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純記得那天和溫海從江文輝家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華燈初上,秋風(fēng)蕭瑟,滿地的落葉被風(fēng)追著在腳下翻著滾兒。
“我叔一定覺得很虧欠你。”李曉純擁著溫海的胳膊,和她擠在一起往前走。
溫海沒有說話,卸下圍巾給李曉純,伸手將自己外套上的帽子扣在了頭上。
“等明天發(fā)了工資我就走了,你一個人要小心,就按你叔跟你說的那樣,當(dāng)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切照舊。揣著明白裝糊涂就是在這個公司的生存之道。”
李曉純點點頭,但心里又升起一種背叛了小伙伴的感覺:
“我是不是應(yīng)該和你同仇敵愾啊?我也辭職算了,免得整天還得應(yīng)付白總。”
“你可別,我因為這么點小事兒辭職,在別人看來已經(jīng)夠矯情了,你還是好好工作吧,只要你不愿意,姓白的也不敢拿你怎樣。”溫海的臉淹沒在街邊的霓虹里,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嘆了一口氣又說到:
“畢竟這世上就沒有不委屈的工作。”
李曉純也跟著嘆了一口氣,挽著溫海的胳膊又緊了緊,心里有無限不可言說的悵然若失。
溫海第二天就走了,不過在走之前順便制造了一起轟動。
她當(dāng)月工資到賬的時候比以往多了兩千塊錢,她去問問周黎若是怎么回事。
李曉純不知道周黎若說了什么,但能讓溫海氣的口不擇言的估計也不是什么好話,溫海進周黎若辦公室沒多久,里面的聲音就像被誰轉(zhuǎn)動了音量鍵一樣大了起來。
“你神經(jīng)病是吧!你是婊子你當(dāng)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啊?!”
是溫海的聲音,她在罵周黎若!
外面聽見這一句的人都呆住了,這公司里還有人敢罵周黎若!
看來周黎若也呆住了,因為她竟然沒有反罵回去,太不尋常。
溫海開門出來了,周黎若追著她走到辦公室門口看著一公司的人都盯著自己,指著溫海的背影半天沒說出話來,隨后惱羞地進了隔壁白總的辦公室,關(guān)著門也能傳來她嚶嚶的哭聲。
李曉純用眼神兒詢問溫海發(fā)生了什么,溫海搖搖頭沒有說話,收拾著桌子上自己的東西。
不出所料,等周黎若的哭聲停止了,溫海也被叫進了白總辦公室。
公司的人都停下了手頭上的活兒,連正在和客戶通電話的也找了個借口掛掉電話,滿臉興奮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好奇心更重點兒的都聚在了離白總辦公室最近的那個飲水機旁邊。
李曉純聽見大部分的人都在說溫海慘了,等著被周黎若狠狠的報復(fù)吧。
她可是名副其實的天蝎女。
李曉純有些擔(dān)心溫海應(yīng)付不過來,正想著要不要給江文輝發(fā)個消息說一聲,白總的辦公室里傳出來一聲異響,像手掌擊在桌面的聲音,不會是白總發(fā)飆了吧。李曉純決定再有什么異響她就豁出去了沖進去救溫海,可沒等她勸服自己的膽小,溫海就出來了,身后的門被重重地摔上,把一臉不可思議的周黎若和白總關(guān)在了門內(nèi)。
溫海對李曉純揚了揚下巴,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吃虧了,倒一副揚眉吐氣的樣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拿起包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司。
李曉純有點想笑,但也只能所有人一樣滿臉迷惑。
晚些時候,李曉純發(fā)消息問溫海是怎么回事兒。
溫海說她去問周黎若自己的工資怎么回事兒,周黎若陰陽怪氣地說是因為溫海會伺候人啊,跟著江文輝出了幾天差,被江文輝在老板面前贊不絕口,漲工資是應(yīng)該的。這還不是讓溫海發(fā)飆的地方,周黎若接著說現(xiàn)在的90后真是厲害,說溫海和李曉純不愧是好姐妹,一個把江文輝騙的團團轉(zhuǎn),一個把白總迷的七葷八素,真是后生可畏。
李曉純看著手機屏幕目瞪口呆,文字交流已經(jīng)不能表達她的震驚,還在地鐵上呢就撥通了溫海的電話,已經(jīng)顧不上周圍人的側(cè)目,兩人隔著無線電波一陣問候周黎若的母親。坐在李曉純對面的一個婦女輕輕捂住了懷中幼女的耳朵。
