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忘憂聽到凄厲刺耳的嚎叫聲,綿長不絕,一直在耳邊縈繞。仿若,有無數面目猙獰的厲鬼正張著腐朽糜爛的爪子向自己索命而來。忘憂很害怕,身體不停顫抖,欲努力撐開眼皮,可雙眸實在太重,難以擠進一絲光明。
“啊啊……木人,快來救我啊。”
忘憂哭了,大聲哭喊著,淚水至眼縫不斷溢出,晶晶閃閃一片。
深邃黑暗中,忘憂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仿若空氣都變得凝重噬人,正逐步消磨自己的血肉肌體。
終于,經過綿長時間的極力掙扎,忘憂終于睜開了眼,有絲絲縷縷的光流入眼眸,雖然有些刺眼,但忘憂感覺暖軟身心,彌漫心神的恐懼感也漸漸退去。
當雙目對光線的不適感退去,忘憂看清眼前的場景:床鋪、木案、木凳、垂簾、盆栽等等,組合起來,無疑是一間廂房。
想來,應該是海沙城守將陌頃府邸的一間別院。
頭有些生疼,忘憂揉著頭開始回憶沉睡前的事情:借助虛空火羽獸以及質能幻晶的力量炸毀滄云的星翼群之后,自己早已疲憊過度。回到海沙城墻之上,恍惚看見城墻上的一群上將都面色激動地向自己靠來,接著就不省人事,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少女向著那夢中的場景仍有些后怕,不過心里卻給自己打氣:哼,你們這些家伙,死了就死了,再敢來找本姑娘,就叫老爹將你們打的魂飛魄散!
想到那些不曾蒙面的死人,忘憂自然而然想到了邊關戰爭。
少女心頭忽然一跳,想到了吳瀟——那木人單獨對付云皇,真的沒問題嗎?
忘憂剛想翻身起來,恰有人推門而入。是個身著侍女服飾的少女,端著一盆熱騰騰的沸水匆匆而來。
“啊,姑娘你終于醒了。”
侍女三兩步靠近,看著忘憂已有些許血色的臉,目露喜色。似乎比之她自己大病初愈還要興奮。
忘憂起身,順手提起掛在床鋪邊掛桿的藍衫,問:“我沉睡了多久?”
侍女眨巴眨巴眼,道:“估摸著兩個時辰了吧。你剛被陌頃大人送回來時,面無血色,感覺氣息奄奄,朝不慮夕。而且似乎做了噩夢,一直大呼著‘木人,快來救我’之類的話。莫頃大人命我照顧好你,如你有什么閃失,我也別想活了。當時可把我給嚇壞了。”
忘憂基本上沒聽侍女后面的話,思忖一陣,喃喃:“兩個時辰的話,外面戰爭應該還沒結束。”
藍衫少女沒時間整理儀容穿著,抬步就欲出門。
“姑娘!你要去哪啊?”
