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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街上的花燈再不剩一盞時,私塾的孩子又愁眉苦臉早讀時,遠行的炸臭豆腐的家伙又一次出現時,我的非常劍已經教到了第一百二十四式。這一式叫做“日新月異”,融合了六個招式的精髓,推演方式也非常嚴密。關玉現在已經有些感覺到非常劍的奧秘了,因為他有天這樣對我說:感覺每一招一式都熟悉又陌生,用法截然不同但本質相同。
我回答,你要知道,那些所謂的原創作家啊歌手啊都特別喜歡抄自己其他作品的句子,我自創這個武功時候可能也創糊涂了,搞出很多重復。
關玉搖搖頭,指著一塊牌匾說,難得糊涂啊!
如今的我在關玉的宅院中感到疲憊厭煩。這里遠離市鎮,交通不便,再加上我每天都只在習武授劍,這讓我長期停留在城東印坊出品的《洛陽城中心地圖》的一角范圍內活動。這還不算,我每天就算行走很長時間,在地圖上也不過是一指的距離,一個巴掌就能蓋住我的三個月。我突然對司馬幫主,張大毛,小玉,紅花村買饅頭的單師傅甚至隨便什么人都充滿了懷念。真是寂寞如雪啊,我便管馬青要了紙筆去些詩。兩天下來,我的詩已經寫了十三首,分別贈予十三個人,就黑心的真不同老板劉前也被我作為素材寫了一首詩。我發現關玉被自己那套“萬物皆有劍”的思想洗腦以后,對我們身邊的一切事物比如水缸,樹枝,馬青等等都格外關注。他說,這種關注叫做“格物”。
于是我就為關玉寫了第十四首詩,關玉過目后說我的詩很接近還鄉老臣體,詩是這樣的:
關公子
自稱蜀漢二師兄,一問家門在江東。
高手橫行江湖爽,最愛寧玉真不同。
慧眼識得非常劍,往往格物得妙用。
要啥有啥真有錢,互稱師徒情意濃,情,意,濃。
關玉說,雖然一看這詩就知道你輟學早,但是這個詩的詩眼就在“情意濃”三個字上——不過你也太過于突出這三個字了吧。
可是盡管能夠作詩,詩歌也有觀眾,我的孤單卻更加嚴重。不過據我觀察,馬青貌似比我還要饑渴,連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還時常在我練武時候偷偷看我,這讓我有點慌啊。但將心比心,我在這里僅僅住了三個月就難以忍受,馬青可是年年在此啊,真是讓人十分同情。
過了一天,關玉修改了我的《關公子》。他將最后一句“互稱師徒情意濃”改成了“深雪功名真英雄”,然后用他那里的方言念了念,搖了搖頭說不合格律,但還是裱了起來。
我非常氣憤,大聲說道,你怎么把詩眼給我刪了!
關玉說,這個詩眼,將來可能會引起一些誤會。
我雖然不是一個文人,但是對于別人動我的作品還是不能忍受,念及寄人籬下,我只是抗議了一會就去乖乖教他非常劍的第一百二十八式了,這一式,關玉以為叫做“非常之劍”,我也是這么聲稱的。
但其實這一式早就不叫“非常之劍”了,真正的“非常之劍”式是我現在最新推演到的第一百六十式。師傅交給我的那本小冊子上的第十六式是最初的“非常之劍”,但師傅在那冊子上這樣寫道:非常之劍,只為非常劍最后一式之名,非常劍無窮盡,故非常之劍亦無窮也。自第十六式起,式式都為非常之劍,然式式亦都不為非常之劍,此非常劍之心法也。式式如此,世事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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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21歲的春夏之交。我終于將非常劍的百二十八式全部教給了關玉,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午后。我對他說,關大哥,我準備搬走了,這兩天先在洛陽城里逛逛,然后去長安,去報名考一個武舉試試,要是考過了能給哪個大人看大門就好了,包吃包住安安穩穩,還有可能結識達官貴人……家的丫鬟,討一個老婆,嘿嘿嘿。
