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一樣的女人。”趙易喃喃念道,面前文檔又多出一行字。這句話他反復念了數遍,話里包含的畫面感刺激了他,他始終沒法忘記妻子被拖進精神病院時的樣子——披頭散發,臉色蒼白,眉眼濃黑,口中索命似的喊他名字。
“趙易——趙易——趙易——”
他似乎出現幻聽,聽見家中廚房傳來水聲,廚房是屬于陳素心的領地,自她入院后,趙易頭一件事就是找來家政,徹底清掃屋子,否則他沒法繼續生活在這兒。這間屋子現在完全是他個人的另一個工作室,更舒適也更乏人打擾。他本處在創作的良好感覺中,思路暢通,還帶點感同身受,但被故事中的畫面攫住,是的,陳素心和念,新小說是雙女主,半自傳體。
考慮到素心處在與世隔絕的環境里,他寫得自在輕松,沒有顧慮。可水聲還在繼續……我還在這里,陰魂不散。廚房里有許多我藏的食物,高油脂高熱量,足以我存活很長時間……打住!趙易冷不防打個寒顫,他在模仿素心說話,進入角色固然是每個作家必成的本事,可現在因為角色同樣存在現實生活中,這種扮演掉入詭異。
還有一件詭異的事,他一直克制自己去想,但掩蓋不住這條線索可能通往的結果將帶給他的興奮——他還記得無條件離婚的幾條內容,如果,出軌的是素心呢?家政手里攤著幾件他沒見過的男人衣服,問他還要不要時,趙易選擇了留下。
留下證據。趙易關掉文檔一面吸煙一面凝望窗外的綠野,那些衣服絕不是自己的。更不可能是素心買給他的,因有穿過的痕跡,且不是一兩次,而是經年累月穿著留下的。這些衣服現在就放在他書柜旁的一個袋子里,想象它們作為呈堂證供的樣子——趙易以為自己不會真的關心,但那上面的DNA從屬于誰,還是令他好奇。
據他所知,妻子沒有任何交際。作家身份使他將幾條雜七雜八的情節線貫穿在自己腦中,試圖建設最合理的一條。是出于對妻子還未全泯的關心,還是僅僅出于對一個小說人物的創造熱情呢。他寧肯是后者,這種想法固然殘酷,卻更易于接受。
趙易知道如果沒有出軌的真憑實據,他還是無法和素心順利離婚的。精神病患在婚姻中受法律保護,他無力改變律法。現在能做的,僅僅是囚禁她,將她隔離出自己的生活,不再礙眼……下一步如何走?在他眼中突然出現興致勃勃的光彩,那是靈感降臨的表現。
如果,她受不了囚禁呢……沒幾個人受得了的。她會接受任何他提出的條件吧,協議離婚——對了!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這個結局!簡直大快人心!
趙易默默在書房里轉了一圈,手機掂在手上。素心進院有兩個星期了,他去看過一回就再沒去,現在是時候打個電話問她的情況。他按下張醫生的號碼,聽見信號的嘟嘟聲,剛剛接通時,首先傳入的是一聲慘叫。
很難說那是不是人類發出的——趙易差點摔了電話,耳朵不敢再靠近,怕那聲音重來,可它果真在持續,拉鋸一樣的,一聲比一聲延續時間短,最后伴隨著張醫生沉穩的問候,只余背景中干枯的喘息。
“是我,趙易。我妻子,她怎么樣了?最近事忙,沒能去看。”他說。
張醫生的回答每次幾乎都是相同的,病人在康復。他問趙易有沒有見過那些貼在醫院走廊上的宣傳板,上面展覽了好些成功病例,他妻子如果配合,便能復制同樣的成功。
趙易靜靜聽著,突然,他想聽聽素心的聲音。也許是因為剛剛那聲恐怖的喊叫,他的意識層再度活絡起來——折磨,每一天都是折磨,每一秒鐘……我熬不下去了,我會死在這兒……我恨你趙易……恨不能一口咬死你,嚼爛了吞下去——素心的聲音在腦海里被他清晰的重現。他提出要和妻子說幾句話,電話那頭傳來不同平常的沉默,張醫生在思考。過了十幾秒,他告訴趙易,陳素心剛剛接受過治療,已經睡下。
每次治療后,就是睡眠么。
趙易開始回憶之前看過的關于精神病院的資料,無論是電影,小說,還是報告文學,新聞采訪……令人生理不適的畫面一股腦從他的知識庫中涌出來。
掛掉電話,第六感捕捉到他,他確信,剛剛那聲叫喊就來自于素心。剛開始他尚能繼續吸煙——維持良心上的平衡,實際上為了麻木精神,到最后則連續不斷地吸。相愛時候,誰會料想有這樣一天呢——電話里那個受苦的女人是自己曾經最愛的女人,現在這個曾經最愛她的男人一根接一根的吸著煙,信服醫生所有的話,反而一一駁斥自己心里的懷疑……他寧愿相信這是不得已的結果,也不愿承認這結果正是落在他手里,由他推動、炮制。
一抬眼,電腦桌面上仍是那副畫——少年冷眼瞧著,與他對視,視線直鉆進他心底最深處,埋下一只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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