忘憂被侍女叫住,忘憂回頭,盯著侍女一臉焦急之色,便說:“戰爭還沒結束,我當然去戰場啊。”
“姑娘,你……”
忘憂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你不用擔心,我就去看看。莫頃不會為難你。”
說罷,忘憂身形若流光,一個閃現便已不見了蹤影。而侍女顯然不懂幻力或魔力,自然是無法阻攔忘憂半分。
莫頃的府邸距離邊關城墻有些距離,估摸著要兩刻時間。加上沉睡的兩個時辰,接近兩個半時辰,戰爭至黎明開始,到現在已是正午,也不知道前方戰況究竟如何。而更讓忘憂擔心的是與云皇正面一戰的吳瀟。不知道木人有沒有打贏云皇,不,忘憂擔心的不是兩者戰斗的勝負,而是吳瀟能否活著回來。畢竟,他的對手是傲視整個大陸的云皇啊。
***
邊關,幻河之畔。
戰爭仍在持續,頭頂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已經消失了,但世界蛇給予滄云戰士的心里陰影卻仍舊未能散去。兩軍正面沖擊,士氣低下的滄云戰士哪怕占據兵力優勢,亦在海國戰士的沖擊下節節敗退。
而且,海國戰士似乎擁有絕對的信心,并未至中軍直接沖擊,而是至兩翼合包。在兵力不及的情況下,竟敢選擇圍困剿滅的戰略。這無疑是顛覆滄云戰士對海國將士的認知。
原來,孱弱的海國戰士真當上陣殺敵之時,亦可不言生死,浴血而戰。
當滄云戰士氣焰全無,已成必敗之兵之時。令狐絕敏銳察覺戰局走向——敗局已定。哪怕心有不甘,亦下令退兵。
然而,真正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在滄云大軍后方數百丈外,竟有一支海國軍隊憑空出現,直接截斷了滄云的退兵路線。這只軍隊兵力高達五萬,更由海國軍隊最高統帥太尉未卂親領,加上海沙城的三萬戰士,海國戰士合計八萬之多。而滄云十萬大軍在先前沖擊幻河之時,便已損失上萬,再經先前一戰,所剩兵力僅有六萬。此刻滄云士兵說是殘兵敗將也已不為過。
令狐絕面色若死,已然預見滄云十萬盡數毀自己之手的結局。
然而,戰士終究要有戰士的樣子。而將軍,亦該保有將軍的尊嚴。
令狐絕下令:“全軍聽令,浴血拼殺,戰至最后一兵一卒!”
這儼然成為一場屠殺,哪怕滄云戰士抵死而戰,終究無力回天。戰場上,血氣彌漫,殘肢斷臂橫飛,喊殺呻吟之聲交織不散,宛如一曲哀歌,幽幽哭訴著生死界限的薄弱。原來,生與死,僅僅是刀戟劃過頸脖,長槍刺穿胸膛這么短短一瞬的差異。
當忘憂趕到戰場之時,城墻上戰將只剩蘇藍一人,陌頃、星、云護法均披甲上陣,領兵廝殺。而忘憂入目處,是一副血與淚交織的修羅煉獄圖。
“蘇藍大叔,木人回來沒有?”或許是炸毀星翼之后,忘憂漸漸適應了鮮血與死亡,輕輕瞥了一眼戰場,不動聲色,轉而蘇藍輕聲問道。
蘇藍聞聲回頭,盯著少女似曾依舊的模樣,可那眼中的純澈似已被星星點點的成熟所替代。他心頭嘆息一聲,道:“吳瀟少俠還未歸來。”
忘憂輕輕點頭,目光再度轉向戰場,目露詫異之色:“怎么突然多出一支海國軍隊?”