關玉的眼神悠遠,看著別處對我說,你現在走,未免太過匆忙。不如你待到明天,這樣我可以今晚再把這劍法過一遍,有什么疑問也好找你。
我說,行啊,不急不急。不過呀,我有一個想法,不情之請,恩,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唉,人吶,有的時候啊,總是會沒來由的羞澀。我該怎么說呢……內個,你懂得,去長安,很遠,我,哈哈,要吃飯,還要報名,還要那個……買兵器是吧,還得再買一身換洗衣服,弄不好……可能需要一點,哈哈,意淫——銀子。
關玉目視著沒有風景的遠處,久久不語,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著,可惜……
我說,啊……
關玉說,明天你找馬青要吧。
一夜未眠,我開始盤算著我的未來。以前我想當個英雄,但是這幾個月在郊外的經歷,讓我漸漸地對這一切有了更新的認識。我開始意識到一些超過武學的本質,以及武學的虛妄。名利超過武功,規律又超越名利,那么超越規律的又是什么呢?罷了罷了,不想這些了……我現在有五十兩,關玉不是小氣的人,怎么著也得給我一百兩以上,這樣我到長安花去二十兩,再用一百兩去長安近郊買一小宅院,剩下的錢先攢著,換衣服找老婆找工作……其實開個飯店也不錯啊,可以開一個“老字號·正宗·真不相同水席樓”,哈哈哈哈……
第二天,我走出房,關玉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我說,關大哥早上好,唉,我也有點舍不得你啊,以后常聯系啊,我遇上事你可得幫我啊,對了,馬青在哪里……我稍微拿一點盤纏。
關玉說,不巧,他今天一大早出門趕市了,得等他一會兒了,不過我也正有話跟你說,這邊來。
于是我隨他走到他的房內,我很奇怪,因為這個院子里分外的安靜。關玉笑容和煦,他胡子已經老長,便又用手稍微整理了一下。他緩緩地說,我告訴過你,我是江東第一吧。
我說,我能坐下么?
關玉繼續說,你知道為什么么?
我說,那是因為關大哥武功高強唄。
關玉說,總有武功比我高的。
我說,那你才學更厲害的武功啊,超過他們,對不對!
關玉轉身關上了房門,背對著我說,其實沒那么麻煩,江東所有比我強的門派家族,都已經被我殺了,這事情說來已經有二十年了。
我尷尬地笑了,呵呵呵,果然大手筆啊!
關玉扭過身,手里已經多了一把劍,此劍短小精悍,刃極薄,想必是一把殺人不沾血的名劍。他并沒有向我走來,只是默默地笑著,但這笑容太恐怖了,簡直就是《俠客行》里講的那種十步殺一人的笑。我開始慌了,掃視了一下房間,只有一扇窗戶,卻離我很遠,看來如果關玉真想殺我,我是逃不掉了。不過我一轉眼,發現關玉的臥榻之上懸了一把劍。這劍能被關玉掛在自己床頭,肯定是把好劍,于是我用盡我最大力量,縱身一躍,跳到了關玉的床上,一把取下了那把劍。我看見劍鞘一側寫了一些小字,便覺得肯定是“江湖第一神劍”“柳月娥眉寶劍”這種名劍的標款。我竊笑著定睛一看,發現竟是這樣一列工整的小字:“本劍消費滿三十兩贈送”。
關玉不為所動,眼睛極其厭惡地盯著我正踩在他被子上面的鞋,細步上前。他嘴里說,剛才說到哪了?對,二十年前,我找了一些殺手,殺掉了江東七杰,滅門,哈哈,然后我又殺掉了這些殺手,一個也沒落下。最后一個殺手是我在五年前去一個什么……紅花村,親手殺掉的。我想殺的人,沒有我殺不掉的:)
我突然想起了張大毛說過的那個長虬大漢,越看越像關玉,便問他,那最后一個殺手是不是叫常有財?
關玉說,哎,你怎么知道?我在五年前得到他的行蹤,殺了他,還從他身上摸出來了兩根長三寸的小木頭。更有趣的是,這木頭上被人刻了八個字,天下武功,盡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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