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相信生活表面的樣子,它是泥沼之上的浮板。
張嘆躺在臥室床上,雙手枕在頭下已有一陣,開始酸麻。客廳里放著電視,是某個音樂節目,有張學友唱歌的聲音。那首歌那種嗓音無論過了多少年還是一樣好聽,他聽見自己年輕時的畫面也在其中,一個莽撞的人,在生活的廢墟里一心尋找那些幸存的——歌聲停止了,接著是節目結束前的廣告。他把雙手抽出按摩了一會兒,十二點鐘是午餐時間。
也是她的午餐時間。妻子在隔壁房間等候他來。
他去冰箱里拿了兩只面包和一罐盒裝牛奶,到她門口,將裝有食物的托盤放在腳下,掏取褲袋里的鑰匙。
一打開門,一團黑影便迅速向后蜷縮,那是妻子總不懈努力試圖逃走的身影——剛剛她就在門后,來不及動作什么吧。
張嘆以視線檢查一周她身上的繩索,手繩已經松動了,妻子在用后背壓著,防止他看出來。沒關系,他將托盤放在房間飄窗上,只要她雙腳還綁得夠緊,一會兒都再重新加固一遍。
“我不想再吃同樣的食物了,”陳念蜷在房間一角,視線惡狠狠地上揚著,“面包牛奶面包牛奶,已經吃到快吐了!“
“那就吐吧,“他將食物從托盤中取出,放好,再取走托盤,“反正我會清理。”
“你不覺得這樣很惡心嗎?“她帶著不可理解的眼神說,視線不自然地瞥過房間另一角的便盆——囚禁開始后,張嘆便如此處理她的排泄問題,一概由他清理,避免去洗手間令她逃脫,“我畢竟還是你的妻子!你這樣囚禁我,已經觸犯法律……當然,如果你能放了我,我什么也不會說……不會讓你有麻煩,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淚水在她眼眶打轉,盡管知道于事無補,人在痛苦之下的本能反應還是無法掩蓋。陳念只要想到自己每次要方便,都需用頭磕撞門板三聲才能得到張嘆的幫助——幫她扯下內褲,就恥辱地恨不能死掉。即便對方是自己的丈夫……不,早已不是了,他在囚禁自己之前就說過,這段時期里他們不再保有夫妻關系。她不敢去想“時期”二字的字面意義,光是想到今天之后還有明天,還有后天,就夠讓人折磨了。
“張嘆,已經過了四天了,我算著時間,已經很久了……”
“你是擔心我的工作?放心,我不會離開這里。“
他把牛奶罐遞到她唇邊,緩緩傾斜角度。她像一個失去自理能力的病人,目光則是哀求的,哀求他不要再“治療“自己——牛奶漫到唇外時,張嘆用他衣袖擦干了。他平靜而耐心地對待自己的病人,因病人生理心理或有疾患,很難正確表達,他便始終用自己的理解替代他們發言:
“過去因為工作,我們聚少離多。現在婚姻果真出現了問題,我只好請了一個長假,看能否做點應急處理。“
“處理什么?你打算處理什么……“
那些淚珠搖搖欲墜,因恐懼而懸在睫毛上,忘記下落。
“當然是處理你的事了,”他說,將手里面包掰成小塊,一塊一塊拿給她吃,陳念嘴唇在他指前完全閉合住。“你對婚姻不忠,不能就這么算了。”他略帶遺憾地看著她,像站在懸崖頂上的人看待掉下去的失足活物那樣。是一種相隔兩界的眼神。“這些天夜里我一直睡不著,想這件事,終于被我想通了。你要走,我留不住,可身為你曾經的丈夫……我應對你盡最后的義務。就是把你治好。”
“這不是病,”她在他眼神下顫抖,“我沒有病,有病的是你——“
“到現在你還沒有一點愧疚心么?不知好歹么?“
一小塊面包在他食指無名指之間捏住,揉碎了。
“到底怎么了,”她的意志再一次潰不成軍,丈夫神經質的言語動作和一次次恐嚇讓她仿佛身陷無間地獄。”張嘆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再嚇我……不要再嚇我……你放我出去……“她軟弱地將頭埋下,靠進面前的他的懷里:
“我們曾經那么好……”
“是啊。我們曾經那么好。”妻子伏在自己懷中哭泣的樣子和她剛剛對往昔的那句懷念,令張嘆深覺茫然。“那些時光去哪了呢?念,我很愛你,你知道。”
他突然伸出手去,陳念被張嘆猝不及防伸出的手臂緊緊箍住,她一動不敢動,直到感覺對方像之前一樣逐漸瘋狂地發力,像是要將她的骨骼壓碎:
張嘆希望她和陳念之間沒有一點縫隙,他一面抱著她,一面望向窗外,是一片未被開發的綠野。陳念發出呻吟,他沒有理會,一大片無人打理的綠色在他眼下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生機盎然,那似乎是春天:
“我們本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到老。可你呢?你不滿足。”
她的喉嚨越來越緊,在完全失掉發聲可能前,她斷斷續續:“對不起……對……不起……“她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了,淚水再度流下,從眼眶里迫擠出來的。
現在張嘆不止是茫然而已:“對不起?你說了對不起!“陳念感到他雙臂突然放松片刻,令她喘上一口氣,他在盯著她疲憊不堪的五官,眼神綻放出夸張的喜悅:
“是不是只要讓你多回憶些過去的美好,你的心就會軟化?還能回到我身邊?”
“我會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敢正視對方。心里只想先緩住這個瘋子,別讓他有機會對自己再施暴。
“念……”他再度擁著她,溫柔得多,然后閉上眼睛。我不愿意這樣對你,可我沒有任何辦法,你已經這樣可惡了,還可能回得來么,我只是愿意相信罷了……你還在騙我……還在騙我……
他突然把她用力向后一摔,女人身體重重撞在墻壁上,力道之狠之快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因上一秒還溫情脈脈。陳念五官扭曲,頭發散亂著,連撫摸傷處也做不到——捆綁是掙不脫的。她斷斷續續哭著,越來越絕望,連日來被囚禁的疲憊加上傷心驚懼,都已讓她意志渙散。
“病情會反復。”
張嘆說。陳念看不到他的表情,因她無力再抬頭,背部和雙肩傳來的痛感將人打垮。“把東西吃完,別讓自己這么快就熬不住。你還要撐到月末呢不是么?昨天我又和他聊了一陣,連三十號你們入住的酒店名字,都知道了。”
張嘆把吃剩的面包和剛剛掉落的那堆殘渣聚攏在陳念身前地板上,還有半盒牛奶。他走到她身邊,蹲下身,他靠近時妻子全身發出痙攣般顫抖,他自去加固了一遍繩索,對方無任何反抗。
張嘆去墻角取走便盆,將其放在剛剛裝食物的托盤上。準備出去時,陳念聲音微弱地叫住他:
“能給我個餐盤嗎。牛奶……倒進里面……”
說完,她閉上眼睛,恥辱的淚水熱辣辣滾下來。
“不行,除了食物,我不能留任何東西給你。如果你想找個東西當反抗我的武器,用自己的便盆吧。”
張嘆說,將手里惡臭撲鼻的便盆在她面前揚了揚。陳念快快閉上眼睛,直到聽見房門重新上鎖的聲音后,依然不敢睜眼面對所處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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