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的臉煥然生光如探照燈,她輕輕松開丈夫環(huán)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張嘆聽話的翻了個身,手機屏幕的亮光只照見陳念一人。
“不要再給我發(fā)這些了。“
發(fā)消息的人是李維。那個陳念總是把她和趙易的聊天記錄截屏發(fā)過去的對象。相處多年,陳念像信賴另一個自己一樣信賴這個女孩子。
“我讓你不高興了嗎。“
陳念不明白李維為什么大晚上突然來這么一句。她或許見不得自己分享戀愛甜蜜。這想法讓陳念有點掃興,卻不訝異。李維自己的戀愛一向不順,可陳念過去對她的關懷安慰還少嗎,她應該也能幫自己做點什么吧。
“你心里很清楚。“李維發(fā)了一段話來,”有誰會像那你這樣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如此混亂?我不知道你的丈夫會怎么想。他不會覺得你可怕嗎?“
“你應該和我站在一邊。“
陳念說。然后對著黑暗中孤島一般存在的光亮輕蔑一笑。現(xiàn)在開始標榜自己的道德了嗎?你沒有瘋狂過嗎?為一個男人流淚酗酒吸煙自殘,這些你都干過小姑娘。你也愛上過有婦之夫——陳念在心里悄聲說。莫名帶點恨意。
“我會考慮公布這些。“
“混亂的人是你吧!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要背叛我!我對你那么信任——“
突然的震怒讓陳念在黑暗中瘋狂按下手機鍵盤。到底出了什么事?女人的心為何如此不堪琢磨?連她也要插上一腳,害自己,騙自己嗎!不可饒恕……必須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還有,穩(wěn)住李維。
她不斷地打字,質(zhì)問,那些字像石頭一樣被重重擲出去。但沒有回音了。她翻看和李維的聊天記錄,自己一共傳了六十余張截圖給她,對方向來是只接收沒回復的。她以為這很安全,李維不過是個小妹妹,和她一樣是江南女孩,在一起出去旅行過,睡同一張床,她給自己拍照片的時候一直叫陳念姐姐:
“姐姐!笑的時候想想開心的事情!”
開心的事情么……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陳念放下手機,從床上坐起來。閉目片刻,然后睜開眼睛,還是身處夜中,四圍是黑色。等等,有一個地方還有點亮光,是手機么?她困惑地回頭找,才跟丈夫自黑暗中發(fā)亮的眼睛觸碰,不,眼睛不會在夜中發(fā)光,是眼鏡。——張嘆是醒著的。
他一直醒著,戴著眼鏡觀察她,根本沒有睡——?
陳念完全錯亂了。張嘆同樣坐起身,在暗中,仿佛不曾倒下過。他自她身后身體歪斜了一下,手臂伸長拿到了被陳念置之枕下的手機。陳念看著那個仍在發(fā)亮的東西,知道李維不會回復了,但它明顯還亮了一下。被逮住了——終于完全爆炸了,灰燼漫天,鬼哭神嚎,世界毀滅,都一樣了。她被一雙有力的手逮住了。這次發(fā)消息的人是——?
趙易問:“剛剛才結束。休息了嗎?”
“休息了嗎?”張嘆看了一眼,將手機移走,兩人之間的微光消失了。他在陰影里朝陳念淡淡一笑,“我不敢休息呀。”
她試著挪動雙腳,手臂很快烙上一記火辣辣的疼痛。接著是臉。如她所料,是暈眩的,帶著血的甜腥的掌摑。
如果婚姻中出現(xiàn)了背叛,應如何處理?
張嘆處理的方式是斬決。不僅斬決妻子和情人的,也斬決自己和妻子的關系。這并不意味著他會選擇走法律程序離婚——他認為出軌者不配得到這種體面。一張離婚證什么也說明不了,一段破壞了的關系里沒有任何人被懲罰的話,那么破壞自此便理所應當了?沒有公道。公道的做法是斬決。
張嘆開了家中所有的燈,驅(qū)趕深夜的渾噩和靜謐。在這個他們生活三年,從毛坯房布置成溫馨小窩的地方,陳念被命令從床上光著腿下來,站到客廳沙發(fā)前,阻擋住電視的位置。她在抖,臉上有大片紅腫的掌痕。張嘆則穿著整齊的睡衣,坐在沙發(fā)上行使他審判的權利——為保持更深的清醒,他不斷吸煙。
“你記得結婚那天我跟你說的話吧?就是我們從你母親家里出來往民政局走的路上,下著雪?”
“我記得。”
“我說過結了婚就不會離。東西壞了可以修。但修的過程會疼。”
“你想怎么對我。”
“怎么對你?你還在乎這些嗎。你從機場見到我的那一天開始,就失魂落魄了。倒不是因為我這個做丈夫的有什么魅力,我比你大七歲嘛,不年輕了……這樣說也不對,我看見你給那個人的備注是趙老師,他已老得可以當你的老師了?幾歲?有六十么……迷惑你的是他的精神?”
