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談心

　　荷青柳搖楊蓬蓬的時節；蜓旋蝶舞蜂嗡嗡的時候；飄一時細雨，吹無向花風，最得人歡心。

　　蘆河兩岸的風吹拂著綠葭青蒹，發出莎莎聲響。

　　水蓼和蘆葦比著個頭，妖嬈的田璇卻纏繞著爬到最高處——獨占鰲頭，驕傲的沖天開著喇叭花。

　　岸南邊的樹林里傳來畫眉演繹的婉轉曲子和那北岸樹上的鳥叫聲應和著。河面上掠過青燕，飛向那郁樹綠林中去了。

　　玉俊聽過無數次那旋律有拍的鳥叫，可他至今也辯不清百靈鳥和畫眉的叫聲有什么不同。

　　心敏和玉俊就在河南岸一棵歪柳樹上坐著，兩腳垂到水面上。當風吹來時整顆樹都隨風搖擺，那感覺就像是在乘船。

　　每一次風來，心敏的雙手就緊緊地抓住玉俊的胳膊。

　　“你害怕了？把我都抓疼了。”

　　“抓疼你了？咱們還是回岸上去吧？”

　　“怕什么？你若是掉下去，我也跟著跳下去。能救你上來自然是好，若是救不上來我陪你一起沉入水底。”

　　“你又胡說。你看那樹根只有一半在土里，這樹身也是一半在水面上，總覺得這樹身會徹底掉進水里。”

　　玉俊突然站了起來，“大風再吹得更猛些吧。”

　　風果然刮來了。

　　心敏拽著玉俊說：“你快坐下，你快坐下呀！”

　　玉俊不聽，心敏出了哭腔，玉俊這才坐下來。“我心里有底，本來是想讓你開心些的，誰曾想倒弄得你不開心。要是曼霞的性格，她肯定比我還瘋！咱們每天過

　　著重復的生活，偶爾這樣玩一次，對身心有好處。知道你整天文文靜靜的，很少這么玩，所以才想……誰知你竟然哭了。唉！我竟然弄巧成拙了。別哭了，都是

　　我不好。”

　　“這樣好玩嗎？你什么時候才能讓人家放心你？你什么時候才能踏踏實實的？這么大了做事還跟個孩子似得。”

　　玉俊不作聲，他只是聽著。

　　心敏又問：“我問你，你打算這樣一輩子？本本分分呆在家里不好嗎？”

　　玉俊知道這些年心敏為了自己把青春都浪費掉了。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她最大的財富就是青春了。

　　“我都不知道，除了現在這樣的生活，我還能怎么活。我也不敢想！”

　　“難道蘆花凹真得就這樣令你失望？難道沒有一定點兒值得你留戀的？”

　　“若說對蘆花凹沒有牽絆，那是瞎話。我心中的蘆花凹早已經不存在了！我所思念的蘆花凹是我童年時的蘆花凹，并不是眼下這個。”

　　“看來就算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了。你也不再是原來那個白玉俊了。”

　　說好的不委屈，難以控制情緒任憑淚滴。

　　夢驚了，睜著眼睛，夜黑看不到一點兒光景。

　　曾經，別說曾經，曾經的美好幻化成了折磨人的陰影。

　　“都是我不好。我不值得讓你為我等待，不值得讓你將青春白白掩埋；不值得讓你付出愛，為了我受了多少委屈和傷害。可我又不能說別再等，因為過去歲月那

　　筆債，我已經還不清。我并未變心，我的心早已變得空洞。以后的日子誰能料想？明天究竟是唱歡聚，還是唱離歌？或許明天的明天你我會相聚在人海；或許明

　　天的明天你我會相離般存在。”

　　心敏說：“真希望咱們永遠都是小孩，就沒有這么多煩惱和不快。可時光就是那蘆河的水，東去后，永遠不會再回來。只要能天天相見，世俗的一切與我們無關

　　。可現實和想象總相差太遠，風永遠看不到帆的前臉。”心敏說著，眼淚一滴滴落在河面上。

　　心敏想要和玉俊挑明，她想要玉俊一句話，

　　可此時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三番五次鼓足了勇氣，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心敏體諒玉俊的苦衷，她此時甚至能感覺到在玉俊心里只把她自己當成了可依賴的人。玉俊也的確把心敏當成了家人。

