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六又重新回去了。他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回去了,但現在他不可能不回去。
玄古教重出江湖。他一邊走路的時候腦子都是空白的。
昨晚他再也沒有接任正旭的話,任正旭說著說著也就累了。等到任正旭一睡著,他就離開了客棧。
天不亮的時候他就回到了城里。城里的客棧也是家家爆滿,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火爆的場面了。每家客棧都很容易人手不夠用,而阿六也很容易找到了一家客棧做小二。這家客棧是全城最大的客棧,離秋水閣的距離也最近,住的也都是各大門派的掌門。
邱方是客棧原來的小二之一。阿六就跟著他上手做一些雜活。剛開始的時候,邱方還對阿六很和善地說,在這里大家都叫我小方,你也叫我小方哥就好了。但是阿六做一些雜活的時候仍然笨手笨腳的,小方哥發了不少火。阿六也很理解他,畢竟現在是最忙的時候,敲碎幾個杯子得罪幾個客人都是很大的事情,更何況這些都是得罪不起的客人。雖然阿六不介意自己的工錢通通被賠光,但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當然,偶爾小方哥也有脾氣好的時候。基本上是在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會再吃一頓飯,并不是晚飯。他們晚飯吃得很早,也很草率,在晚飯的點來臨之前,草草地扒拉幾口,就去給客人們端茶倒水送飯了。但在睡覺前的這一頓宵夜則不然,他們這才可以好好地吃一頓。菜色通常比以前好,這幾天掌柜的吩咐過廚房提高伙食質量。因為住的都是些大人物,平時也養尊處優的,得罪不起。為了確保每一個大人物都可以用上餐,飯菜都是往多了準備的,在大人物就寢之后,就會有一些沒動過的飯菜留下來,第二天也不能吃了。這就便宜了店里的小二們。好像過節一樣,聚在一起,大魚大肉的。
這個時候,小方哥的心情就會很好。
“阿六,你以前是不是沒做過這些雜活啊?這么不利索。”
“我以前是個孤兒,都流浪來流浪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有東西可以整理。不好意思啊小方哥,給你添亂了。”
“我跟你說啊,也就是這幾天太忙了,實在缺人手。要是以前吶,掌柜的早就叫你領工錢回家了。也不看看我們這里是什么地方,這可是城里最好的客棧啊。我跟你說啊,能來我們這里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我跟你說,要不是在這里,你怎么可能接觸到這些大人物?連看都看不到!”
阿六當然知道小方哥是在跟他說話,因為別人都在專心地吃飯,吃飯完就陸陸續續去睡了。明天又是工作繁重的一天。
“哈哈,還好這幾天忙,我可以吃幾頓飽飯了。真的要感謝這些大人物,也感謝小方哥你,我笨手笨腳的,也多多虧得小方哥擔待了。不過這些大人物怎么會忽然出現在這里呢?真是奇怪哦。”
小方哥顯然對阿六把他和大人物放在一起一并感謝了感到很滿意,“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過幾天要開武林大會,這可是件大事。”
“每年都會開嗎?”
“當然不是,這是特殊的情況,”小方哥神秘兮兮地對阿六說,“我跟你說,我在這里呆了那么久,就今年是特殊的情況,因為今年要出大事啦。”
“什么大事?”
“玄古教要重出江湖啦。”
“這個我也知道,”阿六裝得很不在乎的樣子,說,“這幾天客人都在談論這個事情,說什么玄古教要重出江湖了,什么禍亂人間,什么正道聯合起來要趁玄古教還沒有壯大的時候再滅了他們之類的,這些就算是我在倒茶的時候,客人也都一直在說啊。”
“你這算什么,你伺候的那些人吶,都不是真正厲害的人。很多事情你根本就沒有聽過?”
“那是什么事情呢?小方哥你告訴我一下嘛,讓我也漲漲見識。”
“你知道玄古教怎么重出江湖了嗎?”
“怎么重出江湖的?”
