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已經老了,老到了走路離不開別人。他急切的需要嚴石,嚴石就猶如他新長出了一雙腿腳,以一種攙扶的方式幫助他走路。
之前是嚴石對他寸步不離,現在成了他依賴著嚴石。之前的他有無限的耐心陪著嚴石說不著邊際的話,可是現在的嚴石卻厭煩著這樣的住持。他擋住了嚴石做任何事,哪怕是夜里起夜,嚴石都倍受干擾。
只需要一句“嚴石”,不管他在干什么,都要立馬放下手頭的事情去到住持的身邊,哪怕他是在寺廟后面簡陋的茅廁里。
住持待見嚴石,無論是他的幫助還是他的樣子。
若是在山下,嚴石這樣的面貌是很招人喜愛的,無論是老人還是俊麗的姑娘。這幾年的時間里,嚴石長得已經是換了樣貌,不再是以前邋遢沙彌的樣子,而是一個俊朗且強壯的小伙,他的個頭是山下鎮子上所少有的,眼窩深沉且散發著滿滿青春的光芒,他臉部的棱角因為瘦削而凸現出來。雖說他的頭上沒有一根頭發,可是僧衣加身,卻讓人感覺此人是放蕩不羈的情僧。
山下的鎮子里,多少的老婦或是少女,到來的原因只為看一看被人口中的那一位長相俊美的年輕和尚。
別人夸獎的詞語總是會傳到嚴石的耳中,畢竟那些女人始終在嚴石剛轉身的時候說上一些,她們自以為嚴石聽不見,甚至還在他的身后談論一些。若是旁人,聽后一定偷偷的笑上一陣子,可是嚴石畢竟與其他人不同。他心里開始合算,自己的資本是不至于做一個只敲鐘念佛的和尚的,自己該下山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找一個女人陪在自己的身邊。
當那一位穿紅色夾襖的老婦人離開的時候,嚴石送走她的背影,決定是時候找住持去了。
一眼望去,住持就坐在那棵樹的前面,抬著頭盯著天空。嚴石這才想起來,之前住持說過去看看樹上還有沒有葉子,然后就把他一人留在那里了。住持沒有叫他,他也自然忘了這件事。
住持在這里凍了有一個小時了。
嚴石走到了樹下,住持盯著天空,像是沒有注意到他。
“師父在看什么?”
住持回過神,看向嚴石,說:“你來了啊。”隨后,他再一次看向天空,說:“我在看菩提。”
“菩提?”說完這話,嚴石也抬起了頭,他看向的不是天空,而是樹上沒有樹葉的樹枝。
“已經葉落了,什么都沒有了。”
住持閉上眼睛,因為太長時間睜著眼,上下眼皮接觸的時候瞬間感受到了酸痛的感覺,沙沙的疼痛讓他閉緊了眼睛,淚水剎那間漫了上來。
“我看的不是這棵菩提樹,我看的是菩提。”住持不緊不慢的說,第二次提到菩提的時候,眼睛突然睜開,紅色的眼瞼包裹著兩顆白色卻夾雜一些黃色雜質的眼球。
“師父,我聽不懂。”
“看來,你還是沒有悟到。”
“師父不是一直都說,我是朽木不是嗎?”
住持伸出了離嚴石最近的左手,說:“我沒印象了。論聰明,你是整個寺里里最聰明的。”
嚴石走向前,抓住住持伸出來的手,把住持扶了起來,說:“可是我不是念佛的料。”
住持看著嚴石,小聲的說:“你是想表達什么呢?”
