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從早上七點鐘一直下到晚上九點。他記得一切細節,一切亦都包含有雨的味道,她的味道裹挾其中,帶著潮濕。念第一次走進工作室的時候,身上有些雨水,有的順著她墨綠色風衣的衣角向下滴,有的還懸在她發尾。他看出她在顫抖,什么也沒安慰,就由她在心里盤算我。時間靜的聽不出流逝,但外面有雨聲,黑云壓城,昏暗的房間里漫是煙氣、茶香。遞茶給她的時候,念放下手里的煙,乖巧的接了。他握著她另一只空閑的手,冰冷的像一直被雨水在外澆打的石頭,溫了一陣,她突然回頭看他,又像一只迷途幼獸。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隨著她的味道越來越近,不僅漫在嘴唇上,也漫進皮膚里,伊甸園的蛇啊……”
趙易的手指懸空在鍵盤上方——手機屏幕閃爍了一下。他平時寫作會把手機放遠,但今夜,或許因為一直念著她,想試一試。果然,她如約來了,像在文字里剛剛造訪過,漫過嘴唇和皮膚,輾轉到身邊。
“睡了么。”女孩試探的口氣。他連忙回復:“沒,他不在?”
不是工作日的白天,他們可以聯系的時間。趙易必須警惕,為女孩也為自己。
“嗯,出差了。”她說,還好。
“天天想你,又怕打擾你。”趙易背靠椅子上,舒緩的感覺又來了。
“真的想我么?”
“當然。”
女孩傳來一個微笑的表情。“想你。”她亦給他安慰。戀愛中男女,不論年齡身份,應是平等的:
“在賓館么?”
“在家里。”
對方心照,很懂事,一如往常:“那白天說吧,早點睡。”
趙易回了個好,手機握在掌心里,溫了一陣,就如小說中女孩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經暴露了許多秘密,但這是書房,他最安全的圣地。他甚至在頭腦里大膽的想,有朝一日,會有那一天,他可以把念帶來這兒,在他的書房里吻她,占有她……就在這鋪著藍絲絨的地面上么?男人眼角泄露出旺盛的情欲。
妻子在客廳里徘徊起來,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圓周似地繞,趙易意識到這聲音的時候,不知她已轉了多少圈了。此外還有啤酒罐被捏扁的咯吱聲,這女人酗酒成癮了。他抬頭看看時間,不知覺到了夜里快十二點的光景,素心怎么沒睡?他害怕她是在等他——還喝了酒。
果不其然。開門走出去的趙易望見妻子,有一種自我被鎖定的錯覺。素心的眼神追索而至,可能就一直鎖定在他書房門的把手上,只要它轉動——那眼神就會快速移動,對焦到他的眼睛。
像桌面上那個男孩——該死,趙易心恨,自己剛剛怎么忘了換掉那張畫。它還在腦袋里裝裱著,掛在記憶墻上,穩牢似粘。
“今晚你寫了……孩子嗎?“
陳素心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T恤衫,上面印著脫落的某搖滾樂隊LOGO,那是趙易年輕時的衣服。她有些激動的把手里喝了半聽的啤酒放在茶幾上,抹抹嘴巴,向他身邊走。趙易簡直下意識想往門里退:
“沒那么快,“他安撫她,”怎么還沒睡?去睡吧。“
“我們一起去——“她看著他,說到一半打出一個酒嗝來,隨即開心又緊張地笑:“我們很久沒……同房了。”
陳素心目不轉睛,她或許還想再努力一次,要個真實的孩子。或許,她已經察覺丈夫的心淡。她在努力做“力所能及”的補救。
可這一切,在趙易心里完全走了樣。他只好抿起嘴唇含糊地笑一笑,笑容里有哀求的成分。她的確已經不正常了,過去這種事情她從不會主動向趙易要求的,他已經習慣她在床上溫順而被動,完全由他掌控節奏。
對,應由他控制節奏。
趙易突然想起數日前和老友那次談話。孩子,他同時想到一個念頭,或者說計策。他明白素心最初的轉變就發生在得知自己不能懷孕那段時間里,那時他們感情還很好,素心感情里的缺失趙易全能想法子補給她,一切也就沒那么嚴重。現在不然了,婚姻已滿目瘡痍,陳素心再遲鈍,也知道除了孩子,沒任何靈丹妙藥可醫——醫丈夫,醫她自己。
為了得到孩子,素心應什么都肯做。
“我明白你的心,“他朝著妻子垂下眼睛,那是他慣用的神情,對女人。趙易思忖道:“我也想要個孩子。但你我現在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幾年前醫院得出的結論也不知道現在還是否準確,人的身體每天都在變化……也許,你好了呢?當時醫生也說你的身體狀況經過調理是可以改善的。那時你太瘦,太虛弱……現在,可能更適合懷孕。”
他頓了頓,然后謹慎地提出“計策”:
“我覺得我們可以再去趟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如果醫生說沒問題了,我們就……就再試試?”
