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隔著海沙城城墻一百丈之遠的荒原上,萬千營帳整齊搭建,綿延至視野盡頭之處。輪班值夜的士兵伍列打著火把游走而過,伴隨著寬松戰甲叮鈴碰撞的脆響,凄艷火光映照士兵疲憊的臉,卻盡顯冷酷與猙獰。若有人至高空俯瞰而下,眼中儼然一幅百鬼夜行的凄神幽冥圖。
帥帳內,云皇高坐王座,面頰如刀,目光如電,視線平視營帳帳簾,雙手輕搭王座扶手,面無表情,無喜無悲,平靜若幽謐潭水,不起波瀾。
深邃無底的靜謐中,宛如醞釀著疾風驟雨,恍如翻滾跳躍的熔巖,隨時都會噴出熾盛灼人的火光。
忽然,云皇開口了,目光依舊平視著正前方營簾,卻又似如可怖毒蛇目不轉睛地盯著帥帳兩側一字排開的一干戰將。他端坐著,卻給所有人居高臨下如若天神藐視人間的窒息壓抑感。
云皇平淡道:“好一個?;?,好一個吳瀟。本皇出征前將滄云內一切可疑之人盡數滅殺,滄云境內,應再無半個海國諜報。如此出其不意的奇襲,竟未能占到半分先機?!鳖D了頓,云皇嘴角輕輕一彎,有了一分淺淡的笑,很平和,目光輕輕掃過兩側戰將。驀然的,云皇的笑容中多出了一分莫名的意味:“是我低估了黎風與吳瀟,又或者,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帳內高層們無不心神巨震,看向云皇的目光漸顯驚惶——表現的越是平靜安詳的云皇,越是可怖懾人!
而且,能站在這方帥帳內的人,無一不是海國高層。云皇這次出征,說是對海國幻河天塹的一次試探。但云皇心中仍抱有不小信心,畢竟準備充分,十萬雄師,百輛天狼戰車,百架星翼。如此戰力,或有可能直破幻河,進而長驅直入,覆滅海國,成就霸業。由此,云皇不可能吝惜海國高層戰力。
這一次隨行征戰的高層戰將包括空圣王慕飛,雪圣王喬纖然,雷圣王令狐絕,云族上將百里翼、百里歌,炎族四將云火、云炎、云焱、云燚,風族上將風回天、風寧以及雨族上將數名。
縱觀這一行人,無一不是身經百戰,力敵千軍的名將。同樣,能攀至滄云高層地位,無一不是心智機敏之輩。云皇的話中,隱隱透著深意。稍一品味,便能明了——云皇是懷疑滄云內還潛有海國諜報。而且,云皇懷疑這所謂的諜報就在他們這一群人之中!
一陣靜默后,靠左站位最前的空圣王慕飛忽而上前,對著云皇俯身一拜,沉聲:“稟陛下,慕飛認為,海沙城幻河為海國最堅實壁壘。海國戰士必當枕戈待旦,即使未曾收到我軍奇襲的信息,亦有所防備也不顯奇怪。此次失利,也并不代表我軍已經潰敗,待滄云后續軍隊以及天狼戰車、星翼等戰爭器械抵達,慕飛請命,任大軍先鋒,誓破幻海!”
云皇目光淺淡地掃了一眼身前半跪的慕飛,嘴角笑意更濃:“枕戈待旦,并未收到我軍奇襲的信息?”云皇臉上閃過玩味與嘲諷:“慕飛,你終究是太過青澀。縱使勇冠三軍,對于行軍打仗的認知還是太過淺薄。本皇是一眼就能看出海國戰士士氣強硬,上下一心,這絕不可能是全然無備的軍隊。況且……”
云皇臉上的笑意越加濃厚,如正午烈陽般耀眼,卻有透著莫名的刺骨鋒銳:“毫無戒備下,海沙城會有冥想級強者鎮守?!”
冥想級……
慕飛倒吸一口涼氣,乃至是帥帳內的每一名上將神色都猛然一凝。云皇云淡風輕的話,宛如一道驚雷,陡然驚醒夢中之人。原本對此戰勢在必得的一群上將目光漸顯凝重。
慕飛急促呼吸幾聲,額間已有汗珠,但居于云皇之前,不敢抬手去擦,任汗水順臉頰成股淌動,滴答滾落在地。慕飛想到了,日漸倉促一戰中,那個城墻上的少年將軍。那個一身玄衣,黑發飄揚,纖塵不染,一絲不茍的少年。居下仰頭而看,宛如謫仙般驚艷。
猛地,慕飛身子忍不住一顫。他想到了少年將軍的眼,當時匆匆一瞥,他便警覺到了少年眼中如冰的淡漠。恍若,世間已再無任何一物可以撼動他的心神。戰爭、鮮血、死亡、哭喊、呻吟,這些數之不盡令人絕望東西,在他眼中如若輕盈而過的微風,不起半分波瀾。
原來,這就是令云皇忌憚如斯,謹小慎微的人類幻想師,吳瀟!
