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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晨，我睡覺的時候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嗆醒，整個腹部都咳得非常難受，簡直像是被捅了幾刀——這讓我決定仔細回想我所經歷過的種種。我抓起一把西域的葡萄干，送到嘴里面，然后又抓起一把，狼吞虎咽，但突然一種劇痛又擊中了我，這是江湖郎中一直傳說的痛起來真要命的牙疼。

　　我疼得無法思考，不禁感到自己非常失敗。我是一個失敗的人么？誰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一個失敗的劍客。我師出名門正派，是坐落于溝趙鄉紅花村的非常派。我的師傅對我們的門派很有自信，一直叮囑我，與人決斗時，一定先告訴其你的門派名稱，其人定不會輕舉妄動。我想我的師傅之所以說這句話，肯定是因為他的師傅也是這么教他的，原因是我曾經觀摩過派里面師傅輩之間的比武，在上臺之后，他們都要作一個揖，說道，我是XXX，來自名門正派非常派，爾等不要輕舉妄動。

　　如此，臺上果然無人妄動，令人非常信服。

　　師傅在37歲時候去世，當時我16歲。師傅去世的那一晚，我的師兄張大毛在場。他非常平面地向我描述了那一晚發生的事情：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派里面做飯的老管探親去了，他與師傅走在買饅頭歸來的土路上面。他手上提著40個饅頭而師傅手上只提了20個，師傅說這是為了他好。突然，飛沙走石，西風瘦馬，一個長虬大漢出現在了土路的中間。

　　大漢說，你是常有財嗎？

　　張大毛說，不是。

　　師傅說，我是名門正派非常派的大武師常有財，你是？

　　大漢沒有輕舉妄動，說，我找錯人了？

　　師傅說，你必是找錯人了，后會有期。

　　大漢說，且慢，你——

　　師傅回過了頭。

　　然后師傅就去世了。

　　師傅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給了我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七個字：武林秘籍非常劍。我剛要翻，師傅就制止了我。他說，這個武功太邪門，你先不要看，再跟我學上幾年基本功。

　　我說，這個小冊子怎么沒有定價啊？

　　師傅說，這是我自己揣摩多年的成果，已經得到了幫主司馬非常的賞識，便以門派命名，叫做非常劍。喏，你看這個題字，也是幫主題的，筆墨之間非常非常的有力。你以后不要學習任何其他武學典籍上面的內容，因為練這個非常劍，需要本身沒有任何其他武功的干擾才能大成，這也是我和幫主沒法深入練習的原因。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管教你的，也會陪著你練這個武功。只要我還在這里，你都不要獨自去練，小心走火入魔。

　　沒想到師傅第二天就去世了，此后，我便開始獨自練習非常劍。

　　翻開《武林秘籍非常劍》的第一頁，上面寫著：此冊載十六式非常劍法，每式為一元。十六元為萬物始，通生死門。潛心天地之元，劍氣無窮盡也。——名門正派非常派大武師常有財

　　下面還有師傅給我留的一行小字：

　　你是半個文盲，怕你看不懂，上面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把這書里面十六招練會了，假以時日（這個詞的意思就是過些時候），你就可以慢慢推演出無窮多的招式，這個劍法變化太多，又從未示人，江湖上應該是誰也接不住，你必無敵天下，揚門派和師名。

　　師傅的去世并沒有激起什么風波，也從沒有見過官府的衙役前來向我或張大毛問話。不過我的心中，對這武功和師傅的靠譜程度還是產生了一些懷疑。我在兩天后的一個夜里，問張大毛，師傅最后說了設么話。

　　張大毛說，太多了，記不住，但“我是一個好的教練員，但不是一個好的運動員。”這句話好像被師傅重復了多次。

　　隨后司馬幫主便找我談心，他語重心長地說，一定要好好練非常劍，繼承常有財師傅的遺志，他會親自監督我。但事實上，幫主日理萬機，需要經常進城喝酒吃飯，所以我主要還是獨自練習，但并沒有走火入魔。

　　2

　　二十五年前，司馬非常在江湖一年一度的群英比武大會上排名第三十八，從此便不再參加此大會的正賽。我師傅偷偷告訴我，幫主一向是在第六十名左右徘徊，那一次抽簽運氣好，拿了第三十八名，此時收手那他就永遠是第三十八，于是就永遠是三十八。那一次，司馬非常婉拒了朝廷提供的八品青山營檢校副史的招攬，一時自認為春風得意。

　　司馬非常當上了幫主以后，武功上忙的少了些，武林上卻忙碌很多。由此看來，也許武功不過是一架梯子，通向的是駕馭武功的人群。不過這么多年來，幫主的技術不降反升，并在五年前的掌門除夕晚會上奪得劃拳第七名的殊榮，使非常派成為了擁有更高知名度的名門正派。

　　司馬幫主對我很好，師傅死后，他一見到我，便總是熱情地倒熱水給我喝。喝了三年的開水，我的非常劍已經掌握了六十四個招式，其中有四十八式是自創，這讓我十分驕傲，覺得已經有找別人麻煩的資本。雖然《武林秘籍非常劍》小冊子上面記錄的招式大都莫名其妙并且綿軟無力，全無殺意，但是我自己演化出來的招式中卻不乏一些必殺的絕招。比如我最喜歡的第五十九式，它能夠讓我的劍瞬間從我的手中插到劍鞘里，需要三個很敏捷的小動作同時進行，使用起來非常瀟灑。如果這時候敵人的脖子恰好在我的右手和劍鞘之間的直線上面，那么他必死無疑。

