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偷棗

　　李曉純是和溫海一起去見江文輝的，在她猜不準白總想干什么的時候，總覺得讓江文輝知道事情的全部大概會穩(wěn)妥一些，在她的判斷里，自己當然是站在江文輝這一邊的。

　　溫海也說想為那天的口不擇言向江文輝道歉。

　　江文輝的家她們來過很多次，以往都是一群人一起來的，江文輝的學生隔三差五會在這里小聚。進門之前，李曉純再三叮囑溫海一定要幫自己穩(wěn)住江文輝的脾氣，免得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

　　李曉純省略了那些聽起來會刺激他的部分，他一邊聽著，一邊低頭削了兩個蘋果，第二個給了李曉純，削完之后仔細地用紙巾擦拭著水果刀，長舒了一口氣對說：

　　“我還以為什么事呢，這事生什么氣啊，不過是誤會一場，你叔我現(xiàn)在老了，這些年被生活把棱角都磨圓了，放在十年前我是受不了這種閑話的，現(xiàn)在不會了，不過就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我一個老頭子無所謂，就是委屈了溫海。”說完看了一眼溫海。

　　溫海坐在沙發(fā)的另一端，接過話：

　　“沒什么委屈的，我一直把您當作最敬重的恩師，問心無愧。”

　　李曉純想過江文輝會暴怒，會摔東西，會去找姓白的，為此她來的時候還換了運動鞋，以便能拖住沖出門外的江文輝。現(xiàn)在看來，三個人中最生氣的卻是自己。

　　溫海把視線從電視上挪過來告訴江文輝自己已經(jīng)向白總提出辭職，這兩天正在交接手頭上的工作。

　　江文輝正在倒茶的手顫了一下，水倒在了杯子外面，一邊用抹布擦著水漬，一邊問：

　　“決定了？”

　　溫海嗯了一聲，江文輝用抹布將桌子上的水漬暈開，本來只是一小塊水漬，他卻順勢把整張茶幾都擦拭了一番。

　　看到江文輝并未動怒李曉純放心了許多，起身去了洗手間一趟，出來看見江文輝的臉比之前陰郁些。

　　“你叔想不明白白總為什么要把這種事情告訴你，你要不要把白總之后找你談話的內(nèi)容說給你叔聽聽？”溫海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李曉純，像是在鼓勵她。

　　李曉純坐下喝了一口水，不知道該怎么說起，彼時距離白總第一次告訴她江文輝和溫海的謠言已經(jīng)七天。

　　這七天里，白總找她談了三次話，最詭異的是每一次的開場白都是同一句：

　　“你想通了沒有？”

　　李曉純實在不知道白總是想讓自己想通什么，于是問溫海。

　　溫海幫她把三次談話的主要內(nèi)容串了一下，得出一個令她大吃一驚的結(jié)論。

　　第一次談話發(fā)生在她和溫海見面之后，李曉純惴惴不安地進了白總的辦公室，白總起身關(guān)上了門，笑瞇瞇地問她：

　　“你想通了沒有？”

　　李曉純一陣迷惑：

　　“啊？想通什么？”

　　“就是你叔和溫海的事情啊。”

　　這有什么可想通的，本來就是你硬要讓我相信的，還需要我想通么。李曉純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白總將她糾結(jié)的表情視為沒有想通，于是開始了他的傳道授業(yè)解惑。他說以李曉純23歲的年齡是很難理解成人的世界有多么復雜，現(xiàn)在的社會人心叵測，除了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以后自己的另一半也不能信。

　　李曉純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

　　白總話鋒一轉(zhuǎn)又說應(yīng)該理解溫海和江文輝的事情，每個人的人生都需要一個出口嘛，溫海的成長環(huán)境特殊，江文輝的婚姻不幸福，他們兩個走到一起很正常，勸李曉純不要大驚小怪，這樣的事情很稀松平常。