溫海的突然離開讓白總費腦了幾天,也讓李曉純暫時躲過了白總的注意力。
就在李曉純以為事情會以溫海的離開結(jié)束時,江文輝遞了辭呈,還提出讓公司回購自己的股份,態(tài)度很堅決。這讓白總慌了陣腳。一個勁兒的問江文輝出了什么事情,對方只是避而不談,說一切事情交給律師處理。
這是李曉純沒有料到的,白總更是想都沒想到江文輝會和自己鬧翻。
白總拉上李曉純一起去找江文輝,因為他已經(jīng)約不出來江文輝了。
“你說你叔至于么,不就是為了個姑娘,還跟我發(fā)這么大脾氣。”這是白總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了。
李曉純不說話,聽著白總繼續(xù)嘮叨。
“我早跟你說過溫海這女娃不簡單吧,能攛掇著你叔跟我鬧翻,我們可是十幾年的交情。”
“我叔那不是因為溫海。”李曉純實在聽不下去了。
“那還能是為了啥。”白總的臉上一副歷經(jīng)滄桑有感而發(fā)的樣子。
李曉純不好在說什么,怕暴露了自己。
反正她說什么白總也不會改變他腦子里根深蒂固的想法。
干脆就由著他認為吧,倒有一種身在局外看好戲的感覺。
她心里清楚江文輝不是因為溫海的辭職才要和白總決裂,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一直高看了白總,沒想到一個和他有十幾年交情的人,其實彼此根本不了解對方,他生氣是因為在白總的眼里自己本應(yīng)是站在三尺講臺上傳道授業(yè)解惑的高知形象,沒想到卻是一個婚姻不幸,孤獨凄涼,覬覦女學(xué)生的變態(tài)教授。
他整個引以為傲的人生,在別人眼里是個笑話。
這才是讓他心涼的地方,也是讓他決定不和白總再來往的原因。
十幾年的交情,白總也沒摸清江文輝喜歡可以喜歡到盲目,討厭也能討厭到不能共呼吸的秉性。
這樣兩個思想沒什么交集的人當(dāng)初到底是怎么搞到一起的,李曉純很好奇。
江文輝在門視系統(tǒng)看見是李曉純,開了大門,沒想到白總也跟著進來了,李曉純無奈滴撇撇嘴攤攤手應(yīng)付江文輝黑著的臉。
“江哥,你看你還跟我生氣。”白總一反剛才的冷漠,滿臉堆笑地把手里的禮品放在茶幾上。
江文輝面無表情地引著他們在客廳坐下,讓保姆把水果端上來,自己動手泡茶。
見江文輝不說話,白總無趣地看了一眼李曉純,李曉純當(dāng)作沒有看見,只低著頭吃水果。
“你不上班啊,你這個月的工資還有的扣嗎?。”江文輝問李曉純。
李曉純剛想回答,白總插話到:
“江哥看你說的,曉純是你家的孩子,我也一直把她當(dāng)自己家的孩子,扣工資這種事也就是說給外人看的嘛,再說她今天是被我叫來的,屬于公事肯定不會扣工資!”
江文輝把斟滿茶的杯子放在白總面前的桌子上,眼睛都沒有抬一下地說:
“你把她當(dāng)孩子就好。”
白總雙手護著茶杯,連連點頭。
見三人坐著只是尷尬,李曉純提出去另一個房間看電視,江文輝點頭,白總也滿臉笑容地目送她離開。
李曉純一進房間就把耳朵貼在墻上想聽聽江文輝會怎樣刁難白總。
可房間隔音太好,她什么都沒有聽見,看著無聊的真人秀節(jié)目,迷迷糊糊竟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走出房間聽見江文輝在廚房里整鼓搗。
“叔,白總走了?”
江文輝把包好的餃子下進鍋里,把碗筷遞給李曉純讓她擺好。
“嗯,他走了,我看你睡了就沒叫你。”
餃子的香味讓李曉純覺得肚子里空的慌,鉆進洗手間洗了手,看著鏡子里自己睡的蓬頭亂發(fā)的樣子,想把頭發(fā)扎起來發(fā)現(xiàn)沒帶皮筋,斜眼看見洗手臺上放著一個皮筋,尾端墜著兩個栩栩如生鮮艷欲滴的櫻桃,李曉純覺得這個皮筋特別面熟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便順手拿來綁了頭發(fā)。
餃子已經(jīng)煮好了,配上江文輝親自調(diào)出來的汁子,這是李曉純從小到大都吃不膩的東西。
“看你那缺吃少喝的樣子,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江文輝又端上來一盤餃子,語氣里充滿裝出來的嫌棄。
“叔····今天的餃子····好吃!···不過有點兒不一樣啊。”李曉純嚼著嘴里的,看著盤子里的,餃子的味道是一樣的,形狀和以往不一樣,以前的餃子看起來沒今天這樣的精致,不像是江文輝包的。
“學(xué)了新包法兒?”