寂靜中,有輕快的女聲忽而蕩開,若連串響動的銀鈴,將沉寂若死的氣氛微微點燃一分活力。
雪圣王喬纖然紅唇一抿,巧笑而前,道:“陛下無需憂慮,海沙城有人類幻想師吳瀟鎮守,對于陛下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若處理得當,必將加速陛下的征戰進程?!?/p>
雪圣王喬纖然是帥帳內唯一的一名女子。如其雪圣王的稱號,身著純白長衫,頭扎白色束帶,成股長發卻也是雪白之色,露出肌體部分,亦是肌凝白雪,細膩動人。整個人若同冰雪中的精靈,美麗出塵。
而她的聲名可不是靠出塵美貌而來。數十年前,云皇征戰北方人類各部,喬纖然親領十萬大軍,披甲出征,先后攻破風族、炎族、雨族、巖族四大部落,成就其絕代風華。
毫不客氣的說,滄云三圣王中,雪圣王喬纖然的聲名還遠在空圣王慕飛,雷圣王令狐絕之上!
由此,雪圣王的話,哪怕是云皇也不可能輕視。
“細說。”云皇淡淡地掃過喬纖然,眉頭輕輕一鎖,道。
喬纖然輕輕一挑纖細秀眉,微笑道:“如今海國之內,能令陛下稍稍忌憚一點的,無非就是海國祭司洛瓔以及不久前入駐海國的人類幻想師吳瀟。所謂幻河天塹,的確是個麻煩。但終究抵不過兩國間懸殊若天地的戰力差距。
纖然斗膽揣測陛下心思,在陛下眼中,無論是海國祭司洛瓔,還是人類幻想師吳瀟,陛下均不放在眼中。真正麻煩的是,這兩人聯手起來對付陛下,方令陛下頭疼。
如今吳瀟鎮守海沙城幻河,而洛瓔祭司卻并未隨行?;蛟S他們暗中在策劃著什么,但這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如今海沙城冥想級強者僅有吳瀟一人,而洛瓔并未在此。
如果,這一次能夠將吳瀟除去,那么整個海國都不足為懼。無論是天塹幻河還是冥想級強者洛瓔,都將崩潰于陛下之手?!?/p>
云皇眉頭忽而一松,但旋即有緊縮回來,靜靜地盯著喬纖然,好半響靜默之后,云皇道:“雪圣王能有這般見解,當真勝過我滄云絕大部分自稱謀士的酒囊飯袋?!?/p>
“可是,吳瀟終究是個冥想級強者,恐怕并沒有這么容易除掉?!毖┦ネ踺p輕挽了挽鬢邊如雪的長發,睜著透徹明凈的雙目,嘆息說道。
云皇微微沉吟,雙目中陡然閃過精光:“冥想級戰力是他自信的資本,同樣是他覆滅的根由。”云皇狠狠一捏兩側扶手,冷笑:“能踏入冥想級領域之人,無一不是高傲之輩。我如此,洛瓔如此,昔日的葉皇乃至是慕淵均是如此。那么吳瀟,同樣不會例外。如果我以魔斗士的身份向他宣戰,你認為他會拒而不戰嗎?”
喬纖然沉默著搖頭,或許是未曾登臨冥想級領域,所以無法理解所謂冥想級強者的高傲??删退阍苹实脑挸烧?,云皇就真的可以打敗吳瀟,進而將其扼殺嗎?
喬纖然心頭有不好的預感,畢竟這突兀出現的吳瀟太過神秘,他究竟擁有怎樣的戰力還未可知。云皇又何來的自信能滅殺與他同階的吳瀟。她抿著唇,正想出聲。卻有人先一步脫口了。
“陛下!此事不妥。吳瀟究竟擁有怎樣的戰力我等均不了解,陛下萬不能以身犯險?!?/p>
說話的是慕飛,此刻頭顱微垂,鄭重進言。
喬纖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著銀色戰甲的年輕將軍,嘴角輕輕一彎,卻是露出一抹怡人笑顏,如若冰雪般純凈動人——這個男人,能跟我想到一塊兒。這便是所謂的心有靈犀?
又偷偷瞥了慕飛幾眼,無奈發現,這個人一臉嚴肅,根本就未曾看過自己一眼。究竟,是自己多想了。還是這混蛋本就是個榆木腦袋?
聽聞慕飛的諫言,云皇竟是直接果斷的回答,話音剛硬,不容置喙:“整個大陸,除去昔日的葉皇以及游俠慕淵,已經無人是我對手。哪怕是洛瓔,正面一戰也僅能勉強牽制我,持久下去,洛瓔必?。≈劣趨菫t,我不認為他的能力能夠超過洛瓔?,F今,本皇的力量,已足以睥睨整個大陸!”
慕飛面色一凝,還想出聲,可身后有嘶啞的聲音響起。
“空圣王大人,你是質疑陛下的能力?區區一個少年幻想師,怎可能是陛下的對手?”
