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選舉結束后,方舟把我和夏云海拉到一個角落里說:“你們知道嗎?我從調查表還得知一個消息,趙湘楠是單親家庭,他父親早故了?!痹谀侵蟮暮荛L時間里,我們開始有意識地替趙湘楠做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比如幫他把新買的零食帶上樓,比如在打水時幫他把水壺一起帶上。似乎只有用這種無言的關懷,才能體現出同住一個寢室的情誼。我們盡量不在他的面前給家里打電話,哪怕家里有人打過來了也會裝作朋友的樣子寒暄幾句,然后趕緊跑出宿舍去。
趙湘楠沒有察覺,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好整潔,洗完了曬,曬完了穿,穿完了洗,他堅強地讓人感覺有些害怕。他的衣服總是平平整整的,而且過于注重對自己的打扮。有時特別喜歡對某一件事情發表看法,有一種不顧一切的自命不凡。但他不同于馬天驕,他的驕傲并不讓人感覺厭煩,有時甚至會讓人認為他是一個有主見的人。不僅如此,趙湘楠吹得一口好口琴,尤其喜歡陳奕迅的曲子,聽罷讓人覺得那歌中有一個歌手的憂郁,也有一個少年的感傷。他的口琴放在一個雪白色的小盒子里,那盒子總是一塵不染,他的手指極為纖細,甚至比女孩子的手還要精致,他一手夾著琴身,另外一只手輕輕扣在那只手的手背上,一首行如流水的曲子就這樣從他的琴中流淌出來了。
夏末以它獨有的方式靜靜地流動著,校園里的秋千上時常會傳來女孩子們嬉鬧的叫喊聲,
操場的天空上會有幾只倔強的風箏在周圍盤旋,足球隊的學生們拼命爭搶著一只可憐的皮球,遠處傳來從蔚海深處咆哮的海浪聲,轉眼就消失在了學生打鬧的嬉笑聲中無影無蹤了。這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好時節。
夏云海依舊日復一日地打著羽毛球,有時連課都懶得去上。他對羽毛球已經到了一種近乎癡迷的程度,我不止一次地看見他在操場上進行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搏殺,與其他健碩的男孩子不同,夏云海對籃球沒有興趣,他不喜歡這種拼搶的運動。與此相反,他喜歡像羽毛球和象棋這種兩軍對壘的活動,一步一拍間,都是兩者智慧的博弈。夏云海的跳殺動作極其兇狠,而且殺球的落點準確。同時,他擅長調球,經常將對手玩弄于股掌之間,最后以一個優雅的扣殺結束比賽??此蚯蛟谀撤N程度上說也是一種享受,每當他打出一個極其精彩的扣殺球時,周圍的女生總是會發出激烈的吶喊。
我大多數時間更喜歡和方舟在一起,方舟對書情有獨鐘,他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他對現代文學極為感興趣,同時也讀歷史專著,桌子上總是擺放著《盜墓筆記》和《明朝那些事兒》,方舟是個安靜的人,但他并不是一個書呆子。除此之外,他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窗臺的盆栽上,方舟喜歡畫畫,對水彩興趣尤為濃厚。我時??匆娝麑⑾脑坪5哪穷w多肉植物放在窗臺上,一個人望著遠方的海平線佇立很久。那時候還沒有“文藝”這個詞語,但他的背影時常讓我感到美好。
我這個人喜歡玩,什么都有涉獵,但什么都不精通。唯一一件較為擅長的事就是彈吉他,這只是因為我喜歡音樂,除此之外,我還喜歡寫作和攝影。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像我這種人一旦被扔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或者社會上是絕對餓不死的。很多時侯,我更喜歡一個人騎著自行車下山去看海,喜歡把我所看到的景象用照片的形式記錄在相冊里?;蛟S是魯蘇山清晨的布谷鳥,也或許是山間那些誘人眼球的藍花,還有山谷中流過的清澈無比的溪流,每當陽光撒在我前方的道路上時,我會覺得那是一條通往天堂的黃金小徑,總有一種強有力的感覺緊緊吸引著我向外面的世界走去,也許我前世注定就是只關不住的鳥兒。
轉眼間九月份就蘇醒了,周遭的一切開始變得單調而反復,有很長一段時間,生活開始在平靜中趨于緩和,我們甚至有時覺得,大學的日子就這么乏味地重復下去了,然而夏云海是個不滿足于固定格式的人,他總是嘗試著進行各種創新的細節。比如早晨去魯蘇山的小徑里晨跑,又如每周去山下的魯溪鎮下一次館子。生活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平淡無奇中,充斥著令人耳目一新的歡喜。