江文輝搖搖頭,臉上帶著藏不住的笑容:
“你胃口大眼神兒也不錯啊,這餃子的確不是我包的。”
“誰包的?”李曉純奸笑著明知故問,江文輝和她妻子的感情總算是有所緩和了,兩個人鬧了十幾年了終于想通了,心里很替他開心。
“你只管吃,管是誰包的干啥。”
江文輝只是笑著拒絕回答,那笑像是陽光要穿透烏云一般,擋也擋不住,藏也藏不了。李曉純覺得自己猜對了,心里更加欣慰。
吃完飯,江文輝又把家里的水果和零食裝了一大袋,開車送李曉純回了家。
路上說讓李曉純堤防著白總,不要讓他覺得有機可乘就好。
李曉純說讓他放心,自己心里有數(shù)。
在此之前,李曉純是一絲也沒有懷疑過溫海,懷疑過江文輝的。
回到家里母親正在幫姥姥整理東西,翻出了許多老照片。
李曉純洗完澡貼著面膜,穿著寬松的睡衣靠在姥姥身邊,陪她一起看那些老照片。
有一張照片是媽媽兄妹幾個十幾歲時候的合影,穿著嶄新的衣服圍坐在老家院子里的榆樹旁,媽媽和幾個姨媽看起來都和假小子一樣,舅舅們倒是靦腆很多。看照片里的情形,不像是擺好了姿勢拍的,倒像是攝影師一時興起的抓拍,每個人都顯得很自然。
姥姥指著其中一個眉眼清秀,胸帶大紅花的軍裝少年讓李曉純猜是誰,并把照片湊近了讓她看。
“是我江叔?!”李曉純驚訝地叫出來。
那眉眼間的相似度已經(jīng)不大了,可笑起來的樣子她幾個小時前剛見過所以過目不忘。
姥姥呵呵地笑了出來:
“是小江子!這是他去當(dāng)兵之前照的,他帶走了一張正式的合照,這張是照相館里多洗的,我留了下來。不像了是吧?”
李曉純點點頭又搖搖頭。即使江文輝的兒子也沒有當(dāng)年的他那樣清秀。
姥姥帶著臉上未散盡的笑容嘆了嘆氣:
“那孩子命苦,艱難的生活會讓人面目全非。”
李曉純沒有聽進去,她的目光順著照片中江文輝的目光,被照片中另一個人吸引了,她從姥姥手里接過照片,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花了眼。
那個女孩站在照片中蔣文輝的身邊,齊肩的長發(fā)編成兩個粗黑的辮子,笑的很開心,圓臉大眼睛,揚起的嘴角邊兒有兩個明顯的梨窩。
李曉純的心驚了一跳。
“姥姥,她是誰?”
姥姥看了一眼,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漸漸都變成了哀愁。
“是淑琴,和你媽從小一起長大,也是你江叔當(dāng)年在村子里定下的未婚妻。”
照片里江文輝的眼睛看著那個女孩兒,眼里是能歲月沉定了幾十年遇水不化的溫柔。
“未婚妻?后來怎么了?”她印象中江文輝第一任妻子不是照片中的人。
姥姥的哀愁又變成了眼底的淚光閃爍。
“哎,都是命苦的孩子,跟你叔還沒結(jié)婚呢就去世了,要是還活著,他兩的日子該有多滋潤,小江子也不用苦了這么些年。”姥姥說完就開始抹眼淚。
死了!李曉純腦子里一陣眩暈,說不出是震驚還是恐懼。
照片里的那個女孩兒和溫海長的簡直一模一樣。
李曉純還想再問,被母親用眼神制止了。
顧不上臉上還敷著面膜,回到自己房間給溫海發(fā)視頻。
溫海還沒睡,穿著白襯衫配西裝,滿臉倦容說今天跑了一天的招聘會,這會兒正在準(zhǔn)備明天的面試。
就在要把照片的事情說出口的前一秒,李曉純?nèi)套×恕2恢獮楹瓮蝗徊幌敫嬖V溫海這件事了,開口之前變成了其他無關(guān)的瑣碎。
溫海坐在電腦前和她視頻,脫掉外套,一把扯下馬尾,用手按摩著頭皮。被從頭發(fā)上扯下來的皮筋順手放在了鍵盤上,黑色的皮筋墜著兩顆栩栩如生鮮艷欲滴的櫻桃。
李曉純透過視頻看到那兩個鮮艷欲滴的櫻桃,心房像被一陣狂風(fēng)卷走了四壁,涼意襲卷了全身。
“我喜歡你的皮筋,挺好看的哪買的?”
溫海拿起來那個皮筋湊近了攝像頭,李曉純再一次確定了和自己在江文輝家見到的一模一樣。
“這個嗎?同學(xué)送的,我有好幾個呢,改天見了給你一個。”
溫海揚起的嘴角邊兩個甜甜的梨渦,這笑跟原來一樣的,卻又不一樣。
記憶翻滾,去年冬至公司組織大家一起包餃子,溫海讓所有的同事都贊不絕口,因為她包的餃子像是藝術(shù)品一樣精致。
李曉純徹底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晚。已經(jīng)不知道該相信什么,不該信什么。
溫海失蹤后,她不敢告訴警察這些事情,她心里最警醒的那一部分時刻在釋放著危險的信號,尤其在聽完姥姥講述江文輝和淑琴的事情后,她更怕,怕溫海的失蹤,江文輝脫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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