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

　　從醫院內部走出幾名醫生，張醫生出現在首位。趙易艱難地控制著越來越發狂的妻子，她從他懷里掙脫了——以男人般的力氣趁趙易不注意搶了車鑰匙，開鎖，死死黏住在車內座位上。她一手抓著車頂上的把手，一面轉臉盯視車外來人。

　　趙易站在當中，預感到事情不妙。在陳素心臉上，女孩子哭哭笑笑柔情百轉已無蹤影，現在露臉的是剛剛那個殺手。她仍抿著嘴唇，一臉慘白，護衛著自己所處的方寸世界，生人勿近。

　　她的眼睛里流露中雄性動物狠絕陰霾的注視。視線不單盯著越走越近的醫生們，也盯著趙易——

　　哀求不得。流淚不得。夫妻舊情他也不念——深淵開始窺探岸邊人，他既要她身陷，她也只能帶上他。

　　鑰匙插在車上，她一扭轉，發出啟動的轟鳴聲。趙易大驚，因素心不會開車，她要做什么？她要……

　　“你瘋了！”

　　趙易跳上車，跟她爭搶駕駛位置。陳素心瘋狂地扭轉方向盤，力道很大，直接轉到底，車子猛地甩出去。

　　此時在醫院停車場停泊接近百臺車子。身邊過路人亦多。醫生們只好原地站住，不敢近前，命令醫院保安和幾個看護速來。趙易一人在車內與妻子你推我搡，越來越覺到不對，當他發覺妻子的注意力從車子的控制轉移到對他的控制上……

　　“我讓你騙我……“

　　她十指狠狠抓到丈夫臉上，奮力一擦，指縫帶血。

　　趙易痛得悶叫，反手勒住妻子脖頸，素心的手仍向后抓，藤蔓一般——而她腳下油門未松，車子離弦一般沖向前方，震得趙易雙手一放，陳素心亦翻折到副駕駛位上，方向一時無人控制。

　　車窗外倉惶的喊叫連片，幸好趙易即使醒覺了，猛力坐起控制住方向盤，一腳踢在妻子腳踝上，以狠絕力道。對方發出野獸般哀嚎，痛不欲生，油門踩回在趙易腳下，陳素心則死死咬住他肩，牙齒透不過夾克么？她趁對方控車，一扯，外套下是一件棉質襯衫，她買給他的。下口咬了，鮮血自棉布下方殷出來，趙易再無法自制——

　　誰瘋了？目睜口呆的醫生和路人們不能辨認，車子在趙易的控制下已經剎車，熄火，他們紛紛上前，開了車門，夫妻兩個滿面鮮血一齊滾出來……

　　無怨不結夫妻。

　　幾個強壯護工齊齊上前，將失去控制的陳素心從趙易身上拉下，使用管制工具將其鉗制。趙易坐地，臉上，肩上的傷口仍在滴血，尤其肩上那一口，他簡直懷疑妻子咬下去后，種了毒。

　　火辣辣的刺痛感，越來越深。陳素心為護工拖拽向后進入醫院治療部，越來越遠。她那沉重的穿著墨綠色風衣的身影像一只巨大的破碎風箏，搖搖曳曳，自空中直撞下來一樣，筋骨皆碎。

　　頭發披散著，黑黑的一團。看不清面目，這樣很好，他始終死盯著她，仿佛提防她醒來，視線追著，一面大口呼吸平息心神。

　　張醫生蹲下身，察看他身上傷口，寬慰他，也是說明情況：

　　“還好沒到更危險的地步，你控制住車子，她還不至釀成大錯。現在你明白了嗎？任何對生病親人的不忍心疼，都是誤癥。你妻子的病已經到了非控制不可的程度，且需專人陪護。知道我們剛剛做測驗的結果么？她有精神分裂的癥狀，包括嚴重的暴力傾向……”

　　“我知道了。謝謝你，張醫生。”

　　趙易失魂落魄地道，視線仍追索著妻子那顆為長發掩埋的頭顱。她低垂著頭，由身邊人拖住雙臂，向后駕著走。

　　就在他準備收回視線，由醫生扶起時，一聲令人任何時候回憶起都將噩夢連連的凄厲之聲傳至耳畔，他腿一軟，癱在張醫生腳下。

　　“趙易——趙易——趙易——”

　　陳素心失血的嘴唇大張著，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穴來。她喊。

　　她——成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