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嘆將陳念捆綁好后離開了臥室。他在這間他們共同生活了幾年間的房子內(nèi)走走停停,尋找一點可笑的事——他過去生活于此的痕跡。開始有這個念頭是從他閱讀陳念的文字起,當他發(fā)現(xiàn)有很多事都需要被提醒才可記憶,有很多過去視為寶貴的物品,已記不清放在那,如何處置的……他像行走在一座設計復雜的迷宮內(nèi),連日來的少眠,亢奮,令他的腦神經(jīng)在表皮下突突地跳……他慶幸家中沒有鏡子,不必令自己和陳念看到他們毀滅之前的臉。
人在將死之前,面相上會否有預示。他恐怕看見這些早知的預示,被實在道出。
房內(nèi)是清冷的。他站在客廳正中,感到困惑。因不久前在沙發(fā)上還有他們蜷縮在一起,蓋毛毯看電視的記憶。毛毯下他撫摸過妻子柔軟溫熱的身體,情欲交織過……那時電視中在放一部老港片。樓上鄰居孩童蹦跳的聲音,窗外街道車輛通行的聲音,秋夜的勁風,這些種種,他好像都久沒聽過了。張嘆在沙發(fā)上坐下,打開電視,收看每日準時播放的音樂節(jié)目。
真奇怪,每期都是張學友。每期都是一首歌。房子里響出聲音來,令他安心些,張嘆便又開始在家中巡邏。側(cè)臥是曾經(jīng)囚禁妻子的場所。他忘記是否清理過了——打開門,便盆還在角落,惡臭撲鼻,它或許才是家中所有腐臭氣味的源頭。張嘆掩住鼻子,觀察這間空屋里的其他,打開衣柜,空的,拉開床下抽屜,空的。墻壁一角有黑紫色的文字,是妻子劇烈痛楚之時用血留下的?當時她手里還沒有張嘆許她拿的筆。
易。我想你,救我,易。易。易。
他厭惡地閉上眼睛,抽身離開,將這間屋子里的惡氣困鎖住——這里可做存尸地。他靈光乍現(xiàn)的響,糞臭或許可以掩蓋尸臭,臭上加臭……張嘆在電視歌聲中發(fā)出自顧自的笑聲,他狀態(tài)悠閑地多了,走來走去,視線也突然敏銳,發(fā)現(xiàn)了一扇好長時間來為他所忽視的門。
那扇門在家中因為長久關閉,導致他完全適應了它關閉的樣子,心理上默許它是墻的一部分。現(xiàn)在他來到門前,扭動把手,映入眼簾的大片藍色讓他的記憶恍然回溯,這里是書房。
為什么,他一直沒有再來到書房呢?這里空無一人,不見得有什么禁忌。
或許曾有過某道禁忌。他有些記得,陳念在寫作時將這里當作工作室,曾對他告誡,如果她在里面,請他不要打擾。
可后來,他已將她囚禁在眼皮底下不是么?這里,沒有人,不是么?
有人么?
藍絲絨地毯上漂浮一層暗色的灰。無人打掃,或根本無人再踩踏上去。窗簾半掩著,這里和側(cè)臥同屬一面,窗外所見也是同一片綠野,不過這里視線更開闊,光線也來得更多。他踩上地毯,扯開全部窗簾,陽光溫熱地照在臉上,張嘆不自禁伸長舌頭舔舐——他似乎想嘗嘗陽光的味道,觸感。這一動作他很快便停止,呆愣片刻,回首審視房間里剩余的。
一張白橡木書桌。造價不菲,椅子亦配套。書案上布滿各類書籍,有的摞成一排,有的打開著,書籍間淹著薄薄一本電腦。他坐下來,推開那些書,打開電腦——陳念不許他如此做的。他記起了,更迫不及待想做。
開機之余,他看清書案上其他陳設。龍泉窯茶盞,泥塑煙灰缸,筆筒里幾只粗壯狼毫,一盒濃墨,一把紙扇……妻子的志趣像個老男人。他還點了一根她的煙,黃山天都,煙灰撣在那泥塑的煙灰缸里——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煙灰缸是陳念手塑的,男性陽具形狀,他將煙灰撣在兩顆泥土做的睪丸間。
張嘆在煙霧升起后的青紫色中看見一副畫。是妻子電腦的開機畫面。那幅畫的品味令他更加確信,他在書房里見到所有怪異都來自那個老男人趙易的灌輸。
荒蕪的原野。陰冷的流水。漠視的眼神。
那幅畫,兩個少年抬著受傷的天使。走在后面的那個人視線對著他的視線,真讓人不舒服。張嘆猛吸一口手里香煙,煙的味道輕柔舒緩,倒是好的。
他憎惡妻子書房內(nèi)的一切。尤其這幅畫。但他感到自己愛上了畫中天使——受傷的,被安排行走的,那個天使。也就因此,他厭惡那兩個少年,最后那一個令他恨不能砸毀電腦。他險些這樣做了——張嘆把那個單薄的筆記本電腦一手舉起來,又放下。
他想看清,走在前面的少年模樣。看清了,他穿著一身黑衣,黑色帽子,眼睛向前向下,了無生機。那個人的樣子讓張嘆重新冷靜,他應學做那樣的人。對于傷害一事,他本是無意,沒任何打算,任何張揚,根本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走上那樣一條路——像頓悟。
他是低頭前行的人,而非目光毒辣的后者。想到這樣一點,他突然覺得接下來的一切都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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