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面見僠王

　　大舅走路腳下生風，颯颯響。儺達生怕挨罵，緊緊跟著。阿十不敢怠慢，不敢落后，步步緊跟。

　　他們一個跟著一個走出院子，來到街上。

　　這時候說早不早，說遲不遲。日頭還沒有從東山頭上升起來，城里街道還遮罩在東山的陰影里，初升的日頭卻已經照在西山頭上，好像誰給西山頭鋪了一層黃金，西山山頭變得金晃晃，耀眼得很。城里的大多數人家像儺達家一樣，用矮矮的竹籬笆把庭院圍起來，獨門獨戶，使得街上到處是路口。許多人在街上走動，還有許多大戶人家的家仆到城外去采摘瓜果蔬菜回來為家主做食。儺達三人得頻頻和人們打招呼。水生家的管家正好從街面穿過，見儺達三人，趕緊停下來等他們，和他們打招呼，他說他要到城外的家仆屯去，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水生家的大管家利用和儺達大舅說話的空閑時間看著儺達問，阿儺，聽說你要跟水生一起去蟠龍屯趕歌坡？沒等儺達回答又看著大舅繼續說，爺，你看真是的，我們這樣的身家能像他們窮小子一樣么？也要去趁熱鬧？趁什么熱鬧哦，你看你看，這還得去向僠王說去，麻煩不麻煩。你大舅做后生哥那時，規規矩矩，哪像你們這些后生，那野呃，嗨，不說了不說了。你看你看，阿儺，你都這么大了還要爺帶去見僠王。見儺達大舅沒有好臉色，又嘿一聲，跟儺達大舅告辭，然后對儺達揮揮手，一邊走一邊說，去吧，阿儺，剛剛，水生去跟僠王說了。去吧去吧，看看，日頭都照西山頭上了。

　　按理說，大舅可以不搭啦水生家的管家，大舅站住跟他說話，估計儺達大舅也有話要跟水生家的管家說，這樣做已經是給水生家的管家很大的面子了，但是，水生家的管家好像不太理會這個，他好像很忙，說話像山上落瀑布，嘩啦啦沒有個停頓，大舅根本沒有插話的時間，等到儺達大舅臉色不好，想要說話的時候，水生家的管家心惶惶的了，急忙告辭向城門方向走去。

　　小半支香的功夫不到，他們就來到了王宮外面。王宮是一個大庭院，比一般人家的庭院大得多。在儺達看來，起碼占了半個城池。圍院用的材料不是普通人家的竹籬笆，而是一截截直立著的兩人多高的大木頭，跟僠王城城墻的木頭一樣粗大，只是沒有像城墻那樣矗立兩層大木頭。從圍墻外往里看，只能看到王宮中央一棟高大的干欄尖尖的茅草頂部，這座高高的干欄的茅草頂上，矗起一桿黑色的三角旗幟，三角旗迎風飄揚，旗幟中間畫著一個大大的蛤乸頭，蛤乸頭上瞪著鼓鼓的雙眼。

　　王宮的門口有一班手握尖槍，手把佩劍的護衛，他們守著王宮門口，還輪流的來來回回地內外走動著。護衛們把儺達他們三人攔在門口外面，不讓他們進去，大舅向他們陳說著緣由。不一會兒，門口旁邊的護衛室走出一個人來，這個男人的腰挺得筆直，頭箍上插著一根雞尾巴羽，一抖一抖，顫飄飄，這個人滿臉威嚴，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儺達知道這就是王宮的護衛長。聽人說，這樣的護衛長王宮里有好幾個，頭箍上都插著一根雞尾巴羽。護衛長是王宮里最底層的一級軍官，這從他頭箍上插著的雞尾巴羽可以看出來。護衛長很威嚴，官氣十足，他瞪著他們的喝道，你們，到王宮去見僠王有什么事？大舅把跟護衛說的緣由對護衛長重新陳述了一下。護衛長抬手指指他們三人問道，是你還是你？或者是你要進去？誰去？快快報告過來。大舅指著儺達說，是阿儺去，只是他后生生性粗野慣了，不識體統，我怕他惹僠王不高興，所以想跟著一起進去向僠王報告，好給阿儺指點指點。護衛長把臉偏開去，不高興地說，不成，誰去誰進去報告！

