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九月,秋風肅殺,慕容沖一襲白衣飄飄,列陣于前,率大軍兵臨長安城下,一時萬千馬蹄滾滾踏來,揚起的沙塵竟漫墻而起,遮蔽了長安城上的半片蒼穹。
苻堅大驚,忙登上城樓觀望,只見燕軍晝列旌旗,遮映山川,如此陣仗,他不禁一慌,大聲嘆息道,“這家伙從哪里弄來這么多人?竟如此強盛!”
他實在不明白,慕容沖是怎么從區區兩萬之眾,一路發展到現在的數十萬大軍的。
苻堅并不知,慕容沖為了在氣勢上和心理上徹底戰勝秦軍,除了各地應有的守衛人馬,他已經把西燕四方的重軍大多調了過來。
苻堅現在所見的數十萬大軍,不過是他在牛和馬的尾巴上拴上樹枝,命女子女扮男裝,騎在牛馬之上,列于陣后,如此揚起漫天沙塵來撐場面,才有了這般壯觀的樣子。
別看又是這一招,真的屢試不爽,至少秦軍到現在還沒有看出其中端倪。
“苻堅老兒,快出來受死!”城墻下,鮮卑將士不住叫喚。
苻堅大怒,要知道,這些烏合之眾,曾經都是跪在他的腳下祈求一絲生的希望,現在竟然猖狂至此。
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
“你們這群奴才,只適合去放牧牛羊,還敢來這里送死!”
慕容沖一聲冷笑,打馬上前,就在苻堅的城墻下高喊:“奴便奴罷,已經厭倦了為奴之苦,現在就要把你取而代之!”
他長矛一指,直對苻堅的脖頸,如鋒芒驟起,驚得苻堅不禁后退一步,身后的楊定趕緊扶住了他。
“慕容沖!我待你們慕容一族不薄,你豈能如此忘恩負義!”苻堅氣得不行,喊出的聲音都在風中顫抖。
看著苻堅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樣子,慕容沖斜眼一笑,燦若寒星的雙眸中映著萬里江山的壯麗。
“孤今心在天下,豈念你那一點恩惠!”
“苻堅,天命在燕,如果你識相的話,就早點認命,束手就擒,別讓你的將士們白白枉死!
“給你一次機會,趕緊把我們燕國的皇帝毫發無傷地送出來,到時孤自會寬赦你們苻氏,也會讓你們苻家子孫吃穿不愁,對你們絕對不會比你對我們慕容氏要差!”
苻堅一聽,當場都要氣昏過去了,他不禁仰天悔嘆:“吾不用王景略之言,使白虜敢至于此!”
“不投降,就受死!”段隨突然在軍隊中高呼,一下就得到了鮮卑將士們的響應。
“不投降,就受死!”
“不投降,就受死!”
張蠔實在看不過眼,當即跪下請命道,“陛下,燕虜猖狂,張蠔請戰!讓末將去殺一殺他們的銳氣!”
“不可!野戰我們不是燕軍的對手,唯有據守城池才可保萬全。”楊定趕緊勸道。
“楊將軍竟這般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與鄧羌潞川大戰燕軍的時候,怎么沒見他們野戰的驍勇?”張蠔心高氣傲,受不得一點質疑。
“張將軍……”
楊定正欲勸說,卻見秦王痛苦地皺著眉頭,他的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似是怒火攻了心。
“陛下先去歇息,這里交給我們。”楊定趕緊召來將士,攙扶著苻堅。
“千萬不要出城迎戰!不要上了慕容沖的陷阱!”苻堅有些吃力地囑咐道。
楊定沒有說錯,固守城池,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臣知道,快扶陛下回去休息!”
天色漸漸黑了,燕軍叫喊謾罵了一下午,也多多少少有些乏了。
張蠔好幾次按捺不住,差點就開城門出去打一通了,都被楊定勸下。這一天,也就這般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命人十二時辰輪班在這里叫戰,直到逼出張蠔為止!”慕容沖撤軍之前,向段隨下令道。
楊定沉穩,不易上當,但是張蠔這個匹夫,是他們可以攻克的方向。
“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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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就這樣過去了,眼看著秦軍就是據城而守,慕容沖不禁有些著急。
以長安城墻的堅固程度,若是硬攻,恐怕死傷太過慘重。況且秦軍精銳猶在,又占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他們未必攻得下來。
但是再拖下去,他又擔心溫凌母子的安危。
“秦軍固守,我們到底何日才能攻進長安啊?”慕容沖不禁有些著急。
“殿下莫急,我們已經將長安城團團圍住,就算秦軍不開門迎戰,他們也成甕中之鱉,糧草很快就會耗盡。秦軍們沒有吃的,哪還有力氣打仗啊!”高蓋勸言道。
高蓋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慕容沖仍舊皺著眉頭。
段隨沒有諫言,他下意識覺得,慕容沖似是很急迫地想進攻長安,急迫地超過了在意長遠的勝利。
難道,是因為溫凌在長安?