張嘆吸完一口煙,神經(jīng)質(zhì)地咯咯笑起來。陳念沒有反駁他,連回應都省了。這種情形下他再怎么出言挖苦都無法改變受害者的身份——做錯事的是她。
你想讓我疼你就來吧。像園丁砍掉多余的枝條那樣,把我身上你認為不該存在的用鋸子鋸掉……大概不會那么恐怖。除了拳頭你還會對我用什么?這些年我也不是第一遭挨你的拳頭了。陳念心想。
“你放心。我會把你修好的。讓你重新回到這個家庭里,現(xiàn)在這段時期你不是我張嘆的妻子——謝天謝地我還有假期,可以處理家丑。我猜你們在計劃見面吧,以某次出差的名義?他會阻止我和趙易見面,或者跟我一起去,跟蹤我,斬決我和趙易。你們肯定舍不得就此收手吧。在那四十天里,是不是夜夜都做?他讓你很舒服么,用什么辦法……
“沒關系,放大膽子,什么都告訴我吧。事到如今,我最擔心的都發(fā)生了,還有什么接受不了。何況就是你不跟我說,我自己也會調(diào)查出來,搞不好還會每夜都想到頭痛,讓我想就不好了……我會……想得很過分……把你想的不像你。現(xiàn)在,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他的真實姓名,身份,年齡,工作地址——你以為一個家庭里就不需要醫(yī)生嗎!”
張嘆將右手上纏繞的繃帶猛力一拉,那些紗布像木乃伊的裹尸布一樣瞬間風化破碎掉,變作不成條縷的棉絮。傷口露出來了,他一攥拳,便滴血。“大不了我把工作辭掉,專心在家里修理你!老男人能搞你,我為什么不行……”
他又開始笑。血一滴一滴往茶幾上掉,小紅圈。
“我一直在心里否認你會出軌,因為承受不起的是我。我從來沒愛過其他人,我的世界里除了你只有你。這幾天,我開始懷疑——這種懷疑從沒有過,在你還是學生的時候,我從不真正擔心那些和你一起上課的小男生。我了解你。能感動你的東西玄妙的像外星語言,媽的你就是個怪胎。你會嫁給我,是因為我這雙眼睛吧,你就喜歡別人看不到的那股陰鷙。你就喜歡那些陰暗刺激的東西,比如老年人的皮膚。我一直跟自己說,操,這次千萬別碰上老頭子。陳念對老頭子沒免疫的,她會比愛上你時還要瘋,她就愛他們那些皺紋,無力感,松弛的皮膚和咳嗽聲……你也同時愛他們身上的標簽。他們用年齡換來的那些東西,寄托了最好年華,都在上面還魂……
“我發(fā)現(xiàn)你異乎尋常的害怕我。怕我接近你。怕我看你的手機。
“你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如果我是你,我大概會比你做的聰明一點,還是你以為我太蠢了……你居然喝酒。在沒有任何異常的日子里做了最異常的事。那天我回到家里,看到你醉在書房地毯上,本來沒什么的。你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我以為你要水,或者要我。猜你要什么?”
張嘆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一手扯過紙巾往手背上按住,很快殷紅。他把臉湊到陳念面前認真地看著,那是一道扭曲的笑容。
他看她裸露在燈光下面顫抖的雙腿。想象那雙腿和老人蒼白的腿交纏在一起的樣子。
“我要什么?”
“鏡子。你要去照鏡子,看自己是否失態(tài)——誰會在家里關心是否失態(tài)——你的心不在家里,我想在某個酒桌上。”
“所以你才砸了鏡子。”
“我當時猶豫要不要看看你的手機。”
“你那時候……為什么不看。趁我喝醉,什么都不知道。”她自顧自地說,“隱藏的這么好,還去做飯,還去照顧我。”
“不,我看了。”
張嘆點點頭,笑的更瘋狂,笑到嘴角綻開到了不自然的弧度。我是個蠢女人……我被審判了……我應該接受審判嗎,可他更像在折磨我。
陳念說:“你早就看了。但那個時候趙易沒有發(fā)給我任何消息。你不可能那時候就聰明到去看我和李維的消息的。你只是懷疑,然后在聯(lián)系人里尋找可能的對象。我手機里任何和趙易的聯(lián)系都被我消除了,你那時候只能是懷疑。”
“姓名補出來了,趙易。”他說著笑容正常起來,“下一項,身份?”
“我喜歡你。因為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誰。”
她想起趙易說過的這句話。雙腿抖得更厲害了,膝蓋之間在碰撞。那張被張嘆蓋在手背上的紙巾全紅了。他要開始下刀了嗎?先是解剖,然后才是——斬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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