　　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心敏覺得玉俊一個人承受著外來的諸多壓力，自己不能夠再給他找其他的壓力了。只要他心里有自己就足夠了。

　　心靈上的相通總比那貌合神、離同床異夢高尚的多，美好的多。

　　玉俊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每當兩人說話遇到婚姻大事時，他總是盡可能地岔開話題。對于婚姻玉俊總是缺乏勇氣。他做不到像別人那般‘生米煮成熟飯’的境界

　　。他對心敏尊重，玉俊認為對女人身體上的尊重才是真正的尊重。他甚至不多說一句調戲的話，他怕那樣的話會影響姑娘的思想。

　　心敏突然問了一句：“不是知道這兒冬天下了雪會是什么樣？”

　　玉俊說：“你要是想看雪景，等冬天下后，我帶你來這兒。”

　　敏突然又問：

　　“你在西門樓外的荷花塘邊說過一句‘媚柳惠風黃雀啼，鴨入春塘燕銜泥。我覺得是極好的。”

　　玉俊疑惑，“我說過這話？噢！有，那只是一時順口說的。像這樣的話，我說的太多了！你有多少不記得？就連我自己都忘了，你竟然記得！看來你真是我的知

　　己。”

　　玉俊又說：“像你說得那般的句子，我隨時都有，想說多少都行。”

　　“真得假的？那我可要考考你。就咱倆眼下呆的地方，你說兩句應景的。”

　　玉俊望著水面沉思片刻說：“清河遇風生笑臉，秀水迎波化綠妝。”

　　心敏說：“還真有點意思，怎么說起這個你就這么興奮？你這會倒是像個小孩子似得，讓人覺得很容易親近。”

　　玉俊故意做出孩子的動作，問：“是不是就像現在這個樣子？”

　　心敏笑了。

　　玉俊說：“你知道嗎？如果你的朋友在你面前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面，說明你這個朋友對你沒有戒備心；說明你值得他坦誠，值得他對你說真話。

　　要論坦誠這小孩子可比大人們強多了！有些小孩子也說謊話，那是因為他無知。可大人們說謊話一般都是故意的。可見天下的孩子要比大人高尚的多了！

　　“你這番話是要說，你對我是絕對真誠的了？”心敏問。

　　玉俊指了指天空說：“藍色的天空，可以看到悠悠的云朵。可衣著裝飾下的身體誰又能看得到呢？更何況是最深處的內心呢！只靠自己的內心揣測罷了。原則上

　　講：人所想所揣測的只是自己內心的想法，并不能真正代表他人的真實的想法。因為在揣測中人們用的是自我內心的思維，這樣難免有自我意識在其中。要是以

　　空靈如鏡的內心去想或許會更可靠些。

　　“這些話我聽不太懂了。你剛才還像個孩子，這會又像個老者了。”

　　“就算我說了幾句有理的話，也未必代表我對你就真誠。人們容易被迷惑。你剛才說我，一會兒像老者，一會兒像個孩子。那你覺得我善變嗎？”

　　心敏說：“我沒覺得你善變。你這個變和別人的善變感覺不同；別人的變很容易就能看出來，而你卻讓我無法琢磨。我有時候甚至摸不透你，有時候你

　　是你；有時候又覺得你不是你。”

　　玉俊聽到心敏這樣說，他看著心敏，兩人相視一笑。

　　心敏點頭說：“我又長知識了。”

　　柳枝高草圍成的園，

　　水蓼艾蒿鋪就的毯。

　　通往的道遮遮掩掩、彎彎展展。

　　淌三片洼水，鉆兩處青苫，

　　豁然一片天。

　　心敏說：“我剛發現，你找這個地方真好。可以喊，可以鬧，還能聽鳥叫。”