“高將軍說得是啊,長安遲早落入殿下的手里。”宿勤崇也不明就里,更看不出慕容沖的心思,只是附和道。
慕容沖無奈,只好擺了擺手,讓眾將先退下。
沒過一會兒,一個俊朗的小少年來求見了,慕容沖一見,這不是慕容盛嗎。
“殿下,慕容盛有一計,可逼出張蠔。”他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日雖讓他從軍,但并未讓他進入議事,沒想到竟讓他看出了他的心思。
慕容沖頓時來了興趣,“快說。”
……
“就這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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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天剛蒙蒙亮,對于睡了覺的人來說,這是最清醒的時刻,對于沒合眼的人來說,這也是最困的時候。
燕軍不分晝夜來城下叫喚,楊定已經幾日都沒有合過眼了,他生怕沒看住張蠔。
這幾日下來,張蠔似是也冷靜了許多,楊定漸漸放下了心來。再加上實在困得不行,他不禁在迷糊中打了一個盹。
他未曾想,一出慘烈的悲劇就發生在他這一刻短暫的休息里。
燕軍這次也不叫喊,好像在悄悄醞釀著一場精彩的大戲。
城墻下,不知何時,有數十名衣衫暴露的姑娘騎在馬上,皆袒胸露肩,搔首弄姿,那露出的白皙肌膚,薄嫩勝雪,看得秦軍睡意全無,爭相相告。
“都看什么呢!”聽著部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張蠔也被弄醒了。
就在張蠔起身往城下看去的時候,畫風突變,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們突然從馬腹處拿出一個牌子,各個掛在自己的胸前,上面用醒目的紅字寫著:“閹人張蠔,非男人也!”
燕軍頓時齊齊指著張蠔哄笑一堂,那眼里盡是嘲諷,連著秦軍有幾個士兵,也沒忍住笑意。
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話說張蠔是后趙將領張平的養子,年輕的時候血氣方剛,與張平的小妾多有茍且之事。一次被張平撞破,張平盛怒之下要殺了張蠔,張蠔當時為了保命,竟當著養父和相好的面,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命根子。
當時血濺白單數丈的場景,仍歷歷在目,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一次向張蠔襲來。
還有一生都不能洗去的恥辱,再一次掛在了他的頭上。
“閹人張蠔”四個字,像一把鋒利的劍,一下挑開張蠔不可觸摸的傷口,那不堪回首的屈辱一幕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帶著刺骨的疼痛,讓他整個人再也不能冷靜下來!
他一把抄起長矛,僅帶五百甲士就沖了下去。
楊定一下被驚醒,等他要攔的時候,張蠔已經駕馬出城了。
楊定心中一寒,大叫不好!
而這一結果,卻正合慕容沖的心意。
他親率一支勁旅,從長安城吊橋打開的側面急攻而去,欲借此機會,一舉攻入長安城,大開城門,迎大軍進城。
“快拉吊橋!”楊定見狀,一下明白了慕容沖的心思,急急下令道。
阿凌,等我!
眼看著吊橋慢慢拉起,慕容沖狠狠揚鞭,一路疾馳。但是此時,城上突然萬箭齊發,試圖阻擋慕容沖的行進。
慕容沖長矛一起,怒吼西風,在箭雨中邊砍邊行進。高蓋見狀,趕緊速派一支人馬,持盾牌相護。
“殿下,先撤退吧!”
高蓋的這支援軍來得迅速,數十只盾牌很快將慕容沖嚴密地包裹了起來,未讓箭雨傷到分毫,但是他身邊的將士,卻死傷慘重。
吊橋的縫隙越來越小,但慕容沖卻無法脫身,只聽“砰”一聲,吊橋再一次合上,長安城又如鐵桶一般被鞏固了起來。
慕容沖的心,也頓時寒了下來。
阿凌,我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來救你?
雖然進城的計劃落空了,但是好歹引誘出了張蠔。
他與五百壯士,可謂羊入虎口,慘烈得很哪!
張蠔雖然力大無窮,驍勇過人,但是他畢竟只有五百將士,與數萬的燕軍騎兵比起來,那實在是螻蟻對大象,難以招架啊!
燕軍將張蠔團團圍住,各個提鋒猛攻,但是張蠔到底是有觸山舉鼎之力的大將,他拼死力戰,長矛一刺,便是一人性命,矛尖直插燕軍胸口,能將那人高高舉起,而后往燕軍中重重丟去,砸得燕軍陣型大亂。
雖然艱難,但是張蠔正在一點點打開一條血路。
但是燕軍實在人數眾多,這個倒下,那邊一長隊又接了上來,張蠔雖能力抗,但是他手下的將士可不是各個都有萬夫莫當之勇啊!
很快,張蠔的五百壯士,死傷大半,跟在他身后的,也不過只有幾十人。
這個時候,張蠔的血路已經慢慢突圍到了城下,離長安城門不過一里之距。
“楊定,快開城門,讓張蠔進來啊!”竇沖在一旁急得不行。
“我不能開城門!”楊定沉重地說道。
“你說什么!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他全軍覆沒?!”竇沖不禁怒吼道,他與張蠔,素來有些交情。
“是張蠔違反軍令,私自出城!我豈能為他一人,而放慕容沖的軍隊進來!”
“你剛才沒有看見嗎!城門剛開,慕容沖就迫不及待地要從側面攻進來!”
“要是燕軍入城,陛下怎么辦!大秦怎么辦!”
楊定很清楚,也很堅定,他絕對不能開城門!就算眼睜睜看著張蠔全軍覆沒,他也不能開城門!
他不能為了五百將士的性命,而搭上大秦的興亡!
竇沖忿忿一甩手,無言以對,他心里也知道楊定做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是又不忍看故友慘死,只好轉身而走。
話說張蠔突圍那叫一個不易,好不容易沖到了自家城門下,卻遲遲沒有等來開門的動靜,一下明白了楊定的意思,頓時心如死灰,無力再戰。
燕軍很快就從后面追了上來,結局如所有人預料的那般,長刀凌亂之下,全軍覆沒,尸首分家。
濃烈的血腥味,一下傳到了城樓之上。楊定狠狠捶著城墻,心中悲痛萬分!
他對燕軍的仇恨,越加深重!
燕軍鳴金收鼓,雖不能說大獲全勝,但到底給了秦軍一個狠狠的下馬威,一下將他們的士氣打到低谷。
秦軍經此一役,各個心有余悸,再也不敢隨意出城迎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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