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在辦公室里,他沒有告訴張醫生自己打算去見妻子,怕他再度阻攔。上次去,他已記下妻子的病房位置。穿過幾道走廊,上樓梯到三樓,拐角第二間。
站在門口,他左右旁顧了一周,竟無人來。輕輕推門,門聲咯吱響。
房里沒有人,空空蕩蕩——床上的綁帶虛弱地躺在床單上,失去膨脹空間。趙易走進房間中心,看到墻上貼著的活動時間表,現在是午餐后的服藥時間。
閑來無事,趙易得以好好打量這間病房,想象素心的精神病院生活。房間陳設再簡單沒有了,一張床,一張床頭桌,窗子是加護過的,要透過重重欄桿才能看到藍天的片段。他感到沒來由的壓力感,這里,白色的墻,白色的床單,窗簾,冷得像冰塊一樣的瓷磚地……不多時,趙易十個手指都涼了。
靜得瘆人的空間里,涼意像無孔不入的風,從四面八方將人咬住。他不得不從床上起身,在屋子里來回徘徊取暖,聽自己的腳步聲來感覺人氣——一面計劃和陳素心一會要談的步驟,語氣的把握,條件的提出,還有……如果他問起“念“,他應如何說。
自上次在醫院和陳素心攤牌后,夫妻關系中的最后一層窗戶紙都已破碎,現已失去朦朧模糊,完全地直面著真相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停止在網絡的小說更新,防止陳素心讀到更多新東西,那會刺激她。而刺激她,并不能幫助自己擺脫她。
走廊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病人們回來了?不,只有一雙腳步。輕微囁喏,小心翼翼地向房門打開的房間靠近。
趙易來不及回身,一個柔軟的身體便從身后將他擁緊了。
“你回來了……“女人柔情似水,雙手將男人腰身緊箍。
他以為是妻子,便有安撫她的心。手掌壓在她按在自己身前一雙手上,許久不復的溫柔摩挲:
“我……“
話沒說完,趙易講不下去。剛剛他或許沒能分辨女人的聲音,可現在,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分辨不出陳素心的手是怎樣觸感——這雙手,分明是雙老人手,不是素心的。
他驚懼地回身,將迷惑中的女人同自己身體拉遠。她嘴角掛著口水,很不幸,自己西裝背面一定沾染上了。趙易看清她病服上繡的名字,一個陌生的瘋女人。他撇下她,大步向門外走,打算到走廊上喊護士。
沒留神,女人矯捷的行動像只兔子。她轉身到他視線之前,身子抵住門,不叫他離開——這樣子,趙易心口一震,不正是他在家中時每次出門素心常做的架勢嗎?好像他生活在一個空瓶子內,陳素心就在瓶頸處,把守著細細窄窄的瓶口。她的身體,是一個堅固的塞。
趙易沒辦法,禮貌道:
“我不認識你。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幫你去叫護士小姐。“
“你不能再走了。“
女人搖搖頭,額上披散的兩綹灰發蓋在雙頰,她同時在笑,笑容夸張心酸。趙易不明白,為什么她看著自己眼眶會突然泛紅。
“你不能再走了。兩年前你來過一回……之后就再也不來看我了。我怕……這次以后,到我死,你都不會來看我了……“
趙易凝視那女人,表情變得沉重。
“這次,我要把你留下來。“
她笑得十分自我,眼里可說有他,也可說什么都沒有,男人影像自始至終只在她心。趙易敏感地反應到,自己可能正處在非常危險境地——怪他自己,大著膽子深入虎穴,身邊沒有護士醫生陪同就……多想無益了,現在他能依靠只有自己。趙易緩緩向后退著步子,女人亦跟隨。
趙易盯著女人身體離開房門留出的一段空隙。他或許可以迂回繞開她的追逐。
剛欲抽身,身體還沒移動開,女人已自寬大的病服袖口內亮出一把塑料柄的裁紙刀。她不斷神經質地推縮著刀片的長度,發出咔哧咔哧的聲響。
“我們……說好了,做一輩子夫妻的……“
他登時陷入驚慌。但不能表露——情緒會傳染。要讓精神病人認識到自己在做錯誤行為,就一定要比她鎮靜!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每一次來,都讓他有死里逃生感。
只能勉力安撫她,也是安撫自己:
“放下刀——放下,聽話。“
女人布滿褶皺的面容上笑靨如花。她仍在靠近:
“我當然聽你的話了……我愛你。“
趙易鸚鵡學舌回應她,卻做不出對方一樣的笑容:“我……也愛你。”
聽見這句女人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簌簌地流。趙易觀察到在自己溫柔視線下,她握刀的手顫抖起來,或許就可趁機握住她手——
趙易迎前,女人立時戒備,她胡亂揮了一記,自己也不知是在劃向誰,世上任何人都好,大家都要死。她的宏光也好,自己也好……女人大笑著,不知覺面前男子已躬身伏地,疼痛在他左手手背,長長一道隨著汩汩鮮血畫出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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