說話的是雷圣王令狐絕,話音陰柔,帶著尖刺,譏誚打擊意味極濃。
喬纖然咬了咬嘴唇,眸光蕩出水波,頗為不善地瞟了一眼這個穿著陰柔、長相陰柔、話音陰柔,里里外外都透著陰柔惡心之氣的男人。
慕飛對令狐絕同樣沒有半分好感,冷哼一聲,道:“陛下自會明斷,輪不到你偉大的雷圣王在這里指手畫腳,亂扣帽子?!?/p>
令狐絕咧嘴一笑,這笑意亦是陰柔瘆人,道:“慕飛大人,絕作為同僚好心提醒一句。你不要忘記你的罪血身份。你祖上可是有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啊?!?/p>
慕飛祖上的大人物,自然是指慕淵。
慕飛并不動怒,似笑非笑地問:“那你的意思是說,云皇有眼無珠,敢重用我這個罪血之人了?”
“你!……”
令狐絕一驚,當著云皇的面,他可不敢接這頂大帽,正想出聲反駁。
忽然,云皇不耐的話音陡然蕩開:“夠了!”
原本勢如水火,冰冷對峙的兩大圣王瞬時收斂,對著云皇恭敬俯首,不敢再語。
“堂堂滄云圣王,居然也明里暗里勾心斗角。你等不嫌丟人?”
二王語塞,彼此對視,雖不再冷言相諷,但目中的不善意味卻是未減分毫。
“若無他事,你等可以退下了。養精蓄銳,明日我將正面攻克幻河!”云皇淡淡掃過帳內一干戰將,在炎族四將的身上微微停頓一下,若有所思,長袖一拂,平靜出聲。
“臣等告退。”
諸戰將齊聲一拜,便是井然有序地退出帥帳。
***
荒原的夜晚有些清冷,如水月光輕輕灑下,落在慕飛愁眉不展的俊逸臉頰之上。
一方空地,慕飛靜躺看天,目中盡是迷離。
忽然,有動聽若百靈的女聲回旋而開:“慕飛,你一個人在這里干什么?”
微微側頭,正見一襲白衣倩影蓮步款款而來。而這人,自然便是雪圣王喬纖然。
雙手一撐地面,慕飛坐起身來,靜靜看著如雪一般出塵美麗的女子,道:“思索一些問題?!?/p>
“思索什么?”喬纖然來了興致,半蹲身子,雙手托著雪白香腮,巧笑嫣然地盯著這個榆木腦袋的男子。
慕飛苦笑一聲:“我在想,昔日慕淵先祖的選擇真的是錯嗎?”
喬纖然道:“慕淵前輩是對是錯,恐怕還輪不到我們這些后人來評說。不過……”喬纖然眨了眨眼,透徹若琉璃的雙眸中隱隱閃過溫柔,純白、冰雪的溫柔,“對與錯又有什么所謂?至少,當時的慕淵前輩應是無怨無悔,秉著本心而行?!?/p>
慕飛不語,喬纖然就靜靜地盯著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良久,慕飛問:“你呢?”
“我?”
喬纖然微微吃驚,睜著美麗大眼靜等慕飛的下文。
“你為什么會幫助云皇?在我看來,你應該是不慕名利,如若冰雪一般純凈出塵的女子。云皇手中,應無你所需要的任何東西才對?!?/p>
喬纖然嫣然一笑:“原來你眼中的我竟是這般美好?”
慕飛正色道:“你的兇名我也有些耳聞。不過,沙場之上本就遵循成王敗寇的法則,哪怕尸山堆積、流血漂櫓,也不過是戰爭的一個過程而已。這些,與你又有何干?至少,在我眼中的你,如若飄飛的雪花,透徹晶瑩,美麗純凈?!?/p>
喬纖然臉頰微微一紅,卻還不待啟唇,慕飛繼續說道:“其實,與你相交的這些年,我總有種莫名的感覺。哪怕你兇名滔天,我依舊覺得你是一個溫柔的女子,就像傾灑而下的雪,柔軟落在手心那般愜意溫馨?!?/p>
喬纖然睜大了眼,腦袋思緒萬千,卻一時說不出一個字來。
良久良久,寂靜月光下,纖塵不染的女子掩嘴笑了:“其實,我并不溫柔,而且也沒有雪花一般的透徹純凈之心。我僅僅是喬纖然,一個平凡的女子,一個略懂兵法的將軍,一個低階的幻想師而已?!?/p>
“可是……”
喬纖然忽然抬手打斷慕飛的話:“我說的都是事實,沒有什么可是。你問我為什么要幫助云皇。其實,我也并非是想幫云皇,而是為了接近某人而不得不依附云皇而已。
滄云萬萬子民眼中的我,均是一個毒辣狠絕的蛇蝎女子。卻唯獨某人覺得我溫柔美麗。
這溫柔,究竟算什么?
若真要形容,恐怕就是冰雪溫柔了。
某些人眼中,冰雪是寒冷刺骨的。而某人眼中,冰雪卻是柔軟溫和的。”
一口氣說完這么長一段話,喬纖然細膩雪白的臉頰開始泛紅,有了尋常女子的羞澀之態。雙目不由得閉上,僅留一絲縫隙悄悄打量著這個令人心動的男子,等待他的回答。
而喬纖然面紅耳赤,芳心亂顫等來的答案卻是:
“這個人還真夠幸運的,你能告訴我這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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