“想你也不知道,想你連玄古教是什么都不知道。跟你說了也白說。”
“小方哥你見識真多。跟我說說嘛,讓我也知道知道事情。”
“那是。但是你可說好了,你知道這些事不能說出去啊。”
“那當然啦。”
“因為‘春盡’。”
“‘春盡’?”阿六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他整個人都冰涼冰涼的。
春有時盡。
2
但顯然小方哥也不能說清楚“春盡”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他只知道有幾個人在談論這個東西,其中包括武桐派掌門韓嘉信、山月居門主蔣昊遠、雷火堂堂主風智行等,還有偶爾會過來探望他們的秋水閣閣主孫淼。不過,當他們談起這個的時候,經常叫邱方出去,哪怕倒茶倒得一半,杯子還沒斟滿,他們就叫邱方出去,等他們講完話,再進來繼續倒。幾次下來,小方也是有好奇心的人,他豎起耳朵去聽的時候,雖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但總是聽到了這兩個字。
“春盡”。
這兩個字讓阿六又打爛了一次碗。那晚的談話又在小方哥罵罵咧咧中過去了。阿六也不記得自己賠了多少個不是。可能根本也沒有賠,所以小方哥那天生氣程度較以往更甚。阿六全程都沒有在想這個事。他腦子里被大大的兩個字充斥——“春盡”。
接下來的一天,小方哥也完全沒有覺得阿六有將功補過的決心。他在倒茶的時候把客人的衣服弄濕了,客人還在背后叫的時候就渾渾噩噩地走了,也沒有道歉,虧得小方哥一個健步過去賠罪,事情才沒有鬧大。上菜的時候誰吃什么誰不吃什么也都搞錯了,山月居門主蔣昊遠被辣得涕泗橫流地站在樓梯上,人們紛紛以為他遭受了什么刺客或是被哪里來的情人背叛了,一時找不到從哪里入手拍馬屁的人都排著隊給蔣門主送去誠摯的問候,然后一個接一個被趕出來的時候,又都是小方一個接一個地去安撫他們。最后阿六被調到了廚房生火,這個英明的調派方式差點直接引起了一場火災。
“阿六。”終于,焦頭爛額的小方哥面目表情地站在門口。
阿六茫然地看著小方哥,過了很久才想起來要應一聲。
“小方哥……”阿六還沒有承認完錯誤,小方哥就舉起了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了。
阿六就等著小方哥劈頭蓋臉地罵他。大不了就讓他收拾鋪蓋走人。他也沒有很多身外物可以收拾的。其實他心里已經萌生退意了,自從聽見“春盡”之后,他又克制不住自己想逃離這里的心。但是仍然留了下來,有一種殘存的決心把他釘在這個地方。這一年來,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完全脫離掉這件事了。他心里暗暗地給自己下個決心,如果這次小方哥趕他走,他就馬上走。
他以前對自己保證過,不會再踏入同一條河流。往事就是往事,而他是一個新的阿六。阿六和任何事情都沒有關系,阿六是全新的阿六。
但此刻小方哥看他的眼神也不是憤怒,也不是恨鐵不成鋼,他嘆了口氣。
“阿六,我跟你說,其實你走了也挺可惜的,小方哥已經盡力保你了。”
“我明白的,對不起,小方哥。我立刻收拾東西。”
小方哥點了點頭,道:“掌柜的叫你過去。可能要跟你結算下工錢吧。阿六,你聽小方哥說,我知道你是個孤兒,很可憐,但以后如果離開這里,也不能像這樣子做事。我們做事,都是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的。我跟你說,你以后有什么事還可以來找小方哥,如果有一口飯,小方哥還是會給你的。”
阿六認認真真地聽完了邱方這些話,忽然有點后悔自己做事如此魯莽。或者如果不是因為玄古教,也沒有“春盡”,他如果能在其他機會下遇到小方哥,應該會認認真真地跟小方哥學習如何倒一杯茶、上一個菜,如何抹抹臺子說客官您請,在得罪客人的時候如何跟客觀道歉。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壞,至少每天睡前可能有加餐的機會,聚在一起吹吹水。小方哥不是一個討厭的人,就算他偶爾有點自大,也有點壞脾氣。
“知道了。謝謝小方哥。”
“過會兒對掌柜客氣一點,我們掌柜不是一個小氣人。你認錯的態度好點,他可能看你可憐就給你多結算一點工錢。”
“知道了。謝謝小方哥。”
3