“我要下山,要看山下的世界,我期待著山下的大千世界,遇見各色各樣的人,而并非每日都會碰見的違心或是虔誠的信徒。我想要去聞一聞汽油尾氣的味道,是否是真的如書中說的那樣讓人犯惡心,而不是要聞每天都會聞到的香灰味。”
“可是你曾經說過要留下來為我做一些事情,這么聰明的你,還要做住持呢。”
住持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嚴石的手,兩只手掌相互傳遞著溫度,可是一只蒼老而又皮肉松垮的手始終包不了那一只強壯有力的結實的手掌。
“我這個樣子做不了住持,所以我要下山去了,去過另一種生活。”
“可是師父的心里全是你,如果沒有你,我就不能全心修佛了。這樣下來,佛祖會怪罪的,如此怎么前往極樂世界。”
“可是師父從一開始都不是全心修佛的。”
“你法號嚴石,是我菩提寺里的人,這是改不了的,我不讓你走,你又怎么走。”
這一次,是住持第一次硬起來說話,自從住持的身體不大好了之后,他說話一直都是商量的語氣了。
“我本名就是嚴石,或許,我一直都不曾是寺廟里的和尚,我只是暫住寺廟罷了。如今,我也該離開這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了。”
說完這句話,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的與眾不同是因為自己也許只是暫住于此,畢竟自己除了一身僧衣之外,什么能證明自己是和尚的特征都沒有,可憐的連幾點戒疤都沒有。
住持不再說話了,不是因為沒有接下去的對話,而是因為嚴石說對了,自己這么些年來確實從來不是一心一意修佛的。他在寺廟里,全然是為了生存下去。
他慢慢地向前蹣跚著,左手也慢慢地松開了一些,與嚴石的手僅僅是接觸而已。他上身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使得他不得不低下了身子,才可以找好平衡。
嚴石離開的那個下午,住持沒有去送他,因為兩只膝蓋疼得難受。嚴石走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穿著平常人衣物的他拿走了自己來時的那一套衣服,那是住持收藏起來的,不知嚴石是從哪里找到的。因為走的意圖存在了許久,所以此時嚴石的頭上已經有了一些發茬,看不出這是一個正在修行的和尚。
這些都是麻子臉師兄告訴住持的,住持半睜著眼睛,蜷縮在被子里半坐著。他嘆了口氣,師兄以為他是要說什么,可是幾分鐘過去了,住持什么都沒有說。
住持一點都不想念嚴石。在冷風在窗外呼喊著的時候,他不想念;在天冷的雙腳麻木沒人暖腳的時候,他不想念;在無聊到沒人和他說閑話的時候,他不想念;在師兄總是不能及時到他身邊的時候,他不想念。可是,當他從石階上摔下來的時候,腦海里出現的全是嚴石。
那次摔跤,讓全寺的人都責怪麻子臉師兄。不過此事確實是那位師兄是錯誤,他把住持遺忘在了側屋的門口,像上一次嚴石把住持遺忘在了樹下一樣。可是就在怎么喊師兄他都不來的時候,住持突然來了尿意,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迫切。
想著不能出現尿在褲子里這樣尷尬的事情發生,他決定自己嘗試著前往寺廟外面的茅廁,畢竟自己還是菩提寺的住持,這事要是發生了,該會有多少人笑話,沒準出了門就會遇見別的弟子。
可是住持畢竟是老了,他的膝蓋承受不住自己如今的重量,即使自己還不如以前那么重。
當他下了兩層以后,就倒下了,倒下的速度雖然不慢,但他卻可以感受出來這個速度,甚至不覺得那么快,以至于他可以想很多。
“完了,我要摔倒了,恐怕是要摔個半死了。”
在他的身體全部接觸到地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摔得多厲害,可是他卻起不來。他躺在地上,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左腳因為崴了一下而折起來,直抵著右腿小腿。他開始想如果剛才把自己摔死了怎么辦,最后會是誰為自己做法事,如果是嚴石就好了,嚴石心細,他會知道該做什么的。嚴石是最適合做住持的,雖說他不是念佛的苗子,但他的聰明卻是無人能及的,如果能夠開悟,絕對是寺里最有悟性的。
他翻過身,看向天空,天上此時什么都沒有,萬里皆空。他突然開始想念嚴石了。
遇菩提這一段就此結束,從此就是嚴石在凡塵中的生活了。感謝各位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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