　　“這兒清凈。當心煩性躁的時候，可以到這兒來靜心。”

　　“留下來行嗎？留下來。”心敏看著玉俊的眼睛，深情的問。

　　“街里的人私底下都喊我浪蕩子，我要是不浪蕩，豈不是很讓人家失望？也對不起人家千辛萬苦給我起得好名字。”

　　心敏搶過話說：“隨他們。你要是安定下來，久了他們自然不喊了。”

　　“可大家心里都不希望我留下來，好像我會給他們帶來霉運。我每次回來，你瞧他們看我的眼神。”

　　心敏說：“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在意別人怎么看。”

　　“我不在乎這些流言，也不在乎他們喊我浪蕩子或者是流浪漢。

　　試問自古到今有不挨罵人嗎？儒家的孔子怎么樣？不也落得愚弄人心的罵名。佛家的宗祖不也被石像褻了自己的英名。要知道釋迦摩尼本人生前是最反對個人崇

　　拜的了。

　　可他的弟子們偏偏為他立身像正名。

　　老子一部無為經書，卻讓天下人大有作為。

　　唉！處處白骨露野，市市血泥筑城。

　　我做事憑自己的心，又有什么顧慮呢？

　　至于大家有什么看法，誰又左右的了呢？罵也好，愛也罷。別人對我的生活的持可憐也好，鄙視也罷，就讓它順其自然的來，春風拂面般的去吧。

　　他們說我狂傲不羈我收下了，說我溫文爾雅我也收下。”

　　“你繼續說，你真能說！我喜歡聽你這樣說話。”

　　玉俊笑著說：“你別嫌我啰嗦就行。”

　　心敏說：“若是能夠一直這樣聽你說話該多好。我怎么會嫌你啰嗦呢！

　　和你在一起能夠治愈我這兒的病痛。”心敏用手捂著自己的左胸，試探著將頭靠在玉俊的肩膀上。

　　“你每一次的離開，我就難受很久。閉上眼睛，你總是晃著身子，站在我眼前。”

　　過了許久玉俊才說：“若是我爹還健在多好！可如今……”

　　“你是不是覺得你爹不在了，我爹他言而無信？他是個要臉面的人，大家都知道的事，你說他會阻攔咱們嗎？”

　　玉俊將要說話，心敏又說：“那天老徐又來我家了，我討厭他。你快把我娶了吧。好不好？”

　　心敏正在滿心歡喜的等待著玉俊的回答。

　　這時突然從草叢露出了一張圓圓黑黑的臉，

　　是錦葛，后面還跟著曼霞。

　　“你們倆人不聲不響的，嚇了我一跳。”玉俊對他們倆說。

　　心敏見他們來了，急忙坐正了身子。

　　“嫂子，我和曼霞可什么都沒聽見。”錦葛笑著說。

　　要是往常錦葛一定不敢這么喊。

　　心敏沒有理曼霞和錦葛。她看著玉俊，等待著玉俊的回答。

　　見他們倆來，玉俊也忘了心敏剛才問他的話。

　　玉俊興奮地和錦葛說話。他問：“你怎么會來這里了？今天這是怎么了？你不是不喜歡來這片荒地兒？”

　　錦葛回答說：“主要是喜歡和你們在一起，在什么地方都無所謂。”

　　曼霞走在錦葛的后面，含笑的臉透著甜蜜。手里捏著的狗尾巴花在臉前來回晃著，時而又放到鼻子前閉著眼輕輕嗅著。

　　玉俊搖著頭，扯著心敏說：“你瞧瞧，你瞧瞧，瞧曼霞那陶醉勁兒。”

　　心敏說：“狗尾巴草又沒有香味，有什么好聞的？”

　　玉俊感嘆說：“可惜我不是畫家，要不一定把她畫下來。這動作加上那身段，站在這般景致下，就是一副鄉村美人圖。”

　　玉俊看著心敏又說：“這輩子遇到你們，認識你們真是我的福氣。上天將我和你們安排在同一個地方，真是對我莫大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