“這便是吳瀟少俠的妙計了。海皇剛收到云皇親征的信息之時,便已下詔,遣海沙城相鄰各城的駐軍前來鎮守幻河。而這些戰士加起來,足有五萬之多。再加上海沙城鎮守的三萬戰士,足有八萬兵力。這已經足以與滄云十萬大軍正面一戰了。
早先,吳瀟少俠下令開挖陷阱溝壕之時,其實還開鑿了一條足夠寬敞的地隧。戰前,未卂大人就領著五萬大軍至地隧偷渡到滄云大軍后方。
等的就是滄云天狼戰車與星翼盡毀、滄云戰士氣焰陷入最低谷時,方一鼓作氣,困殺滄云大軍。
這一戰,結果已經明了,是我們海國贏了。”
忘憂蹙眉問:“那個長的像小孩的未卂大叔不是時刻留在海皇大叔身邊嗎?況且,這次戰爭,海皇大叔也沒有任命未卂大叔前來啊。”
蘇藍忍不住苦笑一聲:“是未卂大人堅持遠赴前線的。游錚是未卂大人推薦給海皇的,若非未卂大人,游錚也攀不到九卿奉常的高位。游錚叛變,雖然海皇并未遷怒未卂大人,但未卂大人終究要給海皇一個交待。這一場戰爭,未卂大人是沖著游錚來的。”
雖然是些稀奇事,但聽在忘憂耳里依舊是索然無味。她“哦”了一聲,抿嘴著再度沉默下來。
蘇藍盯著少女似如惆悵的表情,再度嘆息,道:“忘憂姑娘,你很擔心吳瀟少俠吧。”
這一次,忘憂沒有如往昔一般果斷否認,而是咬著嘴點頭:“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那木人生死未卜,我心里就不安,害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蘇藍道:“忘憂姑娘,你比以往成熟了許多。可同樣的,成長之中,你亦丟失了一樣無形之物。”
忘憂不語,目光落向戰場,目中血光交錯、尸陳遍野,但少女的雙眸卻不起半分漣漪。
蘇藍一驚,不可思議地盯著忘憂,他從她的目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雖然僅有一丁點,但那無疑是充斥吳瀟眼中漠然之態。
忽然,忘憂開口了,她抬手指著幻河邊畔抵死拼殺的兩國戰士,道:“蘇藍大叔,你知道嗎,木人會作詩。上一次他面見洛瓔祭司時,就作了一首無題的五律詩。”
蘇藍顯然不知道忘憂想說什么,只得苦笑道:“蘇藍是個粗人,對于詩詞歌賦一竅不通。”
忘憂放佛沒有聽到蘇藍的話,繼續說:“蘇藍大叔,你知道嗎。其實,我心中一直有著一股好強的心態。力量、智慧、才華、謀略乃至是容貌、為人、品德等各方各面我都不服木人,我一直潛意識里拿他來與我比較。
我終究是不及他。無論是力量、謀略或是智慧、才華等等都不及他。但我贏過他,在詩詞比斗上贏過他。哪怕是我投機取巧,也是我的本事。”
蘇藍木有感慨,道:“吳瀟少俠的確優秀,但有些地方,他卻永遠不及你。忘憂姑娘實在不必拿他與自己攀比。”
忘憂忽而抬眼,目光平靜地盯著蘇藍:“有必要的,無論是否出于我的意愿,我都有必要與他一較高下的。”
蘇藍問:“為什么。”
忘憂回答:“因為老爹告訴我,能讓我許以終生的人,必須在各方各面強于我。”
蘇藍感到不可思議,這般羞怯的話居然能從忘憂口中平靜說出?
“忘憂姑娘其實是心儀吳瀟少俠吧。”這一點,蘇藍很早以前就已經看出,不過事不關己,沒有干涉而已。
忘憂卻是搖頭,認真說道:“我心儀與否本沒有關系。重點是,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有資格讓我終生跟隨。”
蘇藍沉默,不知這話中蘊含了多少意義。但蘇藍清楚,這已經不是他一個海國上將可以理解、或詢問、或探索的事情。
忘憂再度看向慘烈廝殺的戰場,道:“木人能作詩,我同樣能。甚至,我能寫詞。哪怕指物作詞,我亦能做到!”
深吸一口氣,少女平靜的雙眸中終于泛起一抹漣漪,她啟唇:
“風回荒原芳草糜。
“枯榮轉輪,可墜往生雨?
“挽弓破軍暗天狼,顛沛彷徨幻夢里。
“殺伐漫天山河洗。
“戰甲沉沙,亡魂千萬縷。
“卿埋黃泉泥銷骨,春閨妻女念菩提。”
少女的音色絲毫未變,依舊如往昔般清靈動聽,卻少了昔日的歡快活潑感,多出了一分低沉壓抑。
“以這般慘烈冷酷戰爭作為背景的詞,確不適合用《蝶戀花》這般優雅的詞牌。”
忽然,有聲音至身后蕩開。少女驀然回身,恰見少年幻想師正對自己會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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