　　李曉純懶得和他辯論了，以為表示認同可以早點結(jié)束話題。

　　沒想到白總話題又一轉(zhuǎn)，批評李曉純以往總是認不清楚主兒，說他白總才是給她李曉純發(fā)工資的人，而她總是一有事就找江文輝，根本不把白總放在眼里。李曉純想解釋江文輝和自己家的親密關(guān)系，被白總打斷了。白總說經(jīng)過這次事件后，估計李曉純再不相信她的江叔叔了，沒關(guān)系，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他，并夸贊李曉純是一個守信的人，他很看好她。

　　李曉純雖不認同，也只是靦腆地笑著表示感謝。

　　第二次談話在一天后，同樣的開場白：

　　“你想通了沒有？”

　　李曉純懵懵地搖著頭，又需要想通什么啊？

　　白總嗔怒地罵了李曉純一句笨蛋。

　　接著用了近一個小時從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等方面講述了一夫一妻制的不合理性，李曉純合時宜地夸贊白總真博學。

　　接著白總用實例來證明，列舉了自己身邊大量的出軌、養(yǎng)情人的例子，幾乎全都是李曉純見過或者認識的人，甚至還包括白總自己的女婿。李曉純沒想到還能聽到這樣的八卦，頓時覺得白總的形象變的親民起來。

　　李曉純手撐著下巴頗具興趣地聽著白總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他最好的一個朋友，是如何完美的化解了已經(jīng)生下私生子的小三與正室之間的兵刃相向。并對那位小三同志給予很高的評價，說其為了真愛，不圖錢也不圖名分，堪稱高素質(zhì)，值得學習。

　　李曉純也點頭表示此女不是一般人物。

　　第二次的談話被白總的一個電話打斷了，于是有了第三次。

　　第三次是在來江文輝家里的前一天，白總提前通知她下班后留下。

　　李曉純一進他辦公室的門，還是遭遇了同樣的問題：

　　“你想通了沒有？”

　　有了前兩次的經(jīng)驗，李曉純決定蒙混過關(guān)以聽取更勁爆的八卦猛料。于是未加思索地說自己想通了。

　　白總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郁了，李曉純坐在沙發(fā)上，隨手拿起桌子上白總用來哄自己孫女的糖果，做好了準備聽中年人世界里的奇聞逸事。

　　白總在她對面坐下，沒有談起什么猛料八卦。

　　而是說起了自己對男女關(guān)系的原則和底線。

　　“各自獨立，各有工作和生活，互不影響，只在有需要的時候相互慰藉，我覺得這是最好的狀態(tài)，你說呢？”白總說完看著李曉純。

　　李曉純嘴里全是糖果的甜味，連語氣也變甜了：

　　“白總你的心態(tài)真是年輕，你的思想比現(xiàn)在大部分的年輕人還要前衛(wèi)。”

　　這樣的稱贊白總一直都很受用，這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情。

　　白總一開心又爆了一個猛料，說公司之前有一個90后女員工，李曉純記得那個人，上班來穿著超短裙，白總說她一進門就脫掉外套露出蓋不住肚臍眼的短衣，順手反鎖了白總辦公室門，直勾勾地看著白總，說想給他做情人。

　　李曉純聽的瞳孔都要放大了，一想到待會兒回家可以八卦給溫海就很開心，于是著急地問著白總下文如何。

　　白總說自己嚴辭拒絕了那個女孩兒，因為他認為所有的感情需要慢慢培養(yǎng)，他沒辦法一下子接受。李曉純強忍著笑意，夸贊白總是有原則的好男人。

　　白總笑嘻嘻地看著李曉純，說：

　　“曉純啊，你來公司已經(jīng)兩年多了，剛開始還是總經(jīng)理秘書。”

　　李曉純點點頭，那是在周黎若沒有回來之前的事了。

　　“這兩年里，咱們也相互都熟悉了，我是很難相信一個人的，不過和你相處這么久，我覺得你這姑娘很不錯。”