　　知道自己不能進王宮，大舅就抓緊時間給儺達面授機宜，叫他注意這個，記住那個，都是些繁瑣的禮節，儺達記得一個，記不得第二個，弄得儺達頭都大了。然而，實在沒有辦法，大舅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儺達一個人在一個護衛的帶領下走進王宮。大舅很擔心，隔著護衛伸長了脖子探著頭往里看，直到看不到儺達的身影。

　　儺達是第一次進王宮，心里忐忐忑忑的同時，感到什么都新奇，感覺一雙眼睛不夠使。從王宮門口開始，所有的干欄除了頂上都蓋著茅草，一座座的干欄都是滿眼紅彤彤的色彩，到處雕梁畫棟。棟梁上雕刻描繪的飛禽走獸栩栩如生，跟真的動物一樣。說實在話，儺達常常在山上躥，常常在水里滾，見過的野物還沒有在王宮的雕梁畫棟上雕繪的多。一路走來，一雙眼都不夠用。呵呵，王宮跟城里比，跟城外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座座的干欄旁邊，到處是小巧的長滿了灌木叢的假石山，到處流水潺潺。大大小小的干欄內不斷傳出男人和女人的嬉笑聲，有些干欄內還傳出了仙琴悠揚的樂聲，整個人就好像進入了仙境。好在儺達文墨少，對琴棋繪畫本來就沒有多大的興趣，要不來到這兒可就真要走不動了。儺達跟著護衛在王宮里拐來轉去，沿著石板鋪成的小路，以及石橋，走過一棟棟干欄，儺達數不清走過了多少棟干欄，繞過了多少棟干欄。王宮里的干欄真是多得很啊，王宮里到底有多少人啊。

　　不覺間，儺達跟著護衛來到一座高大的干欄前，哦，這就是城里城外都能夠看得見的干欄啊。這座干欄總共三層，比其他干欄整整高出一層呢，在城外，老遠的地方就能看到干欄的茅草頂和茅草頂上的三角旗幟。儺達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干欄，過去，儺達對這座建筑有所向往，總想走進了親眼目睹，現在，這座干欄就逼逼真真的擺在了儺達的眼前了。這座干欄不但高達，還跟儺達所有知道的干欄都不同。儺達以為這就是僠王住的地方了，其實不然，這是僠王辦公打理公事的地方，僠王住的地方跟王宮內其他干欄也只有兩層，跟王宮里的干欄沒有太大的區別。怎么說呢，這座高大的干欄除了有三層外，干欄的階梯也很寬，足有可以連著橫躺兩個人的寬度，并且不像民居那樣，橫著走階梯上干欄。這座干欄階梯是直走的，并且又大又寬，架在干欄的正中間，直直的就可以走上干欄。干欄階梯下面有兩個護衛，左一個手握長劍，有一個手握尖槍，階梯上面也有兩個護衛，左一個手握尖槍，右一個手握長劍，他們昂首挺胸，很精神的樣子。

　　儺達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陣勢，身子有些發軟。來到寬闊的階梯前，帶儺達進來的護衛叫儺達停住，要儺達在階梯底下等著，讓他上去通報大總管，然后看看情況再說。

　　護衛邁著方步一步一步走上階梯，輕手輕腳，這個動作讓儺達突然間想起大舅的叮囑，想到這個儺達的心就跳得更加慌亂了。平時，不論是在自己家里還是在人家的家里，儺達不論是走上干欄還是走下干欄，腳步總是噔噔噔竄上竄下，比犸猴爬山還快，比山羊下山巖還快，想不到在王宮內上落干欄還真有這許多規矩。不一會兒，護衛又邁著方步一步一步從干欄上面走下來。