每次下館子,我們都會要上一串串被炸的金黃的烤肉和金針菇以及其他菜品,那烤肉被撒上孜然粉和黑色的芝麻粒,氣味變得十分誘人。每次都是趙湘楠搶著付錢,時間一長我們都不太好意思。趙湘楠一天到晚地十分自在,在他身上總有一筆筆花不完的款項。也許是因為單親家庭,趙湘楠的母親作為一個企業的職員,對他表現出了過多的溺愛。他不必像其他同學一樣考慮如何度過月底的“困難期”,也不用擔心日常的花銷是否會超過預算。趙湘楠對一切他所熱衷的事物充滿激情,他總是充滿著一種大膽的想象,有時也會產生一派少爺作風。
趙湘楠喜歡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鼓著腮幫子喊我一聲蘇揚揚,我則大多數時間一臉嫌棄地把他的手撥拉開。他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拿我和秦雨鬧。比如上課時他會和夏云海還有方舟一起,故意將秦雨身邊的一個座位空下,然后一臉壞笑地看著我漲紅臉坐到秦雨旁邊去。還有一次,他將秦雨的自行車放漏了氣,然后恰好在我經過并且幫助秦雨將輪胎充氣時,拍下了幾張煞有其事的照片,然后發到了班級群里,我生氣了就會狠狠過去搗他兩拳,他則一臉笑嘻嘻地樣子望著我。
趙湘楠還是那個我行我素的趙湘楠。
眨眼間,秋天以一種令人察覺不到的姿態到來了,前段時間還郁郁蔥蔥的魯蘇山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林間的白楊樹和樟樹正以難以預料的速度加速凋零,林間的風似乎也變得蕭瑟而凜冽,蔚海晝夜不息的呼嘯使得整個山間顯得愈發的清冷。山下的魯溪鎮幾只打鳴的公雞一聲鳴叫,響徹著日漸涼薄的魯蘇山,似乎能夠一直蔓延到蔚海的盡頭。不知是誰在宿舍的窗戶上綁了一串風鈴,一到晚上,稀涼的山風一直吹拂著風鈴,發出一陣陣清脆而枯索的聲音。
轉眼間,第一次期中考核來臨了。這是入學以來的第一次考評,將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第一階段獎學金的歸屬。連夏云海也開始減少曠課的頻率,面對著金錢的誘惑,大家都想拼上力氣去搏一把。
方舟屬于那種平日里就認真讀書的學生,所以他能拿到這筆獎學金應該是毫無懸念的。夏云海身為班長,平日里有班委的考勤加分,所以他只需要漫不經心地答幾下,問題也不大。而趙湘楠則不一樣,他既不是班委成員,也不是成績優異的佼佼者,趙湘楠本人則更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這筆錢對他來說也不是什么大數目。名額只有八個,我在之后的很長時間里,才真正理解了真正能夠驅動人心的事情是什么,確實是利益的歸屬。在錢權面前,你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據為己有的欲望,這并不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眾生皆然。
期中考試結束后,成績開始陸陸續續地公布,方舟名列前茅,夏云海位居第五,我因為平日遲到較多,并沒有上榜,只是趙湘楠出人意料地躋身第八,僅僅比排名第九的馬蘇月高出了0.5分,而一向盛氣凌人的馬天驕,排在了第十位。我們在宿舍慶祝了一晚,并且故意把聲音弄得特別大,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再次刺激一下隔壁宿舍的馬天驕。夏云海掏出錢包買了不少小吃和燒烤,方舟興致勃勃地舉起筷子給大家來了一首打油詩,只有趙湘楠一個人今晚顯得異常淡定。我和夏云海舉著啤酒瓶熱烈地碰撞著,啤酒沫不停地從夏云海的嘴角流出。趙湘楠話顯得很少,等到夏云海和方舟昏昏沉沉地靠在床鋪上時,他拿起半瓶啤酒獨自走到了陽臺上。
宿舍地處四樓,秋季的涼風劃過魯蘇山枯槁的林木,掀起一陣陣林濤和呼嘯聲。遠處的蔚海此起彼伏地呼吸著,讓人在夜晚總有種不真實的錯覺。我慢慢走到陽臺上,一手撐著陽臺,一邊和他望著遠處的海平線,很長時間里,我們都沒有說話。
許久之后,趙湘楠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后平靜地說:“蘇揚,這筆錢我不要了,留給后面的人吧?!蔽覀冗^臉看著他,他深呼吸了一口,一字一句地說:“我可能,喜歡上馬蘇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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