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老房子離灣里的池塘有好幾百米遠的距離,可熟睡中的我依然被池塘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的蛤蟆叫聲給驚醒了。
借著月色,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一看,才凌晨兩點多。不知道是我進入睡眠狀態(tài)太快,還是睡眠效果甚好,不過三個多小時的睡眠,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似乎一整晚已經(jīng)過去了。
朝陽即將從東方的山巒里升起,明亮的耀眼的光芒穿過云層,將整個世界的黑暗驅(qū)散,將一些美好的和丑陋的都暴露在光明里。
蒼耳葉的邊緣,懸掛著一顆豆大的露珠。
空氣中依然彌漫著屬于昨夜的白露的味道。
蟬已經(jīng)開始發(fā)出吱吱的叫聲,呼喚它的同伴,為即將到來的炎熱鳴奏一曲盛大卻略顯單調(diào)的交響樂。
這一切當然都不會立即發(fā)生。
畢竟,現(xiàn)在在凌晨兩點多。
我打開手機里的音樂播放器,找到LivingToLoveYou,剛按下播放鍵,就聽見閣樓這個四四方方的空間某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被刻意壓低的聲音。
那個聲音在和某個人交流,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知道某個人和那個聲音不存在在同一個空間里。
他們通過電話在交流。
那個聲音說,“你到底有沒有聽我的話,十三年前丁丁說要去環(huán)游世界,之后我也沒有見過她。”
沉默了片刻,那個聲音接著說,“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羅兒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楊泉,請你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
隨著這句話的結(jié)束,黑暗里再次只剩下蛤蟆的叫聲。
我從包里掏出耳機,塞進耳朵里,不去想桐姑與那個叫楊泉的人的關(guān)系,更不去想楊泉和羅兒的關(guān)系。
歌聲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旋,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
我取下耳機,起身趴在窗臺上,專注地看著院子里的銀杏樹,好像只要這樣專注地看著,雪亂的笑聲就會從層層疊疊的蝴蝶型樹葉里傳來出。
手機鈴聲想起的時候,單曲循環(huán)的音樂正放到“trustyourheartanddowhatIdo”。
滑動接聽按鈕后,我沒有說話,電話那頭卻傳來迫不及待的聲音,他說,“你總算是接電話了,在哪里?我想去星巴克。”
“星巴克又不是我家開的,你想去就去啊。”
“我想讓你約我去。”
我一愣,道,“給我一個理由,能說服我,我就約你去。”
話音剛落,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不緊不慢的回答,“你約我去,問我是不是喜歡一個成熟的事業(yè)型女性,我要重新回答你的問題。”
我笑出了聲音,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歪著腦袋看橘黃色的光給天青色的云朵鑲上一層金邊,小聲道,“那這次換我問你,衛(wèi)臨,你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電話那頭出現(xiàn)了死一般的寂靜,三十秒內(nèi)沒有等到回答,我便掛掉電話。
等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我已經(jīng)從閣樓里下來,坐在堂屋中間的舊木椅上了。
就算我才十七歲了,就算我只光明正大的談過一次戀愛,但戀愛雙方不是對等的這種事情,我多少還是知道的。
認識衛(wèi)臨是去年的情人節(jié),他抱著一大束紅玫瑰,在星巴克的店門前,向進進出出的情侶推銷。
進門的時候,我看見他正取下一支玫瑰遞給站在他面前的美女,出門的時候,我無意識地又朝他看了一眼,他便笑嘻嘻地將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只玫瑰送到我面前。
我接過玫瑰,看了片刻,又把玫瑰送到他面前,道,“抱歉,我錢花完了。”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問我的情商是不是無限接近地平線。
我費了好多腦細胞才想明白他是在說我情商低,便又搶過他手里的玫瑰,頗有氣勢地說,“在這里等我,我回去拿錢,二十分鐘就回來。”
說完,沒等他回答,我邁開腿就跑,跳上回家的公交。
等我一個半小時候回到星巴克門口的時候,他正跨在一輛自行車上,雙腳著地,雙手插進褲兜里,朝我揚了揚頭,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我走過去,做出相當闊氣的樣子,把二十一元四角錢交給他。
他數(shù)了數(shù),小聲說不夠。
我問情人節(jié)的玫瑰不是應(yīng)該賣二十一元四角嗎?
他搖搖頭,咧嘴一笑,說情人節(jié)的玫瑰賣二十一元四角,但是情人的玫瑰是無價的。
“我明明就看見別人給你二十一元四角的。”
衛(wèi)臨嘆了口氣,問道,“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話?”
“你說的是人話嗎?是人話的話,我就都聽懂了。倒是你……”
他打斷我的話,道,“你什么時候看見別人付我二十一元四角的?”
我努努嘴,他別過臉,看著星巴克二樓的窗戶,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給你優(yōu)惠價,兩元一角四分錢一支,現(xiàn)在我還差你九支玫瑰,上車,我?guī)闳ツ没ā!?/p>
“不能找我錢嗎?”
他回過頭,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道,“不能。”
玫瑰花是他家院子里種的,他剪下九支開得正好的玫瑰幫我捆好,遞給我,見我雙眉緊蹙,便笑道,“讓你撿了個大便宜,還不開心?”
我不情愿地伸出手,道,“不過就是兩元錢一支玫瑰而已,我本來是不會浪費這個錢的,怎么能算是我撿了大便宜……”
“哈哈”,衛(wèi)臨一邊笑,一邊朝走到院子門口,扶著自行車,不看我,卻開口問道,“如果二十一元四角錢,其實買了十支玫瑰,外加一顆少年的心,這便宜,總算大了吧?”
我不明所以的“嗯”了一聲,在衛(wèi)臨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他忍不住露出笑意的嘴角時,我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據(jù)后來衛(wèi)臨說,腦子終于開竅的我,臉瞬間紅成一片,看起來相當呆萌,讓他忍不住想咬一口。
這個收了二十一元四角的少年,在去年情人節(jié)的時候,賣給了我十支玫瑰,一顆心。
說來應(yīng)該是我占了大便宜,但是今年情人節(jié),看見他手機里短信草稿箱里保存起來的無數(shù)條含情脈脈的短信,我才知道,我確實是占了便宜,卻不大,不過是愣頭愣腦地買了二元一角四分錢一支的玫瑰,總共十支。
五六天后就枯萎了,被我媽一把抓起來,塞進了樓下的垃圾桶里。
“姐,想什么呢想得這么出神,叫你好幾聲了。”
我別過臉,燕羅的身影剛好消失在堂屋的側(c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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