　　護衛說，僠王同意見你，總管叫你上去見僠王。我在這里等你。

　　儺達心虛地點點頭，又擔心地問，你一直在這里等我么？

　　護衛點了點頭說，是的，等你落來，我們才能一起出去。

　　儺達轉身，學著護衛的樣子，但是，儺達一邁開腿，想到大舅的叮囑，想到大舅為了教導他做出的恐嚇，加上階梯上面兩個護衛威風八面，全副武裝的樣子，讓儺達更加心慌，在僠王的面前可不是鬧玩的時候，他怕弄錯一步而招來殺身之禍。要是知道有這許多要命的規矩，他死都不會來，什么蟠龍屯歌坡，見他的鬼去吧。現實的問題是，他儺達來到僠王的腳底下了，想不按規矩來已經不可能了，只能學樣兒了。他硬著頭皮，邁出第一步，可是，雙腳剛剛開始邁步，就顫抖抖起來，勉勉強強邁著方步走到第一級階梯前，想繼續邁著方步踏上階梯，卻怎么都邁不動腳步，腳好像有千斤重似的。儺達想讓自己做出努力，雙腳卻總是不聽使喚，真難以相信，上這么幾級階梯都這么難。儺達的雙腳真的抖的太厲害了，以至連上第一級階梯腳都發酸發軟，走不上去。護衛問他，你怎么了？護衛肯定曾經見過像儺達這樣的人，他竟噗嗤一聲地笑了。他笑瞇瞇地走到儺達的身邊，附在儺達的耳朵邊笑著說，不要怕，僠王又不吃你。護衛這么一說，儺達更加慌了，連腳都抬不起來。

　　有句話怎么說，叫灶邊王。平常放蕩不羈的儺達一進王宮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只能在自己的圈子里鬧騰，稱王稱霸，一到外面來，就膽小如鼠。呵呵，這就是了。又如，人說井底的蛤乸，說的就是沒見過大世面的人，儺達進入也不過如此。灶邊王，灶邊王，家里能稱王，外邊一攤糖。儺達在家里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樣的規勸都管不動，可是一到這大世面來就焉了，就軟了。不得不服啊。

　　護衛見儺達這樣，就走過來扶住他，但是儺達牛高馬大的，護衛扶得很吃力，剛剛扶到第三級就再也扶不動了。儺達顫抖抖的全身的重量都挨壓在了護衛的身上，護衛對階梯上的兩個護衛招呼一聲，其中的一個護衛轉臉對里面的什么人報告了一聲，不一會兒，大總管就出現在階梯的上面，大總管對左邊的護衛揮揮手，叫他下來幫忙把儺達扶上階梯去。

　　兩個護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儺達扶到階梯上面來，護衛一松手，儺達就攤在干欄上。僠王坐在里面哈哈哈笑，笑得儺達不知是好是歹的心都碎了。

　　僠王問大總管，剛剛你說阿儺是大師傅的種代？

　　大總管點頭說，是的，僠王，我剛剛翻過記載了，阿儺是我們大師傅的種代。

　　僠王捋著胡須又是哈哈大笑，笑夠了又說，一點都不出大師傅，來見本僠王都怕成這樣，大了能做什么。我的大總管，你剛剛不是說阿儺天不怕地不怕嗎，怎么一到我這里就嚇成這樣，怕將來難成大器哦。

　　大總管笑笑說，僠王，后生哥怕是都這樣，特別野性十足的更是這樣，平時，他們在他們的地盤里天不怕地不怕，一到僠王的地方來就變軟了，僠王威勢無比啊。他們這樣的后生哥我們見過多了。

　　僠王掃了攤在地板上的儺達一眼，見儺達還沒緩過氣來，繼續面對大總管說，到我這里來的沒有教不動的，可見，規矩的作用了不起。嘿嘿，我的大總管，阿儺家里沒有男人嗎？有男人儺達為什么平時這樣粗野不聽管教？

　　大總管說，僠王，我剛剛查了，阿儺家有兩個舅，聽說他大舅沒少管教他，只是阿儺不聽管教，還惹出許多事體來。

　　僠王惱了說，傳令落去——

　　儺達一聽，嚇出一身冷汗，暈暈的頭腦猛地清醒了。

　　——我的大總管，明日叫阿儺兩個舅舅到我這里來，他們管教不嚴，罰他們各五十大板！僠王大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