　　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四處觀察，只要看到有幫主或是師兄，尤其是附近的農家少女路過，我便一把拔出劍來，眼神茫然看向右手邊的遠方，然后飛快地使用第五十九式把劍歸鞘。大家都說，我的非常劍非常之賤，很有非常之處。

　　這一年，也就是我19歲那年，非常派被迫解散了，卻又不知道被誰所迫。

　　似乎就像師傅被殺一樣不容反駁，司馬非常發表了一番演講，然后帶領著愿意跟隨他的三十七人前往不知名的遠方。我們走了三百里，來到了洛陽城門口，司馬非常環視四方，然后示意我們停下來。

　　我們都熱切地看著他。

　　他說，我們就要沒錢了，咱們去城里面吃一頓散伙飯吧，我請。

　　大家一邊嘆息一邊拍掌，紛紛擾擾走到了真不同水席樓。這是洛陽城最大的水席樓，是在武朝洛陽還是神都的時候出的名，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從遙遠的地方慕名前來。我們包下了三個大間，連吃了一整天，但司馬幫主只吃了一頓，便上三樓于如春閣三號間閉門半天，期間有七名女子走入又走出。

　　終于，司馬幫主下樓來了，他神情疲憊，一杯酒后，依然無力流下眼淚。他搖搖頭：散了吧。

　　眾人都下了淚，說，不行啊，幫主，不行……

　　司馬幫主說，我早就料到非常派有這么一天，你們說，這算不算“君子見機，達人知命”?

　　算！

　　幫主說，那就散了吧。

　　進過幫主房間的七名女子分別是：柳春、夜紅、桂霜、鳳凰、霓彩、楊梅和小夏。我之所以知道得這么清楚，是因為那天以后，我便留在真不同水席樓里打工謀生。

　　3

　　一年以后，盡管江湖上已無非常派，但我的非常劍已經練成了百二十八式。這一年的這一天，我又見到了司馬幫主。他坐在洛陽城東門口真相同酒樓的門前，給人算命，招牌上面寫了九個字：“君子見機，達人知命。算！”

　　真相同酒樓很小，只有兩層，規模是真不同水席樓的十分之一，但收費卻相同。酒樓裝修精美，往來之客全是被酒樓名字騙進來的慕名而來的異鄉食客。因為出入都是異鄉人，所以前途總是叵測，吃飯之時又總是一杯酒，墻上又總有一首詩，讓人不禁悲從中來，感到命運無卜。

　　此時，他們不約而同地發現，卜算命運的地方就在門口，所以司馬非常的生意非常之好。

　　司馬非常見了我，便立即收了攤，帶我去鄰街的涼州牛肉拉面吃飯。我們坐定后，他說，這一年，辛苦你了。

　　我說，幫主才辛苦。

　　他說，哪有什么幫，什么派，不要再提及了。唉，我一直以為非常派的結局是與一支大勢力戰斗，然后一夜之間，全派皆死。沒想到啊，根本不用戰斗。

　　我說，那是為什么……

　　司馬非常繼續說，若是三十年前，結局定然不同。

　　我說，是啊，若是三十年前，幫主興許是我如今的境地。

　　吃過飯，司馬非常在店門前與我分別，他說，也許非常派并未完結。

　　我點頭，定不負幫主重托。

　　然后我就回到了真不同水席樓，這里月薪三兩，包吃包住，但干活太累。不過，確實有很多漂亮姑娘與我作伴，這讓我忘記了辛苦。這里面常常有一些達官貴人出沒，所以老板劉前叮囑我們一定要有眼色，不過達官貴人對劉前說的是，這里一定要有顏色。

　　盡管我日夜出沒風月場所，但我所做之事全都無關風月。每到初一十五，店里面會有一些活動，老板就會讓我為大家表演節目《花式舞劍》，并且每做完一式的動作，老板一定要讓我報出招式的名稱，這讓我非常苦惱：我需要為一百二十八個招式起名，還要把它們背誦下來。前二十式起名還比較輕松，因為我的師傅已經起過了十六式的名字，但到了第四十式，我感覺我的文思已經枯竭了，于是我開始引用店里的菜名。

　　在我二十歲那年的九月初一，天氣微寒，秋風蕭瑟，我又自創了三十二個招式。加上之前的，非常劍已經有一百六十式了。但我不敢把這一成果告訴老板，因為菜名也已經被我用完了。

　　那天申時，我照例開始表演，手持木劍，嘴里不斷大喝：狂龍在天！瘦猴蹈月！兔飛鳥走！草木皆兵！眼花繚亂！獨當一面！假以時日！千山萬壑！戰勝于朝！看你后面！隨心馭劍！紅燒獅頭!蓮湯肉片！牡丹燕菜！清蒸肉燕……

　　突然，一個人走了出來。男，白衣，手持劍柄，身背一小簍，內不知有何物，但看白衣人的神色，應該十分之輕。

　　這個人說，上面的小生，隨我走罷。

　　我停下來，喊出我的最后一式的名稱，非常之劍！木劍隨即飛向他，速度連我自己都難以接住。那個人想縱身一躍躲過此劍，但墊步沒有起好，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卻正好躲過木劍。

　　那白衣人微微一笑，說，哈哈，我是故意的。

　　我急忙說，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他站起身，給了劉前一小錠金子，他們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我便被帶走了。

　　小簍背在了我的背上，我這才發覺此簍十分沉重，足有五十斤。盡管這白衣人還往我懷里面揣了兩錠銀子，但我還是對他暗罵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