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換季（二、丑角）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么一種人，他們生性孤傲、不太合群，而且有一種自命不凡的快感，甚至覺得自己天下第一，馬天驕就是這樣一個人。

　　自從上一次的搶座風波后，我和夏云海徹底記住了住在隔壁的宿舍的馬天驕。而馬天驕似乎也并不怎么理睬班上的其他同學。他從正式上課的第一天起，就開始默默地保持著與輔導員葉樟榮的一種密切的聯系，有時候甚至用一種自然而然、理直氣壯的口吻去支使某個同學。他留給了班級里所有人一個明確而難以抗拒的信號，他就是得到輔導員默許的本班負責人。是他從葉樟榮要來了班級學生情況調查表，并支使方舟和其他人把班級情況統計下來交給他。是他在班會的現場寫下“本班級有會”幾個字，并且把今晚開會的地點當著全班的面告知大家。

　　方舟在全班之中是成績最突出的一個，于是當葉樟榮將統計信息的任務交給了馬天驕時，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個工作強加給了方舟。方舟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弱不禁風，他戴著一只黑色眼眶的眼鏡，笑起來會有兩顆虎牙從嘴角露出，已經一米七的個子卻只有九十斤的體重，所以走在路上如同遠處有一張在風中飄蕩的薄箔片。方舟對這項強迫的任務無可奈何，只能犧牲自己的時間去做調查表。馬天驕便愈加毫不掩飾地表現自己，仿佛只有這種變本加厲的支使，才能讓他從開學的難堪中找回自我。

　　讓我們更為壓抑的是，我們似乎對這種自然而然的支使無可奈何。因為馬天驕做的事情是得到葉樟榮許可的，而且他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是為班級利益所做的有貢獻的事，所以這成為了他頤氣指使的借口，在步入大學以來，這是第一次讓我感到了些許煩躁。

　　馬天驕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于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顯得更加偏傲，狹小的眼睛里時常露出猙獰的神色。

　　而趙湘楠對馬天驕并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他依舊每天梳理頭發，整理好自己一塵不染的衣服，然后背上包在校園里企圖和任何一個女生進行搭訕。趙湘楠的生活極為嚴謹，他不允許自己在異性面前有任何不得體的地方，哪怕是中午吃飯落在衣角的一粒米，還是頭發上微微翹起的一個角，在他看來都是對自己，或者說對異性不負責任的表現。除此之外，趙湘楠總是一包包地往宿舍提零食，他對于吃穿的講究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對一般同學的理解。

　　夏云海整天就知道打羽毛球。除此之外，不光是宿舍，就連教室也經常被他打掃得一塵不染，總是讓本周的值日生感到很難為情，夏云海到倒沒覺得哪里不妥，時常爽朗地一笑而過。

　　然而對于馬天驕，他可沒有那么大度。馬天驕那副天高地傲的樣子讓他很不開心，可是他也無可奈何。

　　三天之后，方舟把調查表做完，然后在宿舍里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原來人家老子是市長！”聽到這句話一瞬間，有種火花點亮了我們的世界。

　　調查表做完后，這句話就如同閃電般在學生群里無聲蔓延開了，大家看馬天驕的眼神里也摻雜了很多復雜。就如同處在朦朧中的人們被一道電石光火擊中般，照亮了大家的眼睛。

　　“他的老子是市長，就可以無法無天嗎？”這才是班級里絕大多數人所考慮的事情。于是他們開始對馬天驕的命令進行間歇式的對抗，這些行為的潛臺詞在于：“你或許很厲害，但我未必看得上你”。

　　慢慢地，馬天驕開始從同學們的眼神中察覺出了異樣。但馬天驕并沒有收斂，反而一如既往地支使人，我們明白，他的這種行為是得到了葉樟榮許可的，甚至可能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時刻，葉樟榮已經許諾給了馬天驕這樣的一個班級領導者的位置，只是現在調查表剛剛公布，倘若馬上任命，難免有勢利之嫌。于是，在這樣一段特殊而敏感的時期里，馬天驕也就成了葉樟榮重點培養和考察的對象，至于之后的班級領導小組，馬天驕的意見也將會對葉樟榮的判斷起到至關重要的參考。