“趙易……我害怕去醫院……”
“諱疾忌醫是最誤事的。你不要怕,我陪你去。”
陳素心對著空氣皺眉:“為什么一定要去醫院檢查?檢查后你才同意和我上床?”
她轉臉向著他,眼神里的懇求消失了——小女孩消失了。趙易看著,有些后悔起來。在他們第一個孩子流產的時候,他見過這張臉,第二次是在向素心提出離婚時。這張臉伴隨他人生所有最沉重的日子,它讓他做噩夢。
她對著丈夫又盯了好一陣,然后說:“你是怕我有什么病嗎?這些年,我比你干凈得多,趙易。“
天啊。她又開始了。滿口酒話,像個潑婦。不敢想如果她知道念,嘴里會吐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話。趙易暗想。
“你不想去就不去,反正問題拖著永遠也解決不了。別再怪我就好——“
“我只能怪你!“她憤憤地朝他吼,分貝之大,吼得趙易一驚:
“除了你我還能怪誰!我有過孩子——他就在我肚子里!是你和那個女人殺了他,把我變成這樣子!那個會照相的女人,你們都以為我忘了,我記得她!她打算搶走你!”
“我們說好不再提那件事。”
他隱忍。閉上眼就想到那個女人,有著爽朗的笑聲和明媚的臉。她被調走的時候才幾歲?有二十五么?本有大好前程的,即便不跟著他……就因為妻子這一鬧,影響極壞,領導為了保全他,將對方調至偏遠,斷掉音信。不久前他還聽說,她過得并不好,常遭第二任丈夫家暴。聽到這些,趙易一是深感自己應將念的存在保護好,二則不得不承認妻子是個手段恐怖的女人。
“不提!不提!可為什么被嫌棄的總是我!你眼神里寫滿了嫌棄別以為我看不見!沾了血的是你不是我!我比你干凈……我身上沒有自己孩子的血!”
“——誰會想殺自己的孩子?你別血口噴人!我和那個女人什么都沒有,是你一直在臆想,搞得人家跟丈夫離婚不算,搞得我在辦公室抬不起頭不算,還去聯絡記者……你真想得出啊!孩子是在你跑去找記者路上流的,要怪也怪你自己!孩子也不愿意要你這樣的媽媽……”
陳素心聽到此處,放聲狂笑。聲音粗啞,像個男人。
“誰讓你是個名人呢。名人要臉,怕出丑。那你為什么不少做些丑事?“
“我不想再和你說什么,“趙易靜靜地,“最近,我都不會回來。”
“你去哪?“
“素心我太累了。”
“你還要和我離婚嗎?”她在深夜里尖叫,“哈!”
“我去辦公室住,直到你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談。“
“你別走,我可以……可以冷靜。“
“我不相信你的話。”
“相信我!“她撲到趙易面前去,阻止他的手去拿椅背上掛著的外套。眼神期艾,趙易困惑地看著同一個人在一瞬間又變化成另一張臉,深覺驚悚:
“相信我。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你說什么我都聽,只要你別走。“她看起來的確比較放松了,也許是酒精效力減退。
“我是為你考慮,“趙易說,”去醫院看一下大家心里都安定了。“醫院里有我認識的朋友,可以直接安排精神測驗。她一定有問題,一旦真的確診。我甚至可以把她交給醫院,強制治療。素心,別怪我心狠,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沒法和你生活在一起,這次我不怕,社會都會同情我。
他拍了拍她的頭,久未做出的親昵,她在他手掌下,人到中年仍有乖順可愛一面。他說:
“只要你同意去做檢查,我向你保證,什么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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