　　李曉純看著白總猜不出他想說什么，難道是要升職加薪？

　　白總往前挪了挪，更靠近了一些，李曉純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

　　白總正欲開口，辦公室的門被人用鑰匙打開了，周黎若推門進來，顯然沒有料到還有人在的樣子，有一瞬間不易察覺的驚慌，但很快就被臉上的笑掩蓋了：

　　“我想起來咖啡機沒有關(guān)上，就跑回來了，白總您還沒走啊？”

　　白總有些驚訝但也很快恢復了平靜。

　　“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問問小李。”

　　李曉純對著周黎若笑了一下，那個時候周黎若還是這個公司里，除了溫海以外另一個對她很不錯的人。

　　周黎若步履生花地走到辦公室的另一端去關(guān)咖啡機，窈窕的身材讓李曉純的眼光都沒有挪開。

　　白總訕訕地對李曉純說：

　　“那今天就這樣吧，我下次在找你，您回去好好想想怎么開展工作。”

　　李曉純愣了一下，看見白總對自己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地答應(yīng)著。

　　提著包離開，出了公司大門，周黎若追上了李曉純，說這個時間不好坐車，自己可以稍她一段，李曉純求之不得地滿口答應(yīng)。

　　周黎若車的后座上安裝著一個兒童安全椅。車里到處扔著小孩兒的玩具，李曉純想起來周黎若的女兒應(yīng)該有兩歲了吧。

　　堵車的路上，她們聊了很多，但只有說起她女兒的時候，周黎若會流露出平時見不到的溫柔，十足慈母的樣子。

　　一個紅燈路口，周黎若漫不經(jīng)心地說：

　　“白總最近很器重你啊。”

　　李曉純傻笑著回答：

　　“什么啊，白總是覺得我太傻了，連批帶罵，多虧你來救了我。”

　　白總和自己聊的那些八卦里有不少周黎若的，所以也沒敢跟她說實話。

　　周黎若應(yīng)付著眼前復雜的路況沒有再說話，只在李曉純快下車的時候說了一句：

　　“我現(xiàn)在覺得小姑娘最好別跟老男人斗，會死的很慘。”

　　李曉純聽的云里霧里，問為啥有這感慨，周黎若搖搖頭說從一個女同學身上總結(jié)出來的。李曉純還想聽聽故事，無奈已經(jīng)到了該下車的地方，周黎若笑著說下次有機會告訴她。

　　很久之后，李曉純才知道，周黎若是和溫海一樣透澈的人，一眼看穿了所有，不過溫海的透澈來自聰慧，周黎若的透澈來自經(jīng)歷。

　　溫海提醒李曉純堤防白總，那個人用心不良。李曉純開始還嘲笑溫海臺多疑，后來自己也漸漸琢磨出別的味道。

　　李曉純簡單地把白總和自己這幾次對話的中心內(nèi)容說給了江文輝，他比聽到自己流言還要憤怒，嘴里罵著王八蛋，手里的茶杯飛了出去，他站起來踱步，臉龐因為生氣而變的緋紅。

　　李曉純還是不太能接受自己被比她父親還大幾歲的老男人看中了，不死心地問溫海：

　　“他應(yīng)該不是那個意思吧，我都在這公司兩年了，他要真對我有什么別的想法，也不至于到現(xiàn)在才說吧？”

　　溫海看著她，眼神里全是平靜。

　　“以前他覺得不可能，現(xiàn)在他覺得可能了。”

　　“為什么？”

　　溫海看了一眼仍然黑著臉緊皺眉頭的江文輝。

　　“就像小時候，你的小伙伴告訴你，他偷到了一棵棗樹上的棗，你的第一反應(yīng)不會是他不該偷棗，而是趕緊跑過去看還有沒有你可以夠到的。”

　　李曉純?nèi)粲兴颍?/p>

　　“你是說你和我叔的事，讓白總覺得他也可以跟我有點啥？”沒等到回答，又問到：

　　“這事怎么能跟偷棗相提并論呢？“

　　“這種事在他們男人眼里，和小時候偷到甜棗沒什么大的區(qū)別。”溫海聳聳肩回答道。

　　“那你和我叔也沒什么事啊。”

　　“白總覺得有就夠了啊。”