　　有這樣一群人，他們不在乎班級的領導者是誰，也不在乎班級的些許事務，這是一群游離的人，他們關注的重點更多在于自己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當然，也有一部分人情愿擺出一副順其自然的樣子，開始被動地接受馬天驕的支使，甚至有人已經開始換上了一副諂媚的嘴臉拼命討好和巴結馬天驕，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那個愛寫鋼筆字的許文杰。馬天驕也喜歡寫個鋼筆字，于是許文杰在買書寫紙時，總愛給馬天驕帶上幾張。并且當馬天驕不在時，他會將放在馬天驕桌子上的紙不停地擦展平整，這些動作被我看在了眼里，以致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對許文杰喜歡不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氣開始越來越由夏季的悶熱逐步轉變為換季時的燥熱，明明戶外是有風的，卻還是禁不住溫度的灼熱，推開門撲面而來的都是一波接一波的熱浪，讓人心生煩悶。葉樟榮一直拖著時間不想公開競選班干部，并時不時地對全班表露出對馬天驕的肯定和贊賞，這讓班級中的一部分人開始打退堂鼓?？墒撬麤]有想到就在八月下旬的某一天，這個欲蓋彌彰的矛盾點最終還是爆發了。

　　這天下午，趙湘楠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顯得青春而陽光，就在課間休息時，馬天驕顯得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走上了講臺，說：“四樓第三間宿舍，本周又被檢查出衛生不合格！蘇揚你們宿舍能不能不要再拖我們班級的后腿了？”我和夏云?；ハ嗫戳艘谎?，其實每次衛生檢查時，馬天驕都要將我們的衛生仔仔細細摳個遍的，生怕錯過一點瑕疵。即使其他班的負責人沒有說什么，馬天驕還是會時刻“提醒”檢查衛生的督查組嚴查我們的宿舍。夏云海輕蔑地笑了一聲：“馬同學天天這么‘關照’我們宿舍，我看不如現在我們去馬同學的宿舍參觀一下吧？也好讓我們這些不檢點的同學看看人家‘模范’宿舍長什么樣子?！狈街勐氏日玖似饋?，呼喊著同學們準備往宿舍走。

　　馬天驕突然有點急了：“都給我站住！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嗎？上課期間誰也不許回宿舍！”說完狠狠地把桌子上的粉筆盒一把打了出去，趙湘楠雪白的衣服上突然多了一大片五顏六色的粉筆末。趙湘楠騰的一下起身一把抓住了馬天驕的衣領，馬天驕反手一撥將趙湘楠的手打開，同時也失去了兩個扣子。馬天驕發了狂似的大喊：“趙湘楠你以為你是誰？”我和夏云海想上去教訓馬天驕結果被人群分開，夏云海在人群中大喊：“你怎么朝同學們說話呢！”夏云海這句話戳中了同學們的痛點。他沒有站在宿舍的角度，而是站在了班級的角度，將矛盾的焦點轉移在了“同學們”的身上。

　　于是人群中再次爆發出了幾個聲音：“你怎么和我們說話呢！”“以為自己有點本事是不是？”說罷，便有幾個人開始前呼后擁地想借機收拾一下馬天驕，又被周圍的人群緊緊抱住。

　　這時葉樟榮及時趕到，對群情激奮的學生們進行了制止

　　夏云海在人群里大喊：“我們要求公開競選班干部！”人群也跟著附和著，葉樟榮把手一揮，不耐煩地說：“你們急什么！今周之內就進行選舉！”

　　公開選舉是確定下來了，從葉樟榮的想法來看，馬天驕無時無刻不在為班級“做貢獻”，并且得到的是他的直屬命令，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因此，他將對馬天驕的傾向表露地更加明顯?？墒鞘聦崊s并非如此，自從上次的風波后，越來越多的同學開始倒向我們這一邊。而馬天驕還是一如既往地擔任著班級負責人的工作，時常會用一種飽含寒意的眼神看我們幾眼。

　　而夏云海和我，依舊忙活著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趙湘楠，一個人沉默不語了好幾天，每天一遍遍地在水房擦洗著那件白色的襯衫。

　　選舉這天還是來了，馬天驕說身體不適沒有來教室，獨自一人在宿舍躺了一下午。

　　最終結果公布，夏云海以絕對票數當選為本班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