在沒推開掌柜的門之前,阿六已經擺好了抱歉的表情。
推開掌柜的門之后,阿六的歉意僵在了臉上。他在想自己能不能向剛才推門進來那樣退出去。
掌柜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留著一點白白的胡子。通常這樣的人都會讓人感到很和藹,更何況他臉上還掛著春風般的笑容,一點都不像來跟阿六秋后算賬的。
“進來吧。”掌柜客客氣氣地說,好像打爛一堆碗,得罪一堆大人物的人不是阿六,或者阿六不是一個小二一樣。
但阿六還是很想跑出去。當然不是因為春風般和煦的掌柜,而是掌柜邊上的人。林意映就坐在上位,她還沒有抬眼看他,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推門進來。她很專注優雅地喝她的茶,她最愛的碧螺春。
“謝謝掌柜。”
“這是我們家小姐。”掌柜給阿六介紹林意映。
“你們都下去吧。”林意映把茶杯放下,輕輕地說道。
這個房間里好像只有掌柜的、阿六和林意映三個人,阿六不知道為什么林意映要說“你們”。
“小姐?”掌柜的看著阿六,有點遲疑。
“放心吧,庸叔。自家的店,不會有事的。”
“是。”掌柜的對著空氣說,“那你們都下去吧。”
房間里本來是沒有人的,忽然就憑空出現了兩個白衣劍士。阿六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在恍惚的狀態里,沒有看清他們是從哪里出來的。這個房間很空曠,整個空間都盡收眼底。是從衣柜里嗎?還是從茶幾下?還是從屏風后面?阿六都沒有看清楚,只是在心里感慨,林家的財力果然非同一般,連白鬼都可以請來保護林意映。
白鬼是江湖上一種神秘的存在。他們不屬于任何門派,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只有有那么一群人存在江湖上。他們身穿白衣,一般不與任何人交流,來去無蹤。但也有人說,他們并非來去無蹤,他們只是可以藏身在任何地方,任何你看不到的地方。任何你以為不可能藏人的地方,里面可能就有一只白鬼。所以大家都說,白鬼是不是白的,他們是透明的,他們是像鬼一樣的一群人。
兩個白鬼向林意映行了個禮,又像來一樣地消失了。庸叔向林意映致了個意,走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了。
“我記得我說過請你嘗嘗我們家的碧螺春。我很喜歡喝這個茶。總算等到機會了。”林意映對阿六說。
阿六出了很長時間的神,然后慢慢地走過去坐在林意映的對面,林意映把茶杯推到他面前,他沒有接。
“你當時請的不是阿六。我是阿六。”沉默了很長時間,阿六說道。
“你當真這么討厭自己?”
“還好吧。”
“那你為什么要逃?”
阿六垂下眼睛,撥弄著自己的手指玩。
“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兩句?鐘朗清。”林意映的眼睛釘在阿六身上,好像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把他看穿。阿六別過腦袋看著門外。天色漸晚,隔著門好像隱隱約約地能看到外面陸陸續續開始點燈。
局面又僵持了很久。阿六澀澀地開了口:“不要叫我鐘朗清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丁守業失蹤跟你有關嗎?”
“那天在丁家的果然是你。”
“他們現在在哪?”
“你那天為什么不回答我?”
“你們為什么要抓他?”
終于是林意映先敗下陣來。她站起來,從這邊踱到那邊,再從那邊踱到這邊,阿六就看著她走來走去,看著她走了好多遍。
阿六也站起來,擋在她面前,對著她說:“對不起。”
林意映才抬起頭又看他,但眼神跟剛才明顯不一樣,閃閃的似乎還帶著淚,苦笑了一下,道:“我沒事。”阿六知道她不是真的沒事,但終歸也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么。
“丁守業的娘在我這兒。丁守業失蹤和我無關,但我知道丁守業在哪里。”林意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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