星星點點的火把光亮，不斷有歌聲隨風聲傳過來，此起彼伏。

　　真個是，不夜的蟠龍屯啊，不夜的歌坡天啊。

　　儺達和水生追著追著，發現來到了一座干欄的前面，他們能聽到兩位姑娘噔噔的踏階梯上干欄的聲音，他們在干欄下面正想著是不是也跟著上干欄去的時候，干欄上面走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他們都是五十左右的中年人，他們一邊笑瞇瞇，一邊走下干欄，對儺達和水生說，哦貴客到來啦，上去吧，上去吧。他們站在干欄階梯的旁邊，一邊讓儺達和水生上干欄去，一邊自我介紹。那男人說，這是我姐，阿俏的孊佬，我是阿俏的阿舅。

　　儺達和水生嗯嗯點點頭，也做了自我介紹，謙讓著走上干欄。

　　一般情況下，屯里舉辦歌坡，家里有到了搿雞對年齡的姑娘的，作為孊佬和舅舅都不會去趁熱鬧，要在家里準備著招待客人的吃食，萬一自家的姑娘在歌坡上看上了一個后生哥，后生哥也愿意，姑娘就會請人家后生哥到家里來。這時候的孊佬和舅，他們就要為后生人準備夜宵啊，夜晚睡覺的地方啊等等。事實上，相愛的后生人是不會真睡的，但是，得為他們準備地方，這是起碼的，不然就失禮了。失禮的家庭，一旦傳出去，難聽死了，以后就永遠不會有后生哥看上自家的姑娘啦。

　　阿俏家的干欄很小，儺達和水生感覺幾乎難以容得下他們一家幾口人。

　　儺達和水生在廳邸坐著，聽得見阿俏姑娘和同伴在隔壁房間說著悄悄話。儺達心癢癢的，心里頭有好多話要跟阿俏姑娘說，但是，人不在前面，無法說。水生作為同伴，這時也只是沒話找話的跟儺達說些閑話。

　　不一會兒，阿俏的孊佬和舅舅就把飯菜捧到廳邸來，他們很禮貌地笑瞇瞇地叫儺達和水生入座吃夜宵。儺達問道，她們呢？她們也餓了啊。水生直看他笑。阿俏的孊佬說，我剛剛給她們送飯進去了，她們在房間里面吃。其他人啊，我孊佬，阿俏她孊傣老了，人老變細蚊，都成了崽兒了，跟著一幫小崽兒都去看你們后生人對歌，聽歌去了，還可能要等到歌坡散了才能回來呢。

　　坐在阿俏孊佬的前面，儺達的心有些慌里慌張的，吃飯時雙手一直發抖，他吃飯吃的有些沉悶。水生沒話找話的跟阿俏姑娘的孊佬和舅舅說話，還專門找些好笑的事兒來說。

　　歌聲陣陣地從各處傳過來，從干欄往屯子周邊看，火星點點，往屯子中央看去，那邊火光沖天，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